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坐在蘇芒對麵,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身體微微前傾,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釋。


    彩鳳□□,靈犀一指,是他借以名滿江湖,令鼠輩聞名喪膽的絕技。他會不會用刀劍槍棍?當然會,卻極少有人見他用過,正如同從來沒有人見他使用暗器一樣。


    但他偏偏在這個時候用出了暗器。


    出必見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二十七枚銀釘激射而出,籠罩了蘇芒的頭臉胸腹,正是號稱暗器之王的“暴雨梨花釘”。她身後的李神童暴起長身,一雙青筋畢露的手抓向蘇芒雙肩,竟是沾衣不脫的分筋錯骨手。


    楚楚肩不動,足不抬,翠袖中無聲無息打出兩點烏光,瞄準的是蘇芒膝蓋。她身邊站著的那位形如猿猴的暗器高手雙手疾揮,也發出了二十七道暗器,這二十七道暗器與暴雨梨花釘又不一樣,形態殊異,大小不同。


    老家人和黑衣劍客都沒有出手,他們一個空手一個用劍,這種場麵下,硬擠上去隻會把自己也賠在裏麵。


    隻聽喀拉一聲大響,一片暗器交錯的光影中,蘇芒身形竟已消失。


    不到生死關頭,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反應可以這麽快,陸小鳳手中寒光一閃,她幾乎於同時暗運內勁,坐塌了椅子,整個人向下急跌,暴雨梨花釘匣中的銀釘幾乎是貼著她頭皮擦過,割斷了一大綹頭發。


    眾人眼前一花,蘇芒仰麵平貼在地,雙肘在地上一撐,以一種鯉魚打挺的姿勢向李神童的位置滑去。她身上的九陽神功已運行到極致,衣袍被真氣鼓起,楚楚那兩點烏光打在她肩上,被衣上真氣一阻,就那麽反彈出去。


    李神童的輕功委實無法與她相提並論,暴雨梨花釘打出後無法收回,二十七點銀光暴雨般擊中他胸口,連臉上都釘了一枚。


    李神童狂吼一聲,向後翻倒,鮮血飆飛如箭,但翻到一半,忽地又翻了回來,帶著一張雙目凸出的可怕麵龐,直直撞向陸小鳳,卻是蘇芒幾個翻滾,接著從地上躍起,一掌把他推了回去。


    她逃生的姿勢很不雅觀,很不淑女,很沒有高手應有的架勢,但十分有效,至少在場的人中,沒有一個能夠事先想到她會這樣逃出生天。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最先做出反應的是那白發蒼蒼的正道高手華玉坤,抬手屈指三彈,中指上三寸長的指甲倏伸倏縮,三道疾風打向蘇芒。中年人胡辛輕功最好,以流星趕月的身法竄出,暗器不要錢般淩空亂飛。黑衣人杜白反應比他們稍慢,跟著一劍刺出,頓時寒芒飛動,這一劍氣勢如虹。


    但是他們的出手都落了個空,這三位江湖名俠料定蘇芒會趁機遁逃,出手全部封住她的後路。但蘇芒不進反退,一劍在手,借著李神童的遮掩,直衝陸小鳳。


    包括陳靜靜在內,房間裏的人各有絕技,然而她最忌憚的,始終是這個長了四條眉毛的家夥。


    陸小鳳淩空一指點出,氣勁嗤嗤作響,點中李神童的胸口膻中穴,李神童當場斃命,屍體反砸向蘇芒。蘇芒不想再玩這種你砸我我砸你的遊戲,足尖一點,變向從屍體旁邊掠過,急雨般的光點從她劍上迸出,迎上陸小鳳打出的一蓬暗器。


    這蓬暗器極細小,極微弱,如無數水滴組合在一起,成為一片雨霧。蘇芒心下一凜,她和唐方同睡一室的時候,唐方見她愛聽,簡單介紹了幾種唐門的獨門暗器,其中的一種,名字就叫雨霧。


    雨霧遇上急雨,立即被後者吞了進去,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冰魄劍隻是被稍微阻攔了一下,仍無半分猶豫地指向陸小鳳。


    陸小鳳失去了那種從容自若的淡然神色,目光中竟有幾分驚疑。他現在終於看清楚了,蘇芒雙頰因內息高速運轉而暈紅,唇色粉潤,雙眸明亮至極,哪還有半分蒼白病容。


    劍光席卷而至,他不及多想,右手食指探出,疾點數下,其中有一下終於點在了冰魄劍上。劍鋒冰寒懾人,但劍上傳來的內力卻渾厚柔和,他再沒想到蘇芒看上去是個嬌怯怯的妹子,內功修為會如此了得,右手被震得一顫,已經吃了暗虧。


    蘇芒向左飄飛,身後露出疾追的指風、暗器和利劍。她倒不是不能回身還手,隻是衡量之後,寧可被他們追擊也不願被陸小鳳追擊而已。


    場上高手的交鋒兔起鶻落,楚楚還好些,不過是暗器連續幾次射偏了地方,還險些射中自己人。陳靜靜可憐的多,要跟上蘇芒的身法已是不能,呆如木雞地站在一旁。


    陸小鳳無奈閃避,輕功竟也不弱,九枚冰魄銀針,十二枚玉蜂針,一抬手便是二十一連發。蘇芒劍光中恰恰跳出二十一點光點,長了眼睛似的碰上銀針。他們的出手均是極快,二十一聲輕響凝成一聲,旁人隻能見到銀針驟然落地,竟不知陸小鳳如何出手,蘇芒如何應敵。


    暗器高手被人近身後往往落於下風,但陸小鳳或拳或掌,或指或腿,蘇芒一時間竟拿他不下。


    忽然之間,陸小鳳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卻不見有什麽東西從他手中打出。蘇芒想都不想地向後倒翻,長劍一抬,和杜白硬拚一招,硬是將他向那東西推去。她厭惡他們做陸小鳳的走狗,出手毫不留情。


    杜白慘嘶,擲劍在地,雙手在臉上胡亂抓撓,蘇芒無暇理會於他,陳靜靜和楚楚卻看得清楚,杜白臉上出現了一條極細極長的血紅痕跡,好像被人輕輕劃了一刀,然後他便扔下武器,抓著這輕輕細細的傷口慘叫起來。


    陸小鳳實在不明白,看到杜白的慘狀,蘇芒為什麽毫無懼色,反而拚得更狠了。若說剛才的劍法如急雨打玉盤,現在就如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別說抵擋,想少濺些雨水都不行。


    他卻不知蘇芒正是因為忌憚他的暗器,才拚命壓製,想讓他沒有機會出手。


    華玉坤和胡辛已是難辨敵我,但他們知道,陸小鳳若輸,自己這邊隻怕也難以幸免,所以寧可冒著連陸小鳳一起傷了的危險,也要先聯手擊敗蘇芒。


    蘇芒夷然不懼,大部分時間並不理會他們自身後、身側的攻擊,閃身避讓時,往往是陸小鳳被搞得手忙腳亂,滿臉憤怒,情勢不吃緊時,偶爾反擊一劍,如綿裏藏針,讓這二人大感棘手。


    陸小鳳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他終於明白,蘇芒並非像他想象的那樣,是個不懂韜光養晦,憑借容貌和年紀抱住高手大腿過任務的妹子。她試探自己那一劍並未用盡全力,提出給花滿樓治愈雙眼的交易,也不是因為沒別的法子掙錢,而是真的願意那麽做。


    女人嘛……


    他已來不及褒貶女人,心神渙散之下,一招擋得慢了,被蘇芒覷出便宜,劍鋒斜斜拖出,去意綿延未盡,竟割斷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


    陸小鳳大叫,叫聲中充滿了痛楚之意,踉蹌後退,哪還有半分高手的氣度風範。蘇芒始終記著他是和自己來自同個世界的人,見他如此,心下一軟,並沒進逼,反而長劍連顫,擊落胡辛打出的十來點寒星。


    可她饒了人,人家未必肯饒她。陸小鳳劇痛中雙目赤紅,厲聲道:“你們都去死吧!”左手箕張,五顆漆黑的小丸滴溜溜竄出。


    蘇芒不知道這五顆丸子是什麽,也絕不想以身相試。她本欲後退,又怕對方趁機取出丹藥服用,沒完沒了地打下去,一咬牙,仗著身形苗條,整個人一縮再一伸,竟穩穩地從其中兩顆丸子之間穿過,再次撲向陸小鳳。


    這一下兵行險招,她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陸小鳳左手中果然已多了一枚碧色丹藥,正要往嘴裏送,刹那間清光綻放,蘇芒冰魄劍遞到,他手腕一涼,目光所及,自己的左手已離開了手腕,飛上半空。


    爆炸聲響起,濃煙滾滾,竟是幽藍色的煙火,伴隨著女子的嬌聲驚呼,蘇芒去勢不停,從他身旁掠過,反手一劍,自背後深深刺進了他的身體。


    即使陸小鳳出口求饒,她也未必會相饒,何況陸小鳳並無開口的機會。


    她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停下,慢慢轉過身去,本來雪□□嫩的右臉上,已生出了無數屍斑。陸小鳳最後一擊,終究還是擊中了她。


    她並沒著急吞服解□□,提起劍來,在臉上用力劃了幾下,流出的血液竟是紫紅色。


    “你叫什麽名字,有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她問,然後補充道,“當然,我是說現實裏。”


    煙霧散盡時,華玉坤僵臥在地,不知生死,陳靜靜和楚楚已經死了,杜白更是徹底死透,剩下一個輕功最好的胡辛,遠遠躲著,滿麵驚恐,不敢逃,也不敢上前。


    陸小鳳內功造詣亦不淺,並未立斃當場,也轉身麵對著她,露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表情,當然,現在已經不適合叫他陸小鳳了。


    他一邊說,一邊吐血,斷斷續續地問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你是不是根本……沒有中我的蠱毒……?”


    蘇芒凝視著他,最終,憐憫之情壓倒了失望,以很快的速度回答道:“我是從來沒見過陸小鳳,可陸小鳳是古龍筆下的一代大俠,為什麽要像李神童一樣,擅自進入我房間?為什麽在有事情要問我的時候,不是上門拜訪,而是把我叫去他那裏?”


    “當然,我不了解陸小鳳真人,隻不過在你走後多多留心而已。你在我茶裏下毒,床上放蠱蟲,是唯恐我不死啊。那時我其實也不確定下手的人究竟是誰,索性將計就計,偽裝成中蠱的模樣,果然降低了你的戒心。”


    “陳靜靜找我說羅刹牌的事情,也是你指使的吧,你想弄清楚我的任務,但是我始終不露口風,你不耐煩了,幹脆殺了我完事?你的一切舉動都是在引導我,讓我對你的身份深信不疑,選擇和楚楚一起進入此地更是神來之筆,讓我不得不佩服。”


    “可你有精力和楚楚和陳靜靜上床,有精力埋伏筆,有精力找一屋子的人暗算,做了這麽多沒用的事情,為何不屑和我好好談談,問問是否有合作的可能?我們好歹也是同病相憐……”


    這些問題她永遠都無法得到答案,因為對方已經死了。


    他在死前留下一句話——“我姓左,左南林……你回去告訴我家裏人……我是被謀殺的!”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蘇芒也收到了碧落天的信息,“你已成功擊殺輪回者左南林,在回歸碧落天後,可選擇繼承該輪回者的所有武功和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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