通仁客棧,這是一家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的客棧,在江城像通仁客棧這樣規模的客棧沒有二十家也有十幾家。若在平時通仁客棧必定是冷冷清清的,可這幾日通仁客棧幾乎可以用人滿為患來形容,這全虧了此次英雄大會的召開,天南海北三山五嶽的武林豪傑匯聚在江城,那些大的客棧不是所有人都能住的起的,而相對的如通仁客棧這樣不大不小的客棧便成了多數江湖俠士的首選,住在這既不會花太多的錢,同時也不會降低身份。


    王掌櫃剛笑眯眯的送走一個客人,馬上又有一人進入了他的視線,那人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皮膚不像南方人的那種白棲,黑中帶著一點小麥的黃色,看上去有一種陽剛之美,麵貌是那種扔到人群裏不會引起人們注意的大眾臉相,身高大致在六尺左右,這種身高在南方這個人均身高不超過五尺的地方已可以算是巨人了。隻見那人如一根標尺般站在王掌櫃身前,用沙啞的嗓子平淡的說道“我要一個安靜的房子。”


    王掌櫃微微發福的身體稍稍向後退了一下,以避開對方給自己帶來的那種壓迫感,笑容可掬的道“有,客官是一個人嘛?”


    於山微微皺了下眉頭,道“就我一人。”


    王掌櫃見於山麵有不耐,立馬對一旁的小二道“帶這位客官到樓上的乙字三號房。”


    “好嘞,客官您這邊請。”小二一邊說一邊向一側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於山跟著對方的指引來到了二樓一間向陽的房間,那小二將於山帶到房間後笑道“客官您有什麽事吩咐一聲便可,小的先下去給您燒壺熱水,您洗洗臉,泡泡腳,解一下乏。”


    “你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的。”於山淡淡的說了一聲,那小二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臨走時替於山關上了房門。


    於山掃了一眼四下,發現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隻木凳子外房間內再無他物。他渡步走到窗口,輕輕一推打開窗子。


    轟


    在窗子打開的一瞬間喧鬧的聲音鋪天蓋地的向於山襲來,於山的心神為之一振,張目望去,發現下邊便是街市,熙熙攘攘的行人、各式各樣的雜貨攤遍布街道,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入耳,這熱鬧的景象讓於山為之失神,曾幾何時他隻是街頭的一個賴子,每天都為吃食而擔憂,如今他再也不用為吃食而擔憂,可是他的心中毫無興奮可言。他的命運在那個男人出現的一刻便拐入了一條不可知的岔路,一瞬間於山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直到良久於山才從往昔的記憶中掙脫而出,神色複雜的望了一眼下麵熱鬧的街道,然後關上了窗戶。


    ……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你放過我,我給你錢,我有很多很多的錢,多到你一輩子也花不完,隻要你肯放過你我就告訴你錢放在哪裏。”


    “大哥哥,我不想死”


    一聲聲臨死的哀求在於山的腦海中回蕩,一雙雙渴盼與哀求的目光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最後定格在一個瘦小的小女孩身上,那個小女孩正一臉哀求和無辜的望著他,直到他將劍刺入那個女孩的胸膛她依然用那樣的目光望著他,然後鋪天蓋地的鮮血向他卷來,他想呼救,卻發現嘴巴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逃跑,卻發現雙腿好像不屬於自己一樣,他向下望去,結果看到的是一雙雙血淋淋的手正緊緊的拽著他的雙腿,這時無邊的血海上一個大浪向他打來,在大浪中隱隱約約有無數張猙獰的臉孔在起伏。


    “啊!!!!!”


    於山的身體“謔”的一聲從床上做起,雙手幾乎是顫抖的摸向自己的雙腿,除了自己的腿並沒有發現其他東西,心裏才敢肯定剛才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個夢。於山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放鬆下來的他隻感覺渾身冰涼,雙手一摸,竟發現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


    此時已全無睡意的於山下床走到窗前,微微用力打開窗子,夜裏微涼的風從窗口灌進,讓於山沉重的心神為之一振,十五年了,這個噩夢整整糾纏了他十五年,沒有一夜不在折磨他。


    寂靜的夜晚,喧鬧了一天的城市終於恢複了寧靜,除了一兩聲犬吠聲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音,此情此景讓於山不由得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喂,醒醒,你怎麽睡在這裏?”一個穿著破爛蓬頭垢麵的小男孩輕輕搖著地上的男人叫道。


    那個男人臉色蒼白如紙,穿著一身黑色的錦衣,手中握著一把細長細長的劍。小男孩叫了半天也不見那人有反應,這時肚子又發出了一串富有節奏的“咕咕”聲,雙手摸了摸已然凹陷的肚皮罵道“叫什麽叫,就你一天事多,沒看小爺我正煩著呢嘛。”


    “咕咕咕,咕咕咕”又是一長串叫聲響起,小男孩頗為氣惱的拍了拍肚子,有氣無力的道“別叫了,再叫小爺就不管你了。”


    那肚子果然不在叫了,男孩隨口嘟囔了一句,大概是罵肚子沒義氣,然後重新將視線投向地上的男人。


    “啊!”男孩駭然的向後退了幾步,隻見那本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此時已坐了起來,冷漠的眼睛中不帶一絲感情,就如一頭擇人而食的野獸。男人淡漠的看了一眼男孩,然後自顧自的站起,在這一過程中,小男孩無數次想掉頭就跑,可不知為什麽每次想跑的時候他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不能跑,隻要他跑必定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咳咳咳”男人的口中發出一串壓抑的咳嗽聲,男孩定睛看去,隻見一串烏黑的液體從男人的嘴角流出。男人眉頭緊緊皺成一塊,身體微微顫抖,瘦弱的身體如一根筆挺的標尺矗立在街口,男孩奇怪的望著這個怪異的男人,忍不住好奇的道“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嘛?”


    話始一出口男孩心中便後悔了,他真想給自己嘴上來一巴掌,但此時說什麽都晚了,那男人冰冷的目光緩緩轉向男孩,一字一句的道“你…過…來”


    男孩瞬間寒毛倒立,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身體忍不住向後退去,男人見此眉頭皺的更緊,然後如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般走向男孩,男孩見此亡魂大冒,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老賴頭常說的話,據老賴頭說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便會有孤魂野鬼在街頭飄蕩,專找落單的活人下手,他們會吸食活人的陽氣和精血,然後變做被食之人的樣子繼續尋找下一個下手的對象,當時他隻當笑話來聽,此時他心中第一想法便是,自己該不會碰上那玩意了吧?


    此時他再也顧不上其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向身後的巷子中跑去,邊跑口中邊念念有詞的道“別吃我,我不好吃,我從來沒洗過澡,吃了我你會惡心反胃的,我身上的肉又臭又餿,你去找別人吧。”


    男人仍是不緊不慢的跟在男孩身後,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的跑過三條街,男孩兩天沒吃飯,此時早已又餓又累,但想到被那人抓住後的後果咬牙向一個方向跑去,那是城中張大戶家的方向,平常他乞討路過時府中的護院多有欺辱過他,此時他心中幾乎是下意識的向那邊跑去。


    男孩好不容易跑到張家門口,再也沒有力氣多跑一步,身體如麵條般軟軟的倒在門前,費力的掉頭向後望去,隻見男人已在自己身後數米處,在危機關頭,男孩身上所有的潛力都被激發了出來,身上又似乎有了用不完的力氣,瘦弱的身子快速撲到緊閉的大門上,邊拍邊叫道“快開門啊,救命啊,”


    “咯”大門緩緩的打開了一條縫隙,還不待裏麵的人反應過來,男孩的身體便如一條鯉魚般擠了進去,直到這時裏麵的人才反應了過來,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領罵道“操你媽的小叫花子,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是你該進的地方嘛?你要是不想活了自己找個地方去死,別玷汙了這裏。”說完便要將男孩扔出去。


    “咯吱”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本來隻容一人通過的大門此時已是完全洞開,男孩和抓著男孩的漢子均是將目光投向門外,隻見慘白的月光下,一個猶如鬼魅般的男人正靜靜的立在那裏,慘白的臉上一雙通紅的眼睛顯得格外的妖豔。


    男孩見此情形,更是應證了心中某個猜測,那抓著男孩的漢子也是被這情形弄得心中寒氣直冒,但想到這裏畢竟是張府,隻要他大叫一聲,便會有十幾個練家子出來,心中自覺有了底氣,惡狠狠的盯著門口的男人,道“你是誰?膽敢夜闖張府,難道不要命了嗎?”


    “桀桀桀桀……”男人發出一串刺耳的笑聲,也不搭話,身體一閃便不見了蹤跡,男孩和那護院漢子心中俱是一寒,不待他們反應過來,男人的身影突兀的出現在了二人眼前,慘白的麵孔幾乎貼在二人的臉上,那護院的口中發出一串痛苦的聲音,男孩凝目望去隻見一長串猩紅的血線從那漢子嘴中流出。


    “咚”


    那漢子身體無力的壓在男孩的身體上,二人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便倒在了地上,直到這時男孩才看見男人手中那把細長的劍尖上正有一滴一滴的血滴往下滴落。


    “汪汪汪”


    門邊一條健壯的黑狗發出低沉的吼聲然後身子化做一條黑線撲向男人,男人看都不曾看一眼那向他撲來的黑影,手中長劍一抬,下一刻又恢複了原狀。


    “噗”


    “咚”


    黑狗瞬間屍首分離,殷紅的狗血澆在男孩髒兮兮的頭上,碩大的狗頭正好落在男孩眼前,銳利的狗牙如一柄柄利劍緊緊貼在男孩臉上,男孩雙目無意識的張大,心中驚駭莫名。


    “啊.!!!!”


    一聲尖利的慘叫聲刺破了長夜的寧靜,那是男孩的聲音,這一夜對男孩來說就仿若一個醒不來的噩夢,隨著他的一聲尖叫,無數道身影從四麵八方趕來,那個如魔如鬼的男人一言不發的撲向人群,長劍刺入人體的聲音、人瀕死時痛苦的呻吟聲、罵聲、哭聲、喊叫聲,這一切的聲音都讓男孩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區別,男孩認為自己做了一個夢,他疲憊的閉上眼睛,心中想著,等睜開眼睛時自己一定還躺在城牆底下。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等他再次睜開眼時,正看到兩雙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其中一道是屬於那個男人的,此時他的眼睛再次回複了先前初見時的冷漠,另一道目光的主人是一個粉雕玉塑的小女孩,此時小女孩正一臉恐慌的望著他。


    “叮”


    一把短劍落到男孩的眼前,男孩不解的望向男人,男人用劍指了指男孩,又指了指女孩,道“殺了她,你可以活。不殺她,我殺了你們兩。”


    男孩聞言心中第一反應便是這人瘋了,可想到對方幹的事才反應過來,對方不是瘋了,而是對方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男孩久久不語,最後心中好似有了某個決定,費力的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抓起麵前的短劍,看著男人聲音嘶啞的問道“為什麽?”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細長的長劍抵在他的心口,男孩身體頓時一僵,緩緩轉身望向女孩,女孩經曆了如此大的變故,竟然不哭也不鬧,隻是用一雙哀求的眼睛盯著男孩,男孩顫抖的將手中的劍抵在女孩的心口,可無論如何也刺不進去,他知道這一劍下去他是可以活,可他的命運從此也將拐上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岔道。


    男孩不想死,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就不會與野狗搶食,更不會在餓到極限時在城外的亂葬崗翻找食物,如果不是為了活著那年饑荒時他大可如老賴子一般找個僻靜的地方躺下,從此再也不用為了活著而活著。他想活著,為了活著他可以幹任何事,同樣也包括眼前這件。男孩心中默念了無數遍對不起,然後不再猶豫,手上用力短劍毫無阻隔的刺入女孩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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