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芒略顯憂鬱地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丘伯從井裏提出了一桶水。


    倚天劍安安靜靜掛在腰上,冰魄劍安安靜靜待在空間裏,這兩柄劍辨識度太高,就算人家都知道她有雙劍在身,她也不想拿出來亂晃。


    丘伯酒意還沒完全消解,身體似乎也不好,雙手提著盛滿了水的水桶,腳步很是蹣跚。蘇芒自然不好意思繼續袖手旁觀,連忙迎上前去,要幫他提水。


    丘伯露出感激的笑容,忽然腳下一絆,雙手掄起,滿桶清水貫滿了內力,向她迎麵潑來,刹那間水花飛濺,白沫騰空,把蘇芒的視線遮的嚴嚴實實。她猝不及防之下,勢必要被這桶水潑的一頭一臉,睜不開眼睛。


    清水之後,一柄利劍跟著刺向蘇芒咽喉,劍身扁長而細,短而赤黑,剛剛被丘伯從他的旱煙杆裏拔了出來。他麵容猙獰,一對小眼睛裏閃現出狠毒的光芒,哪裏還有半點老邁的糟老頭模樣?


    無名神魔曾言,這小姑娘劍法非凡,不在七大名劍之下,讓他尋隙將她暗殺,免得夜長夢多。此時蘇芒右手不便,心神鬆懈,病懨懨地站在旁邊,正是下手的好時機。他也是成名人物,當然不會錯過機會,先潑水暗算,再一劍封喉,唯恐她叫出聲來。


    劍光迅捷狠辣如毒蛇,卻一劍落空。


    蘇芒後退的速度竟比他潑水的速度還快,銀白的水柱在空中掙紮了一下,頹然濺落在地,丘伯輕功不及她,一口真氣接不上來,水柱落下,他人也落下。


    蘇芒左手倒提倚天劍,好整以暇地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笑眯眯地問:“想不想知道你哪裏有破綻?”


    丘伯瞳孔收縮,壓低了聲音,厲聲道:“說!”


    蘇芒笑道:“我從振眉閣裏走出來的時候,你窩在假山石下打盹,卻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我輕功一直練得很好,雖然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也不是一個半醉老頭子能聽到的……”


    她大言不慚說自己輕功練得好,丘伯臉色鐵青,卻沒辦法反駁,隻因他也看到,蘇芒後退時的身法靈巧美妙兼而有之,確實稱得上一個“好”字。


    然後她居然又歎了口氣,“其實就算你沒有破綻,我一樣會處處小心。我留著手上的傷,也有出於讓別人放下戒心的考量,沒想到魚兒真來咬鉤了,還咬得這麽快……你就是無名神魔吧?”


    她說話的聲音亦很低,丘伯心中忽地燃起希望,隻盼她沾染了正人君子的毛病,在這時候還堅持要進行一對一的決鬥,這樣就算不能取勝,也可順利脫身。蘇芒凝視著他,莞爾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不動手也不喊人?”


    丘伯瞪著她,既不想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心裏又著實好奇,隻得冷笑道:“為什麽?”


    蘇芒嫣然道:“因為我現在就要喊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少女清脆的聲線劃破夜空,她放聲大叫還嫌不夠,又在聲音中運足了內力,頓時像拿了個喇叭一樣。丘伯臉色一變再變,狠狠盯了她一眼,腳下一蹬,淩空飛掠,向遠處逃遁而去。蘇芒隻是不想再動手,豈會坐視他逃走,如影隨形地跟了上去。


    其實她若真要打,也不是沒有一拚之力,但是夜深人懶手又疼,索性投機取巧了。武林中有些身份的人都不會這麽無賴,但蘇芒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麽身份,救命兩個字喊起來簡直毫無壓力。


    丘伯最終被蕭西樓的兄長“掌上名劍”蕭東廣截住,蕭東廣也扮成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仆,隱身於劍廬中,負責打掃供奉著蕭家祖先的“見天洞”。


    蘇芒大叫救命,驚動了劍廬中的大部分人,蕭東廣現身攔下丘伯。兩人對峙間,她在旁聽到他們的對話,才知道丘伯就是絕滅神劍辛虎丘,並非她以為的無名神魔。


    辛虎丘年少時挑戰李沉舟,落敗後加入權力幫成為絕滅神魔,兩年前被李沉舟派進劍廬臥底,因為耐不住寂寞,曾經趁夜溜出去和人比劍,蕭東廣因此在三個月之前察覺到他的身份。


    蘇芒很想問,為什麽三月前察覺了臥底的身份,三月後還能放任他來暗殺自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問,隻出劍架住了蕭東廣的古鬆殘闕,救下辛虎丘,想先問出無名神魔的身份。


    辛虎丘好名而怕死,不好名,不會半夜溜出去導致身份泄露,不怕死,不會因為要李沉舟留他一條性命而自願加入權力幫。但他竟怎麽也不敢泄密,蘇芒逼得急了,隻見辛虎丘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不禁心生憐憫,扭頭去看蕭東廣。


    蕭東廣歎道:“有人質扣在權力幫手中方會如此,給他個痛快吧。”


    蘇芒當然不會對敵人留情,手起劍落,辛虎丘當場了賬。這個時候,蕭秋水等人也已趕到,和蕭西樓朱俠武等人匯合到一起,在旁興奮地談論著蕭東廣的劍法。


    蕭東廣和張臨意一樣,名列神州三劍,號稱潛心練劍二十年,劍法已在張臨意之上。蘇芒並未見過張臨意出手,但蕭東廣確有狂妄的本錢,她自忖自己與他交手,不用倚天劍的話,勝麵隻是略大,而蕭東廣對蕭秋水的教導也讓她受益匪淺。


    劍廬中忽然多了這麽一個高手,當真是個不能再好的消息。


    這一夜就這麽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她終於得以把劍洗刷幹淨,以金針刺穴、外敷藥物引毒之後,華孤墳的毒也終於被完全排出。右手握持還略有不便,不過總算不必再用左手使劍了。


    她一直守到清晨,蕭夫人好生過意不去,勸她白天先睡,晚上守夜不遲。蘇芒心想白天的確不是發動攻擊的好時機,便不堅辭,笑道:“我有話跟張前輩說,說完了就睡。”


    她說話算話,連睡覺都在振眉閣中,千叮嚀萬囑咐蕭夫人有事喊她,這才睡下。


    一覺睡到自然醒,蘇芒爬起來的時候,已是當天下午,期間並未發生任何事情,平靜的幾乎有些詭異。蕭西樓見對方不動,命弟子向外試著闖一闖,均被擋了回來,可見權力幫不是偃旗息鼓,而是在養精蓄銳。


    晚間飯桌上,鄧玉函笑道:“權力幫還沒怎樣,就被咱們蘇大姐殺了三個,張前輩殺了一個,蕭伯伯朱大俠根本沒有出手。他們也該知道浣花劍廬不好惹了。”


    蘇大姐一邊咀嚼飯菜,一邊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


    蕭秋水關注的重點和鄧玉函又不同,昨天蘇芒出手時他不在聽雨樓上,聽兄弟們轉述了戰況,這時才有機會發問:“你殺了華孤墳已經足夠,為何還要挑釁孔揚秦?難道那時你就打算用劍上的毒殺了他麽?”


    蘇芒路上指點蕭秋水劍法也不少,一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如今已經淡定了,正色道:“也不全是如此。他持劍的姿勢無懈可擊,周身氣機圓融,已經做好出劍的準備,我和唐柔若直接轉身走了,他的劍必定接踵而至,那時全力一擊,更難抵擋,不如先激怒他,誘他出手,還好對付些。而且我也不知道後麵還有多少高手,多殺一個是一個。”


    蕭秋水一副受教的神色,像蘇芒這種等級的高手,和人動手時多半注重尋找對方的破綻,甚至在敵人的心境上下功夫,很少有純粹的招式比拚。他武功還沒到這個地步,但天縱奇才,一聽就明白過來。


    權力幫到底在等什麽?這個問題每個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鬼王。


    一夜之間,七個神魔滅了三個,還搭上一個臥底的絕滅神魔。權力幫就算是傻的,也不會把剩下的四個肉包子繼續扔出來打狗。他們隻能先把浣花劍派困住,等幕後的天王前來助陣。鬼王現身的時候,就是權力幫下一波狂風暴雨大攻擊之時。


    這個道理連蘇芒都明白,蕭西樓當然就更明白了,整整一天忙的不可開交,安排接下來的防守。蘇芒反倒清閑起來,入夜之後還在外麵晃蕩。


    蕭西樓胸有丘壑,劍廬樓閣布局極好,一草一木無不精心,她練功練了一整天,閑著也是閑著,沿著浣花溪漫步而行,居然越走越遠。


    夜色深黑而安靜,溪水滲入地下,形成了一個極大的池塘,塘中蓮花,塘畔垂柳,大有柳絮池塘淡淡風的意境。蘇芒向那裏望了一眼,不知該回去好,還是去看看好。


    她忽然睜大了眼睛。


    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劍廬外麵的方向掠了過來,身法奇快,看來勢正是要往劍廬內部的振眉閣、黃河小軒去。她進入神州奇俠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出色的輕功,心中一跳,拔劍在手,直迎上去。


    那人掠到池塘邊上時,蘇芒恰好趕上,一接近又是一驚,這人身材嫋娜,臉蒙黑紗,看模樣居然是個妙齡姑娘。但她可不會顧忌對手是不是妹子,一劍遞出,劍鋒森寒,點點寒光籠罩了對方頸側、肩上的大穴。


    她此時用的是倚天劍,劍鋒未至,那女子已感到皮膚上一陣麻木,識得厲害,斜身向旁飛躍,如輕雲般落在荷葉上,穩穩站住。她輕功好,蘇芒卻隻有更好,竟是後發而先至,也站在了一朵極大的荷葉上,倚天劍疾刺她手腕手肘關節。


    但蘇芒從未這麽和人交手過,荷葉被她壓的不停擺動,這一劍頓時亂了,那女子趁機再次騰挪急移,避開她劍光範圍,一揚手,七枚鋼鏢飛出,三枚打向她胸口,另外四枚竟在空中轉了個圈,打向她後背。


    蘇芒回劍擊落當胸三枚,足尖輕點,仍是綴著那女子的去路,一回手長劍平削,剩下四枚鋼鏢全部被她從中削斷,落進水中。


    背後忽然破空聲勁急,蘇芒大驚,旋即轉身,倚天劍化作一道光幕,牢牢護住胸腹和麵門,但是偷襲的人似乎並無敵意,這新來的數十枚暗器尚未觸到劍上便力竭落下。


    池塘邊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灰衣人,麵帶微笑,打量她的時候,毫不掩飾地露出讚賞之意。


    蘇芒在荷葉上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發現慢走不比飛奔,難度實在太高,隻好原地立定,苦笑道:“兩位是唐門的人吧,來找唐柔的嗎?”


    灰衣人含笑道:“蜀中唐大。”


    背後的黑衣女子聲音清冷,“唐方。”


    蘇芒尷尬道:“真是對不起啊……我以為是權力幫潛進來的殺手來著……”


    權力幫來了四百幫眾,浣花弟子人數略少一些,劍廬占地二百八十畝,靠這些人手怎麽也做不到麵麵俱到。蘇芒隻顧著擔心殺手,卻鬧出了這麽一個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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