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芒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現在應該是開打前互噴垃圾話的時刻, 但一夜時間足夠她考慮清楚, 她總算還記得自己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柳隨風是權力幫的總管、智囊、第三號人物,真殺了他, “君臨天下”李沉舟絕不會坐視。


    據說李沉舟是燕狂徒銷聲匿跡後,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一個人。她注定要與朱俠武為敵, 再不清楚劇情,也不會去同時得罪同一世界裏的兩位梟雄。更別提權力幫的幫主夫人趙師容排名還比柳隨風高, 一個不好, 很容易搞出夫妻雙打。


    而且這一切還是建立在她真殺得了柳隨風的基礎上。


    於是,她沒計較方才的暗器,口氣甚至還很平靜, “我任劍王和火王逃去, 不加阻攔,柳公子難道就沒覺得不對?”


    柳隨風揚眉笑道:“哦?”


    蘇芒道:“我已經告訴蕭秋水, 蕭前輩和夫人死在朱大天王手上, 嶽太夫人也被朱大天王的人擄去。權力幫攻打劍廬,不就是為了嶽太夫人和她手中的天下英雄令麽?現在你們已經失敗了,似乎不必再追殺他們了吧。”


    柳隨風笑道:“依姑娘之見,應當如何?”


    攻打浣花劍派,不過是權力幫的幌子,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擄劫嶽太夫人,要挾嶽飛將軍,奪得天下英雄令號令武林群豪, 最好能夠拖到少林、武當兩家派人來援,將少林方丈和武當掌門引入江湖,再加狙擊。還有藏在劍廬的忘情天書……


    連梁鬥都不知道,正是柳隨風親自帶人追殺薑氏兄弟,逼得他們逃入浣花蕭家,死在劍廬。倘若世間真有忘情天書,一定在劍廬之中。


    這一石四鳥之計不可謂不毒辣,卻一石打了個空。武林中的名門正派並未來援救劍廬;朱大天王黃雀在後,帶走嶽太夫人;天下英雄令不在嶽太夫人身邊;宋明珠把劍廬挖地三尺,也沒找到忘情天書。


    這一役,權力幫折損十名神魔和藥王、鬼王,還被蕭秋水等年輕一代逃脫。


    沒有人喜歡失敗,何況是這樣的大敗虧輸,但造成權力幫大敗虧輸局麵的罪魁禍首,居然在此侃侃而談:“依我之見,你們應該停止追殺蕭秋水,現在國家有難,宋金開戰,不幫忙也就算了,何必在後方拖人家後腿?不如去做點有意義的事,名聲來得比較快。”


    柳隨風淡淡道:“姑娘所言固然有理。但眼下武林一盤散沙,勾心鬥角,貿然奔赴前線,與送死何異?最有意義的事,無非是把各自為戰的門派團結到一起,才可以平外患、安內亂,我們權力幫要做到的,就是這些,不惜犧牲,也要這樣作。”


    蘇芒笑道:“原來貴幫派人追殺我,從秭歸追殺到劍廬,是為了武林的團結。貴幫攻打劍廬時我也全程在場,恕我愚鈍,竟沒體會到貴幫的苦心,立刻出門投降,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有意把蕭秋水開脫出去,連人稱都從“我們”換成了“我”。柳隨風冷然道:“沒有實踐,隻談理想,誰會服你?即使我親自上門和蕭西樓相談,他多半也不理不睬,不如直接動手,願意合作的自然會投靠過來,豈不比逞口舌之利有效?”


    蘇芒沉默了一會兒,道:“說的也是,既然如此,我暫時先不講理了。柳公子這次來,是想殺了我,還是有其他打算?”


    柳隨風斂袖一禮,竟然十分客氣,微笑道:“劍廬中匆匆一麵,姑娘於絕境中尚能脫身逃走,在下佩服之至。敝幫區區幾位天王神魔,不足當姑娘一擊,在下`顏前來,鬥膽請姑娘再次賜教,輸贏生死,聽天由命。”


    蘇芒心知他此來的確是為了取己性命,權力幫的宗旨是大眾化的“誰拳頭大誰有話語權”,亦有先動手再說的意思。


    殺柳隨風固然會牽出李沉舟和趙師容,但她也不可能因此束手縛腳,手腕輕震,寄情劍抖出數朵劍花,道:“也好,不過若是我贏了,又沒傷你性命,柳公子是否可以先把我們之間的仇怨放到一邊,聽一聽我的提議?”


    柳隨風輕笑道:“若是姑娘勝了,在下自然如同砧上魚肉,任人宰割,再說可不可以,就是笑話了。姑娘請。”


    蘇芒微笑,悠長如龍吟的劍嘯忽然從她手上綻放出來。以她現在的內力修為,高速運劍時總會出現這種嘯聲,這也是覆雨劍的特色。若是普通的劣質鐵劍,被她這樣運使,尚不及發出聲音就會為內勁折斷。她很明白,自己對劍的掌控仍大有不足之處。


    這種程度的劍法,能不能勝過柳隨風呢?


    劍尖一點光芒亮起,亮的異乎尋常,點點劍雨從光芒中激射而出,刹那間膨脹散開,每一個光點上都帶著她的北冥真氣,嗤嗤作響。


    光雨中,柳五淡青色的身影驀地消失。


    他的輕功的確獨步江湖,幾乎可以超出人的動態視力極限,但他終究還是一個“人”。蘇芒手中劍刺中時能爆發出雷鳴暴風一樣的力量,劃破空氣時卻如細雨,細雨被柳隨風衣角揚起的微風拂動,飄散飛揚,緊追他身形而去。


    兩道青影在萬丈懸崖上盤旋飛舞,淡青色的是柳五,稍深一點的是蘇芒,交錯間,光華一閃,再閃,悄無聲息,然後柳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起,飛退,如柳葉飄落樹梢般,飄搖又穩穩地落在了懸崖邊上。


    蘇芒持劍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神情極其嚴肅,微抿著唇。


    她已無心維持笑容。


    柳五倒是還在微笑,袖子上多了一道裂口,袖中青刃滑落,落在他手上。他白皙的額頭上已出現薄薄一層細汗,笑道:“原來上一次姑娘並未全力出手,否則劍廬隻怕尚未被攻破。”


    他心思靈巧,刹那間想到無數□□、真相、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蘇芒隻是搖了搖頭,道:“不是的,隻要動起手來,我都是全力以赴,除非對手真的很差勁,而我又不想殺他。你會覺得我未盡全力,是因為……有沒有聽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她說話時神態有些天真,說完還笑了笑,但整個人清冷迫人,人與劍竟似已經融合在一起。


    烈日當空,萬裏無雲,柳隨風卻有一種凜然生寒的感覺,道:“受教了。”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蘇芒頭上,忽然灑下一片淡青色的刀光。丹霞山上從無柳樹,柳五一出手,頓時柳色青青,萬條柳絲飛絮傾瀉而下,把蘇芒罩在其中。


    青刃刀尖差一點就能觸及蘇芒漆黑的發頂,但劍嘯搶先一步響起,寄情劍化出的千道寒芒已迎了上去。嘯聲仿佛有了節奏,忽急忽緩,潮起潮落,如風雨擊打著垂柳。柳五飛出,蘇芒也跟著斜飛,平行起落,像是約好了似的。


    她瀏覽神州奇俠中的武功時,特地留意了五瓣蘭。這套刀法並不十分昂貴,她卻沒有兌換出來看個究竟,因為她已有信心擊敗柳五,不需要像倚天屠龍記那樣,苦練完龍爪手再去欺負空性。高手過招,心態意境十分重要,如果開打前就覺得自己會輸,那還打什麽?


    五瓣蘭清逸秀絕,覆雨劍懾人心魄,兩人交手畫麵暗藏殺機,卻說不出的好看。


    蘇芒攻勢一刻比一刻急迫,劍刃終與刀鋒相交,她內勁急催,試圖震開青刃。但青刃何等鋒利,寄情劍在這一震之下,脆然而斷,蘇芒手中隻剩半截斷劍。


    此刻間不容發,柳五若容她逃生,這個權力幫總管也大可不必做了,刹那間,青刃連續刺出二十七刀。


    刀刀落空。


    出乎他意料,蘇芒毫無後退之意,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斷劍疾刺,力道並無半分減弱,隻因劍的長度短了,劍嘯更急,劍雨更是急如星火。柳五麵前寒氣劍光旋舞,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這姑娘竟像是不知道什麽叫做退避,前麵是萬丈懸崖,她看都不看,舉步便跳。前麵是龍潭虎穴,她照樣眼都不眨一下,幹脆利落地踏進去。


    柳隨風再沒想到她的風格如此霸道,一著失算,滿盤皆輸。青刃擦過她臉頰,留下一道血痕,但她的半截劍也刺到了柳隨風胸口。


    劍鋒觸感全然不對,仿佛刺在了棉花上,蘇芒仍無動於衷,劍氣直透進去,又是一團劍光爆裂。勁風割麵,柳隨風急旋,旋離蘇芒,幾點劍雨打在他身上,均被他卸力化開。


    同時蘇芒駭然變色,亦向後方飄去。那種極端危險的感覺再次逼近,除了對抗西門吹雪,她還是第一次這麽竭盡全力地飛退。


    一隻普通至極,無花樣無篆名的飛鏢,近在咫尺,逼得她不敢停下來。練滿淩波微步,學完北冥神功後,不是沒有試過自己輕功的極限,但在生死之間,竟比極限還快上了一分。退至一半,她提氣側躍向右方,飛鏢在她眼前掠過,斷劍伸出,輕輕把鏢從空中挑落地上。


    蘇芒並不知道這是森羅萬象的功勞,讓她對天下諸般暗器明器均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虛虛向地上一抓,飛鏢躍起,落在她被衣袖覆蓋的掌心裏。


    她托著這隻鏢,冷冷道:“歸我了。”


    山風颯烈,吹得二人衣角獵獵飛動。柳隨風的神情中已有些不安,忽然之間,他青衫鼓起,人已消失,如一隻大蝙蝠般,向懸崖下方滑去。


    他這並不是不敵逃走,蘇芒也沒認為他想逃,疾步追上,跟著一躍而下。


    方才一番交手,是她略勝一籌,在他們這種水準的對戰中,“略勝”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她並不想這麽窮追不舍,然而在武俠世界裏,實力才是地位的保障,她也不介意向別人展露自己的實力。


    峽穀中山風更烈,急墜中簡直睜不開眼睛,蘇芒換了倚天劍出來,右手在山壁上或抓或按,借力飛縱。以他兩人的輕功,隻要山岩上有不是完全垂直的地方,便不必借力,足尖一點,輕飄飄向前飛出數丈。


    柳隨風剛才硬挨斷劍一擊,雖未見血,卻受了內傷,蘇芒經驗較少,不習慣在這種環境下動手,堪稱勢均力敵。她心知柳五選這裏,是要用環境補足內傷的劣勢,仍是夷然不懼,一絲猶豫都沒有地追了上去。


    恐懼?或者有一點兒,但更多的是因新鮮感而產生的興奮。


    這一番交手比崖上凶險數倍。隻要稍不注意,真氣鬆懈,便會向下墜落,對手的殺招立刻及身,蘇芒神情專注,柳五亦沒有再笑,凝神瞧著她的劍招。


    兩個青色的人影飛仙般在丹霞山的峭壁上遊走追逐,遠遠望去,不似人間應有的景象。


    柳隨風的輕功名為“禦風踏流雲”,此時身在雲海輕霧中,真像是禦風而行。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外表這麽不沾煙火,而是漸漸焦躁起來。


    少年人難免好名,他不例外。他的結義大哥李沉舟,同時搏殺魔教教主“鬼手十八翻”江燒陽,以及白道武林盟主“談笑一劍”高幸傷,一戰成名,從此無人敢攖其鋒。


    他一向自信自負,此時卻殺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曾經敗給他一次的年輕姑娘。


    他知道,蘇芒的武功稍勝於他,但這還不是最令他心驚的地方。峭壁飛逐,極耗真力,一失手便是屍骨無存,她的目光和表情卻極為沉靜,沒有任何緊張的意味。若非如此,早在第一次客舍青青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死人。


    就好像,太過專注於一件事情,就忘了害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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