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穀軒。這少年有意思,自己帶的東西明顯是個寶物,這世道,藏還來不及呢,他卻主動獻上了,既要獻寶,卻又故弄玄虛......


    花狐嘴角輕揚,帶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如果我沒猜錯,這東西,你也不會用吧?你帶著這包袱,從雪妖那裏開始跟著我們,既是想借我們的力量擺脫雪妖的控製,也是希望從我這裏知道,開啟這無極乾坤袋的法訣,對吧?”


    虞穀軒見花狐一語道破他的心思,啪一聲跪地朝花狐敬拜,如敬拜神明一般的誠心禮致,拜完,才誠懇地點頭承認,“一切正如上神猜想,但願能同享寶物,再別無他意。”


    河兮聽這一番對白,心裏冒氣,“你這就不厚道了,還以為你誠心誠意獻衣,原來是一番虛情假意。這東西該不會是你坑蒙拐騙偷來的吧?”


    河兮一頓數落,讓虞穀軒臉上紅白輪滾,忙又匍匐在地,為自己辯解:


    “不敢欺瞞上神,這無極乾坤袋確是我逃出家族時,順手偷出來的,絕不是坑蒙拐騙別人的,這是我虞穀家世傳的寶物。上神一定知道虞穀家吧,自上古時,千百年來一直據守渤海以東群島的東荒城虞穀家。我父親是東荒城第九十九任城主——虞穀清風。”


    果然。花狐不動聲色。河兮卻忍不住咕叨,“哼,你父親估計得氣死,這就叫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你作為少城主,不說扛擔家族大任,鬧什麽離家出走。走就走吧,還盜走家族至寶,你......”


    話到此處,被花狐甩出長袖生生蒙住,“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就是屢教不改。虞穀少俠別介意。”


    花狐想聽聽這虞穀軒接下來怎麽給他講故事。


    虞穀軒被河兮不問青紅皂白地指摘他的不是,本有些羞惱在心,漲紅了臉大有跳起來爭執一番的神色,見花狐已先壓製了河兮的話頭,勉強控製了自己的少年心性,繼續往下說:


    “哼!我雖被稱少城主,卻沒人打心眼裏承認我。我是父親外室所生,本沒有機會認祖歸宗。後來父親因傷見衰,嫡母又一直無所出,父親才把我領回家中,想栽培我為下一代家主。但嫡母一方始終視我為眼中釘,處處與我為難,還險些害了我生母性命!


    “我父親或許是要錘煉我,也或許是力量衰微以後有心無力,始終沒對母舅一黨加以束縛。我一怒之下,就帶著生母逃出家族,順手......也盜走了家族至寶!”


    虞穀軒大致說著自己的身世經曆,怒極委屈之時,眼眶泛紅,咬牙切齒地忍耐著,才不至於在河兮麵前落下淚來,怨恨的目光最終又落在河兮手中的包袱上。


    河兮不自主地絞弄著包袱的帶子,愧悔的眼神不知所措地遊離來去,“虞少俠,抱歉,師父說的對,是我少教了。”


    河兮坦然認錯,倒叫虞穀軒不好意思再惱,苦笑了一陣,“不知者不怪,也不光是你,換作旁的人,大概也是這般覺得我不知好歹。竹舞起初也跟你說了同樣的話。”


    “竹舞是誰?”


    “跟我一起逃亡的朋友......”提到竹舞,虞穀軒的目光清晰可見地柔和了許多。未免兩人聊遠了去,花狐接了話茬:


    “想必你和你父親,始終存有芥蒂,他對你還不能全然信任,雖立意要栽培你,卻沒有傳給你家族至寶的法訣。你呢以為隻要得到它,想要什麽那都是手到擒來的了,才會毫不顧慮地出逃吧。”


    虞穀軒默然點頭。河兮順口問道:“那你娘親如今在哪裏?”


    不料,這一問,虞穀軒眼色一黯,眼淚瞬間滿溢而出終是骨碌掉了下來,又被狠狠擦掉:“母親沒了......”


    河兮頓住了。花狐蹙眉:“虞穀家的女子自有一身本事,怎麽就輕易沒了?”


    “我母親不是東荒城的人,她不過是中州官宦人家的一個普通女子。我外祖在邪王入主中州時,攜家出逃,在東海海域遇到海難,是我父親救了我母親。我父親礙於嫡母家族勢大刁蠻,沒把我母親帶回城中,隻把她安置在一座孤僻的小島上,有了我以後,他也很少來看我們,一直到他接我們進東荒城,我們統共也就見過三五次。我父親從來隱晦,不見得對我母親有多在意,但我母親卻對他感恩戴德,從不逆他的意。”


    說話間,河兮幾次想評說這東荒城主點什麽,想起先前的唐突,硬是憋回去了,深怕哪裏說的不對,徒惹虞穀軒不滿。


    畢竟那也是人家的父親,虞穀軒自己言語間都不見得對虞穀清風有多大不滿,哪有旁人隨意評價的道理。對子罵父終是失禮,花狐的教導,她也不是全然沒記在心上。


    隻可惜了,一個本該是金枝玉葉的官家女子,一個本該是地位尊崇的少城主,偏偏天公不作美,這虞穀軒母子也都是命途多舛。


    虞穀軒可不知河兮心裏繞了這麽多彎,一心細述母親的情思:“如果不是嫡母作難,危及我的性命,她是寧死也不會離開我父親的,她等了那麽多年才等來的團聚,就那麽輕易被瓦解了。她既釋懷了父親把她安置孤島十幾年,又失望父親不能護我們周全。離開東荒城的時候是那麽心灰意冷。


    虞穀軒回憶著母親,似乎眼前正見到母親的容顏,河兮小心翼翼地問,“後來你們都經曆了什麽?”


    少年低頭,一滴淚悄然滑落。“逃出家族後,我們往西上岸,進了中州地界,誰曾想竟是出了土坑進了火坑。邪王治下,我就連去漕運碼頭賣苦力都沒人敢收。沒有哪個行當敢招收身份不明的外人。而我東荒城近三代都與中州大陸為敵,根本不能表明身份,也就無法順利安身。


    “我帶著母親藏身在一艘老舊的漁船裏,一連幾個月我沒出船艙,睡不安寢,食不下咽,一直執著於解開無極乾坤袋的法訣。我們帶在身上的幹糧早就吃完了,但母親不知用什麽方法,總能弄些吃的回來。現在想想,我真是混賬,總該跟母親一起去麵對現實的窘迫和艱難。”


    河兮神思轉動,自然而然地,在腦海中構想出了一幅老船艙舟執拗少年的模樣,又有溫婉慈母的臉龐,可是母親眼中滿是藏不住的心酸。河兮終是沒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確實挺混賬。”


    這回虞穀軒打心裏不敢有一絲辯駁,繼續說:“我入城時間本就短,父親教我的無極道法隻學了一半,我連最簡單的障眼法都沒學成,拳腳功夫倒是利索,但對於解開無極乾坤袋毫無益處。”


    “等等,”河兮茫然地打斷虞穀軒的話,“這袋子不是可以解開嗎?這不是可以拿出很多東西嗎?”


    虞穀軒苦笑不得,“是可以打開,但是沒有正確的開啟法訣,你永遠也拿不到你需要的東西,就像剛才你拿不出一件袍子一樣。拿出來的東西沒有法訣加持,你也根本無法真正擁有它。甚至有時候你根本什麽也拿不出來。你看——”


    河兮順著虞穀軒示意,發現她剛才拿出的茶壺、長琴都變成了一堆石塊。“乖乖,這麽玄乎?”


    虞穀軒麵色沉重,繼續講述他和母親的經曆,“後來,我們藏身的地方被邪王的巡防營隊發現了,母親為了掩護我逃走,混亂中被兵士抓走,最後、最後......”


    少年無助地雙拳緊握,口中反複咀嚼著“最後”兩個字,卻終難說出母親被淩虐至死這樣的話。那個寒夜裏森冷的街頭,母親被抽打得渾身血痕,渾身赤裸著,跟幾具男屍一起,倒掛在都城門口的十字樁上......


    虞穀軒滿腔的屈辱憤恨,無法言說,淚已奔湧而出,又再次被狠狠擦掉。這是他逃出家族後,頭一次在別人麵前提起母親的死,他無法直麵母親的死,無法麵對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隻是滿心裝著對邪王的恨,對家族的恨。


    為了這恨,他想方設法活下去,在街上跟惡狗搶食也可以,跟著難民四處奔逃也可以。他還要想方設法解開無極乾坤袋的法訣,隻要能啟用無極乾坤袋,有朝一日,他要把他和母親經受的一切,加倍地討回來!


    河兮心裏為之一慟,一個不受待見的外室子,沒有家族的庇護,又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在這茫茫世間,可不是舉步維艱嗎?比之這少年的遭遇,自己雖無父無母,好歹還有師父愛重。


    花狐冷眼看著虞穀軒,他的故事倒是嚴謹,但是他的出現太趕巧了,跟瘋魔了的雪妖一起出現,還能安然無恙?


    看河兮已然沉浸在虞穀軒講述的故事中,大有一番感同身受的戚傷,心裏不禁著慌,這丫頭太好騙了,要是沒他在身邊,這一路她不知要走到哪道上去了。花狐想從虞穀軒的神色舉止間看出點什麽,但終歸讀心乏力:


    “你對這無極乾坤袋的執念情有可原,隻不過,你怎麽就口口聲聲稱我‘上神’,就因為聽了雪妖的幾句話,你就篤定我可以幫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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