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氣紛然亂飛。


    劍是貪狼劍, 刀是天刃刀。貪狼劍猶可, 天刃刀卻是由紫金鑄成,通體金色,刀劍綻放出的光芒吞天噬日, 一望可知是極為邪異的兵器。這一刀一劍來自東瀛天狼穀,其中暗藏不世武功“殺破狼”, 精髓出自絕無神之“殺拳”。


    破軍以顏盈和萬劍歸宗秘籍,向絕無神換得了這個秘密, 自以為配合自創的“囚劍訣”, 足以讓天劍成為手下敗將。


    不虛眼前全是交錯綿密的金銀光影。淩厲氣勁掀出十丈開外,在地上犁出條條深溝,泥土震成煙塵, 岩石碎為齏粉, 所到之處,樹木花草無一幸免, 全部被連根拔起, 斬成一段一段的,幾有天崩地裂的聲勢。


    天刃為“殺”,破軍為“破”,貪狼為“狼”,人與刀劍合為一體, 將這絕招發揮得淋漓盡致。這麽霸道的武功,也隻有破軍這樣霸道的人才用得出來。


    不虛竭力相抗,隻覺身不由己, 因果轉業訣全然無用,陷入刀劍漩渦中掙紮不出。值此性命攸關之際,他臉上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因為他終於不必為無名擔憂了。殺破狼的確足以讓破軍橫行中原,但此招隻知強攻不知自守,威勢流露於外而不能收斂,不過是二十年前的無名而已。


    紫金刀芒透體刺入,不虛心血沸騰,經脈寸寸斷裂,內髒亦受重創。


    就在他認為自己在劫難逃時,刀芒閃電般收了回去,離他心脈不過毫厘之差。霎時之間,一道青影飄然而落,一點星子般的光芒從這人袖中飛出,錚的一聲擊在天刃刀上。


    光芒亮至極限,忽地在空中水汽般漫開,化成一片更柔和也更晶瑩的青光,飄渺如夢,柔若細雨拂動花枝,就像一張青紗帳,牢牢罩定了天刃刀與貪狼劍。這刀招看似賞心悅目,其中的殺機力道卻半分不遜於殺破狼。


    破軍一刀揮出,心頭微微一驚,刀上空空如也,全未著力。殺破狼霸道絕倫,一招使出,完全不留後路,他心知不妙,不及收招,立即又是一劍遞了出去。殺意重重如疊浪,劍心刀意霸道中透著陰邪,破軍陡逢強敵,精神抖擻,刀劍嗡鳴不絕,密林中連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不虛手撫胸口,跌撞著向後退避。他倒不是不想上前相助,奈何傷勢太重,有心無力。


    一個柔亮的女子聲音在他身後道:“這位就是破軍?”


    隻論速度,刑遁術在淩波微步之上,柳隨風到的比蘇芒要快。不虛愕然轉身,隻見蘇芒閑閑立在一個折斷了的樹樁旁邊,衣袂迎風獵獵飛舞,卻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她見不虛看了過來,微微一笑,拔劍在手,迎空輕描淡寫地劃了幾下。


    隨著劍勢流轉,不虛身上多處傷口同時劇痛,紫氣絲絲縷縷從傷口中溢出,他知道這是破軍刑凶罡氣之毒,這姑娘正在助己療傷。能克製刑凶罡氣的人不少,讓他毫無抵抗之力的卻是一隻手就數得過來。自雪山分別,還不到兩月時間,她武功居然又有精進。


    蘇芒又笑了一下,不虛驚覺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了,道:“正是破軍,你……”


    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轉眼去看正麵交拚的柳隨風與破軍,恰見柳隨風身形一凝,化為一縷流動的青虹,從劍網中輕巧遁出,然後連人帶刀倒射回來,直刺殺破狼的正中。蘇芒嫣然道:“想問我怎麽不幫忙?我和他說好了,要等真不行的時候,再一起上。”


    她渾然沒把破軍放在心上,反而很親切地問:“大師來找無名前輩?”


    戰神圖錄的領悟非朝夕之功,她為保險起見,也好奇無名對它的評價,又在中華閣逗留了幾天才正式告辭。不想走出樂陽鎮沒多遠,就碰到破軍光天化日下追砍有道高僧。她正在心裏盤算誰是實力合適的對手,破軍自行送上門,正是現成的好事,不費她半點功夫。


    不虛一時判斷不出她與無名相差多少,但她既肯現身,自己已無性命之險,便道:“貧僧確是來尋無名,破軍與無名結怨頗深,這才對貧僧出手,想以此動搖無名意誌。”


    蘇芒目光亦轉向相鬥的兩人。


    柳五出手的速度,快到讓她也暗暗咋舌。青刃刀光已經不再是青色,他出刀實在太快,刀刃反射陽光,連成一片雪亮的爍爍銀光,繞著破軍急旋。他交手經驗其實比蘇芒還豐富得多,並非一味求快,此時將速度提升至極致,隻因這是最簡單的應對方法。


    除非天心相連,否則力與速永遠是兩個不能共存的選擇。


    破軍的力量尚未強橫到可以壓製他的速度,柳隨風身形真假難分,隱現不定,破軍刀劍上的力道可以達到十餘丈之外,饒是如此,還是追不上他,數次出招落空,去勢已隱有散亂之象。他臨危不懼,貪狼劍向內收攏,天刃刀緊隨其後,心想柳隨風道行再高,也難一直保持這種狀態,總會有露出破綻的一刻。


    然而,他的氣勁方有收窄的跡象,柳隨風倏地變招。


    萬千刀影驟然收攏,合成囚籠的形狀。低沉的悶響不絕,正是天刃刀、貪狼劍與青刃硬碰時發出的聲音。青刃看上去輕若飛羽,實則每一擊都有千鈞之力,造成視覺上的強烈衝突。他們的力道全部貫注於對方身上,看起來反倒沒有與不虛交手時那麽激烈。


    悶響忽然斷絕,這一刹那,密林中竟是萬籟俱寂。蘇芒秀眉微蹙,不加掩飾地流露出驚訝神情。


    她看到,破軍周圍出現了九個青衣人影,一如向無名討教時那樣。這九個身影給她的感覺完全相同,根本辨不出哪個是真身,她若要破招,也必須一劍破盡九人刀法。


    柳隨風的實力相較無名自是不如,他能成功模仿無我道,無非是以刑遁術瞬間脫離旁人五感,又以極快的速度和戰神圖錄中的武功造成這樣的效果。他估計已經琢磨這劍法很久了,終於被破軍的強硬攻勢逼了出來。


    不虛更是驚訝,隻聽蘇芒柔聲道:“好可惜。”


    他禪心一直堅定不移,聽了這句口氣溫柔的話,竟不覺一震。她的話似是具有神秘的力量,話音方落,殺破狼獨有的強橫氣勁,再度在林間爆發開來。九個人影如鏡花水月,轟然碎裂,竟沒有一個是真人。


    柳隨風淩空而落,破軍頭上微風掠過,他驚出一身冷汗,抽身急退。退得雖快,鬥笠到底還是被青刃掃中,寸寸碎裂,露出了他的真實麵目。


    蘇芒所說的“可惜”,是因為想到無名和破軍的決戰,那時無名必定已經完善了無我劍道,破軍仍能抵敵得住,更不用說柳隨風的精簡版本了。論真實實力,他終究還是略勝一籌,幸虧柳五的身法輕靈流動,縱使先機已失,短時間內還不至於傷在他手上。


    破軍一直以為,中原武林唯有無名配做自己對手,結果沒囂張幾天,便遇上這麽一個年輕高手,被他幾次逼到極為危險的境地。他心生恚怒,心境暗合殺破狼的招意,刀劍疾旋力劈,威力比之前更增三分。


    貪狼噬日,天刃殺月,所有光芒被殺意吞盡,隻剩下一片黑暗。青鸞羽上的流光一閃而逝,蘇芒揚手擲劍,取得正是殺破狼中的薄弱之處。她在旁觀看已久,對破軍招式中的弱點頗為了解,一出手便扭轉了殺局。


    破軍若把天狼殺招使盡,柳隨風不一定落敗,他卻難免被青鸞羽一劍穿透,無奈之下,隻得反手上撩,擋開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劍上帶著一股柔勁,他一挑之下,青鸞羽既不落地,也不上飛,隻在空中轉了個圈,原路折回,落到蘇芒手中。


    他本身是劍道高手,識得這外表平凡的一擲包含了多少功底,心神微分下,刀劍中立刻露出一個細微的破綻。不虛輕噫一聲,柳隨風冒險求進,兩道顏色殊異的刀光相撞,爆出一聲奪人心魄的巨響。


    青刃帶出一蓬血雨,柳隨風身形一閃,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了離破軍稍遠的地方。他永遠掛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凝神看著破軍的一舉一動。


    鮮血浸透黑衣,天刃刀金光黯淡,破軍被青刃破進護體真氣,胸口多了一道極長的傷口。他神色猙獰,雙目利刃般逼視著蘇芒,厲聲道:“你們以二打一,好不卑鄙。有本事的就和老夫單打獨鬥!”


    蘇芒被罵的一愣,心想這又是個占上風時光明正大,占下風時卑鄙無恥的二貨,也不和他計較,笑道:“也行,你先去把傷養好,然後來找我,我和你單打獨鬥。”


    破軍倒也不害怕和她單打獨鬥,但是他為無名而來,眼前這個不過是無名小輩,自然不願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他正要開口斥責,蘇芒卻歎了口氣,道:“前輩終於來啦?”


    破軍、不虛二人同時一凜,隻見不遠處的樹後轉出了一個人。那人身著半舊長衫,容貌平凡,氣息卻悠遠異常。與一臉凶狠的破軍相比,他的神情堪稱平靜至極,然後,用比神情更平靜的聲音道:“破軍,好久不見了。”


    樂陽鎮周圍幾十裏發生的事,沒有一件能逃過無名的耳目。不過,鎮子離這裏還是遠了些,他趕來時,正好看到蘇芒擲劍助攻,便暫且隱身一旁,等蘇芒開口,方才現身。


    麵對破軍的約戰,他並未拒絕,隻淡淡道:“外敵入侵,比你我之間的私事更加重要。等無神絕宮覆滅的那一天,我自然會到劍宗去。”


    破軍麵現驚容,顯然沒想到無名早就知道無神絕宮的行動。他又不是有急智善於掩飾的人,頓時啞口無言。無名觀其神色,歎道:“你果真投靠了絕無神……劍宗的絕學萬劍歸宗,也被你送了他,是不是?”


    破軍冷笑一聲,道:“與你何幹?要決鬥也不必去劍宗,十日之後,此時此地,你敢不敢來?”


    無名尚未開口,柳隨風已笑道:“你為什麽會認為,今天你可以平安離開這裏?”


    不知何時,蘇芒站到了破軍身後,亦笑吟吟地道:“除非我傻了,才會放你回去給絕無神通風報信,讓他知道中原武林早有準備。你趕在絕無神之前來中原,不就是為了解決武林神話麽?沒能暗算劍晨,也沒能殺了不虛大師,想下毒也找不到機會吧?”


    她句句直指破軍心底最隱秘的陰謀,也是提醒無名,破軍一旦離去,必會泄密,不要為了英雄氣概而罔顧大局。事實上,她已打定主意,如果無名吃錯了藥,一定要放破軍離開,她拚著和天劍第二次交手,也要先殺人滅口。


    好在無名頭腦清楚,對破軍的叫囂置若罔聞,淡然道:“你若不做異族走狗,自然任你來去,如今神州將有大難,你就暫且留下吧。你放心,我雖然無名無姓,卻不會沒有擔當。過去的恩怨早晚要有個了斷,不必急於一時。”


    蘇芒笑道:“我不管兩位的前塵舊事,隻想請破軍前輩和我說說,絕無神準備何時率軍前來,在中原有多少臥底,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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