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原本隻是昏暗的天地間驟然一片晦暗,伸手不見五指。河兮被突然降臨的黑暗驚得張皇無措,“師父!”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抓花狐的衣袖,卻抓了個空。


    剛才師父明明就站在她身旁,怎麽就突然沒了?!風還在呼嘯,吹得河兮有些站立不住,腳下的大地開始震動,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地底鑽出來。河兮無助地大喊,“師父!師父!你在哪兒?”


    這時,空氣中滿是哢哢的聲響。河兮想起師父說天一黑雪底下的枯骨就會爬出來,頓時一口冷氣窒在胸口上不來,隻渾身戰栗著提腳要跑。驚惶中,她卻不知往哪跑,隻是在黑暗裏跳腳亂轉,一踉蹌被一根樹枝一樣的東西絆倒,身體接觸到地麵的瞬間,臉磕到了硬物。她忙伸手去摸,一顆光滑的石頭,頭一般大小,卻有兩個深深的圓孔,還長了兩排牙一樣的鋸齒。牙?河兮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手裏抓著什麽,尖叫著縮回手來,使勁搓磨著,聲音顫抖地叫起來,“師父!師父!”


    突然!河兮兩腳被抓住,整個身子在雪地裏拖行,她隻能伸手亂抓,一抓一把枯骨,在她手裏亂動,有的枯骨上還沾著片片凍壞的爛肉。她感到手腕傳來一陣被牙咬住的銳痛,那痛感深入骨髓,“啊!”河兮痛得驚叫,邊使勁甩著手,邊驚恐地大聲哭叫著,“師父救命!”然而,無論河兮怎麽叫喚,都聽不到花狐的一絲回應。


    一個聲音在河兮耳邊響起,“河兮,河兮,你跟我走,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就沒有人能傷害你。”這聲音緊緊貼在河兮耳邊,仿佛一縷暖風,直鑽進河兮心裏,迷糊間,她眼前有了光,她看見一個紅衣身影朝她伸過手來,“河兮,答應我,跟我走吧,讓我來保護你。”


    當那人影越來越近,河兮望著那梨渦淺笑的臉蛋驚喜地哭喊:“黛綺絲?!黛綺絲!你怎麽會在這裏,快救我!”黛綺絲伸手觸及河兮的額頭、臉頰,那冰涼的觸感讓河兮一激靈。河兮猛想起雪女專事迷惑人的勾當,一迭聲叫道,“你不是黛綺絲!我不去!你這冰渣子不要碰我!我要我師父!”


    眼前那張原本恬靜美麗的臉,瞬間扭曲變化,滿麵冰霜,眼洞漆黑可怖。“師父?!哈哈,你還挺記掛你師父。”


    雪妖伸出冰冷尖利的爪子,抓住河兮胸口的衣領,輕而易舉地把她拎起來懸在半空,“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也不會離開方壺山,不會離開歸墟神境,更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他那麽驕傲的一位遠古上神,就因為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淪落得沒了雙臂神力,在世間苟延殘喘地活著,簡直該死!主神應該早些來,把這世間的一切統統毀掉!統統毀掉!”


    河兮被雪妖一陣莫名其妙的怒罵攪得心神激蕩,“你這個騙子!你胡說八道什麽,快放我下來!把師父還給我!”砰地一聲,河兮被狂怒的雪妖扔出好遠,重重地砸進雪窩裏,可馬上又被一窩骷髏抓著雙腳拖了出來。雪妖猙獰的麵孔欺到她麵前,“你別想再見到他!”他齜起牙,從牙縫中擠出尖細怨毒的聲音,“哈哈!吃了她!咬碎她的皮肉,嚼爛她的骨頭!讓她跟你們一樣不得好死!”


    在雪女的召喚下,枯骨更加狂躁地撕咬攻擊著河兮。河兮使勁掙紮四肢,隻妄圖能掙脫束縛。然而,她的手腕上,腰上,腿上,肩上,到處被骷髏咬得死死的,衣服呲呲地被撕裂開了,枯牙咬住了她的肉。恐懼攪得河兮心痛肉痛頭痛,她隻能一個勁地撲騰,感覺好不容易蹬掉了一隻枯手,馬上又有另一隻抓住了她的腳。


    不知掙紮了多久,她叫嚷不動了,也掙紮不動了。她覺得自己就要被咬碎了,被拖進無盡的黑暗裏去,然後來年就跟這窩枯骨一樣徒留一副架子,無法在光裏行走。河兮猜想花狐此刻的遭遇也許也跟她差不多,然而花狐是懂術法的,為什麽這麽久都沒有一點響動呢?難道師父被咬死了嗎?“師父!”這樣一想,河兮心裏一陣絞痛。


    越來越多的枯骨爬到河兮的身上啃咬,那陰森森的哢哢哢的聲響漸漸掩蓋了河兮的意識。真糟糕,花狐的故事還沒講給我聽,我就要殞命於此了?真糟糕,我的故事還沒開始,這就要結束了嗎?師父,雖然你很無趣,但若有來生,我還做你的徒弟,還燒雞給你吃。師父,小徒愚笨,讓你受累了......


    就在這時,一陣亮光陡然乍現,刺得河兮閉緊了眼,一陣呀呀慘痛的叫音響起,咬在河兮身上的牙齒竟然鬆了。河兮勉強睜眼一看,滿雪地爬的站的都是骷髏,被那道光照得蜷縮著往雪裏躲。


    河兮倒吸一口冷氣,轉眼往光裏看去,居然是花狐在那黑暗裏發出光來,那一頭銀發熠熠生輝,帽兜都遮擋不住的光華讓他周身瑩亮。


    “河兮!過來。”花狐雙目緊閉,凝神驅光,光過處,骷髏紛紛呀呀叫著閃避。


    狂風又一陣席卷而來,卷走了花狐已然破敗不堪的袍子,九條銀尾倏爾展露無遺。雪妖冰渣渣的死灰臉欺到花狐耳邊,幽怨道,“花狐,你真是為了她命都不要,你別忘了,你的星辰之力十五年前已經斷臂在西雲山,強行使用禦光術,是在消耗你的命丹。隻要你答應跟我留在雪嶺,我就解除惡靈附骨的魔咒,讓她東去。答應我啊,留在雪嶺好不好?”


    花狐在虛光中漸顯透明,“絕無可能!”


    “師父......”河兮頭腦一陣眩暈,手腳麻痛一時無法動彈。


    “河兮!快過來!”花狐焦灼地喊道。


    “師父......痛,痛得、起不來了......”又緩了好一會兒,河兮才強撐著雙臂,連滾帶爬地挪到花狐腳下,伸手抓住了花狐的衣角。“師父,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不過你這樣子也夠羞死了,屁股都露出來了。”


    花狐蹙眉催促,“你再不起來,我就真的要死了。快點,到我背上來。”


    河兮順著花狐的衣擺往上,攀爬到了師父背上。這時的花狐已經透明得像一片光幾乎要消失不見了,待河兮爬穩,他立刻俯下身變化成一隻碩大的九尾銀狐,馱著河兮往西雲山飛馳而去,赫然可見的是,這銀狐竟然隻有兩條後腿。


    當銀狐的光芒越來越弱,惡靈附著的枯骨又哢哢哢地追逐上來,伺機圍攻,卻突然又從天而降一道驚雷,刹那間劈裂了雪原大地,成千上萬的腐肉枯骨呀呀呀慘叫著落入裂穀深淵,龜裂的大地又轟然合上。如此,銀狐方能漸漸收斂光芒,保住形體順利去了西雲山。茫茫雪原隨著雪女卷風逃遁,又恢複了森冷寂寥。


    那師徒二人直奔而去的西雲山並沒有高聳入雲,卻萬裏開外可見。山間有一處山洞,說是山洞,或不如說是岩石山體上的一道縫,那縫隙有如人形,窄得僅能容一人側身通過,竟像是什麽人用自己的身體活生生一寸一寸鑿將出來的。洞中透出一縷閃爍的光來,看似微弱的一點光暈,卻似有無窮的神力,刺破漫天陰霾,投射千裏之遠。有從風雪裏掙紮著爬到這洞口的雪雞、鼠兔,前一刻還奄奄一息,讓那光一照,瞬間就活蹦亂跳地進洞去了。


    狹長的洞口周邊不積雪,露出灰黑的岩石,岩崖上長著綠蔥蔥的草木,甚至還開出了嬌滴滴的花來。這在萬裏冰封的雪原裏,簡直就是神跡,是一切能從風雪中存活的生物的避難所。


    花狐馱著已經昏睡過去的河兮輕車熟路鑽進山洞去,發現洞內竟開闊了許多,可容納不下於百十人,想必是一年又一年來此避難的人往山體深處鑿開的。洞中央有一個法陣,法陣內立著的石墩上供著一顆湧動著光芒的琉球。隱約可辨認琉球是一雙合抱纏繞成球狀的手臂。洞外可見的光芒便是這琉球散發出來的。


    花狐徑直往法陣中央去,輕鬆進入法陣結界,把河兮放在琉球的光柱裏,自己也歪倒在一旁,昏昏睡去。那些躲在洞中避難的鹿鼠兔雞鳥等活物,悄悄靠近,看這一人一狐在法陣中昏睡,破碎的傷口在琉球光柱照射下閃著碎金子似的光點,竟一點一點愈合了!


    撲通一聲,又有什麽東西滾進來了,一群小野物紛紛回頭看向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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