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芒軟倒在地,就此一動不動。


    藥王先驚後喜,他醫毒兼精,難免荒疏武功,自忖不是蘇芒的對手,這才先在亭中布下□□,又躲起來偷襲,想不到鬼王戰死,這個大功勞落在了他一人頭上。


    光看這姑娘以長索借力,瞬間飄離小亭的決斷,他就知道她不僅輕功超卓,用毒辨毒的本領也是出色當行,但還不是死在他莫非冤的□□之下?


    天下有幾人不懼藥王之毒?


    藥王重新露出笑容,看上去和一個普通的中年文士毫無區別。他不去理會戰友的屍體,反而向蘇芒走去,俯下身,伸手探向她懷中。這並不是因為什麽見不得人的癖好,蘇芒用來毒死鬼王的赤鳩散也是天下奇毒,藥王見獵心喜,自然想看看她身上還有什麽寶貝。


    蘇芒雙目緊閉,眉睫墨黑,看上去竟有幾分惹人憐愛的氣質,很難相信她剛剛才眼都不眨地殺了權力幫的內堂天王。


    武林中年輕高手層出不窮,可惜柳五總管算無遺策……


    藥王如是想著,依舊伸手往蘇芒懷裏去。


    刹那間劍光暴起,雷霆一閃,一柄長劍釘入他胸膛!


    蘇芒還怕這一劍不夠狠,左手同時掣出魚腸短劍,又是奪命一擊,深深刺入他小腹。藥王愣住,垂下頭,看到自己的鮮血沿著劍鋒流下,尚在愣怔中,蘇芒已輕輕巧巧地一個翻滾,靈狸般滾到了一邊,撐地躍起,淡淡道:“沒想到,是不是?”


    藥王這才感到傷口傳來火灼似的疼痛,蘇芒提著一長一短兩柄劍,神色漠然,冷冷看著他。藥王也在看她,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忽然大聲道:“這不可能!”


    鬼毛的獨門解藥在鬼王身上,他打出的安息香更是無藥可解,可蘇芒不但在必死的局麵下找到一條生路,而且還一副神完氣足,根本沒有中毒的模樣。他可以接受失敗,卻不能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失敗。


    “沒什麽不可能,我身上帶著能解百毒的丹藥,”蘇芒回答得極快,“說真的,為你們這種人花上幾十萬兩銀子,我真是肉痛死了……”


    藥王慢慢倒下,隻覺她的聲音漸漸虛無縹緲,終至微不可聞,他死前並沒受什麽苦楚,隻是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麽世上會有能解百毒的丹藥,又為什麽偏偏在自己的敵人手上?


    蘇芒麻利地取出一雙鹿皮手套,她得到唐方的提醒,去和蕭夫人要了一副手套,可惜開打之前忘了戴上,到這個要去翻藥王屍體的時候,倒是想起來了。


    藥王身上帶著一堆小瓷瓶小袋子,甚至還有幾條活著的屍蟲。蘇芒把屍蟲砍死,剩下的東西全部扔進空間,再拉開卷軸看看,發現能夠在物品欄中留名的毒隻有五種——煙雨蒙蒙,春寒料峭,秋色連波,夏日炎炎和雪花片片。


    “真是和外號一樣奇葩的名字……”


    蘇芒咕噥著,隨便掃了一眼它們的簡介,隨即向聽雨樓的方向趕去。


    她那時已經算是成功擊殺鬼王,若不吞服瑤池三青丹,也可以直接回歸碧落天,但她沒有。她想留下來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想幫浣花劍派的忙,藥王的偷襲之舉更令她生怒,更別提擊殺藥王還能拿到雙倍獎勵。


    猶豫了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她借著摔倒時視角的遮掩,吞下了三青丹,繼而擊殺藥王。三青丹能解百毒,價格極為昂貴,再加上赤鳩散,銀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還是花在敵人身上,但她並不後悔,丹藥再昂貴,也要到用出時才能體現價值。


    至少她趕到聽雨樓的時候,完全沒再考慮那是不是在浪費的問題。


    如她所料,雙王的目標多半是振眉閣中的嶽太夫人,這才會從偏僻處潛進劍廬,可惜還沒見到振眉閣中的高手就撞上了她。四神魔則正麵強攻,帶著幫眾硬撼浣花劍派的五組弟子。


    長刀神魔孫人屠為蕭東廣所殺,朱俠武應戰一洞神魔左常生,左常生身體異於常人,讓朱俠武一擊落空,兩人雙雙重傷,朱俠武的腦袋被打的像個血葫蘆,竟還活著。


    而康出漁果然便是無名神魔,康劫生裝模作樣,哭訴父親的毒傷加重,請張臨意到觀魚閣診治。父子兩人準備動手時,被早有準備的張臨意反殺。張臨意向來六親不認,康劫生根本沒有撈到向義兄蕭秋水乞求的機會便嗚呼哀哉了。


    劍廬中蕭西樓和唐大尚未出手,權力幫卻並不慌張,他們在等,等鬼王和藥王“請到”嶽太夫人後,前來聽雨樓相援。


    然而他們等來的是蘇芒,青衣少女笑靨如花,“鬼王和藥王都已死了,你們還在等什麽?”


    她本是細心之人,特意請浣花弟子把那兩具屍體搬到了聽雨樓上,當著所有人的麵扔下樓去。浣花劍派在此役中折損極多,就連為人最端正俠義的蕭西樓也沒有製止她這種不厚道的行為。


    密林再度沉寂下去,權力幫幾乎是在看到雙王屍體的一瞬間便撤退了。


    “……就這麽結束了嗎?”蘇芒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隻希望隨便什麽人都好,能夠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在她看來,權力幫吃的虧遠比浣花劍派更大,十九神魔死了一半,八大天王死了兩個,權力幫若不是傻的,就該見好就收。但遊目四顧,蕭西樓和蕭東廣臉上均有凝重之色,就連總是在微笑的唐大,微笑中也帶著不讚同。


    “蘇姑娘,你武功雖高,對江湖上的事了解的卻實在太少。”


    最先開口的竟是蕭東廣,“權力幫自崛起以來,曆經百戰,從未在任何一個對手麵前退縮。當年天狼社的薑氏兄弟威震神州,還不是敗在李沉舟手上……”


    “你殺了他們兩個天王,隻會成為他們死仇,絕不會令他們退讓。”


    仿佛在為他的話做注解一般,劍廬中,等級最高的示警尖哨忽地再次響起。聽雨樓樓梯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衝上樓來的居然是蕭夫人。


    她臉色慘白如紙,肩頭上插著一支金釵,女子的鳳頭金釵,隻聽她斷斷續續地道:“張臨意前輩已經戰死了……振眉閣的所有人都……死了……”


    蕭西樓幾步上去扶住了妻子,疾聲道:“是誰傷的你?老夫人怎樣了!”


    蕭夫人隻說了三個字——宋明珠,便暈了過去。


    老夫人卻安然無恙,被人扶上樓來。蕭夫人拚死把她帶出振眉閣,命令浣花弟子不惜任何代價攔住敵人,這才有機會抵達聽雨樓。


    “宋明珠”三字一出,連唐大都變了臉色。


    “柳隨風座下親信,號稱雙翅一殺三鳳凰,宋明珠外號紅鳳凰,是三鳳凰之一。他們雖然隻是柳五親信,地位卻不在八大天王之下,”便連唐方,也從沒見過兄長如此緊張的神情,“常人指使不動他們,宋明珠既來,柳隨風也不會太遠。”


    哨音忽然中斷,劍廬四周的密林中,再次火把四起,燈火通明,權力幫的幫眾從中湧出,向劍廬攻來。


    蕭西樓盡顯一派掌門的風度,沉聲道:“老夫人受此驚嚇,實在是我浣花劍派無能,事已至此,總要不惜一切保證老夫人的安全。”


    蘇芒心知調兵遣將自己幫不上忙,便道:“蕭伯父,你盡管安排,我出去擋一擋敵人,無論能不能擋住,都會盡快回來。”


    蕭東廣道:“我和你去!”


    蕭秋水目現神光,叫道:“我也去!”


    蕭西樓橫了他一眼,道:“你去了還要蘇姑娘和你大伯分心保護,留下來照顧你母親,我另有任務給你。”


    唐方卻道:“我跟去吧,就算幫不上忙,總可以回來報個信。”


    她生性驕傲,不肯自誇輕功好,也不肯說逃這個字,但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唐大一點頭,道:“千萬小心。”


    唐方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但他也不會刻意把她翼護在唐門的羽翼下。


    短短一段時間裏,浣花弟子似已死絕,別說宋明珠,就連應有的燈火都看不到,偶爾見到一個,均是橫屍在地一擊斃命的屍體。蕭東廣臉色陰沉的可怕,唐方雙手扣著暗器,緊抿著唇,一言不發,蘇芒與她並肩而行,跟在蕭東廣身後,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從振眉閣遇敵的時間差推斷,宋明珠緊跟在雙王之後進來,目標很可能直指振眉閣,並未理會雙王的戰局。蘇芒回聽雨樓時未曾經過振眉閣,竟沒發現敵人。


    權力幫正如蕭東廣所說,不但沒有放棄的意思,甚至加強了攻勢,蘇芒隱約感覺到,浣花劍廬很難度過今夜,蕭西樓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他給蕭秋水的任務會不會是保護嶽太夫人衝出重圍?


    蕭東廣凝視著死難的弟子屍身,忽然仰天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之意。他厲聲喝道:“李沉舟自命英雄,部下卻如此鬼鬼祟祟,統統給我滾出來,你們有欺負小輩的本事,敢不敢現身來接老夫的劍!”


    他的聲音幹巴巴地消逝了,他的雙眼已泛上淚花。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有一個溫文,溫和,甚至堪稱溫柔的聲音,柔聲道:“恭敬不如從命。”


    淡青色的刀光輕紗般罩下。


    蘇芒駭然變色,一反手把唐方推得跌撞出去,倚天劍劍光急舞。這道刀光似乎同時在攻擊他們三個人,又似乎在集中攻擊每一個人,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如何接近,如何出手,隻能憑借本能,拚命抵擋。


    刀光與劍光相觸,停滯了一瞬間,卷向蕭東廣頭頸。


    因這一瞬間,蘇芒壓力大減,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身形,那是一個與刀光同色的青色人影。她想都不想,長劍一指,疾如電掣,向那人影攻去。


    說是攻去,其實毫無章法,隻是竭盡所能地把能用的劍招用了出來而已。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怕的是,不但劍劍落空,甚至無法真正阻攔對方的攻勢。


    她雷鳴電閃般的十招攻出,倒下的反而是蕭東廣,頸間鮮血噴濺,竟是被一刀割斷了喉嚨。


    蘇芒再次感受到那種龐大的壓力。


    唐方一直扣著滿手的暗器,微微顫抖著。她有心助陣,卻有心無力,之前蘇芒覷出破綻,把她一把推了出去,讓她離開交戰中心,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暗器打不出去,因為她的視力無法跟上麵前的劇鬥。


    人影急速移動,幾乎被綻放的兵器光芒吞沒,她辨不出哪個是蘇芒,哪個是敵手,偶爾勉強看清一次,人影的位置立刻變幻,讓她無法發鏢相助。


    她隻能聽,蘇芒劍招發揮到極致時,劍身震顫如龍吟,敵人的刀則無聲無息,二者兵器幾乎沒有相撞過,隻聽到一聲極為細微的響聲,不知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


    她並沒有擔心很久,這番交手結束的和開始的一樣快。


    蘇芒翩然落地,臉色慘白,左手捂著心口,心口有血溢出。她總共攻出三十六招,也退足了三十六步,第十三招上,她袖口被刀刃切斷,手腕多了一道血口,第二十四招上,她束發的銀環被一刀削斷,掉落在地。


    她凝視著麵前的人,那是一個身著青衫,長得非常好看的年輕公子。他麵帶微笑,手中握著一把淡青色的刀,刀鋒薄如蟬翼。


    她知道,現在的劍廬中,並沒有能和他抗衡的人。


    “我姓柳,在權力幫裏,排行第五,”他聲音溫柔如對情人的低語。


    “我並不願意在這樣的局麵下和姑娘見麵,可惜世事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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