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支持正版!  明姝早就知道慕容叡不能以常人來揣度, 這人從頭到腳, 幾乎就沒有一處像平常人的地方。行事說話, 更是與眾不同。野外那一場,把她的神經打造的粗大許多,沒有倒吸一口冷氣,也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她愣了愣, 眼睛眨眨, “小叔知道自己說甚麽嗎?”


    她一麵說一麵看左右,帶來的侍女不知什麽時候溜了,屋子裏頭就他們兩個人。


    慕容叡好整以暇坐在床上,他長臂一伸, 把刀架子上的環首刀拿下來,去掉刀鞘。沒了刀鞘的遮蓋, 泠泠冷光沒有半點遮掩折射在他的雙眼上,慕容叡持著一方帕子, 仔細的擦拭刀身。


    刀身用絲帛擦拭了好幾遍,才放到一邊。


    “嫂嫂既然來謝我,總不至於空著兩手來的吧?”他說著, 目光上下把明姝給打量了一番。


    那探究的目光盯的明姝恨不得跳起來拔腿就跑。她還真是空著兩手來的,還沒等她開口,慕容叡又道,“這不應該啊, 平常外頭平頭百姓家裏, 得了別人恩惠, 上門道謝的時候,手裏也要提這個土產。嫂嫂如果真的沒帶甚麽的話,拿自個身上的東西來,也行的。”


    說罷,他惡劣衝明姝一笑。似乎不覺得自己這話有多嚇人。


    一個小叔子問嫂嫂討身上的東西,在別人看來心思簡直昭然若揭。但明姝不覺得慕容叡對她又這個心思。她總覺得,他對著她就是戲弄,看著她麵紅耳赤,手腳無措,他就高興了。至於什麽男女之情,應該沒有。


    “小叔對我的恩情實在是太高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那些俗物實在是不襯不上這份恩情。”


    慕容叡有些意外的挑眉,這個小女子在外頭的時候,被他隨意撥弄兩下,就麵紅耳赤,氣的哼哼扭頭不理人。沒想到還能有這份嘴力。


    如果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就顯得他無理取鬧。但是慕容叡不是那等輕易順著別人的話就往下說的人,“俗物?”他笑起來,眸光清冷,笑容妖冶,“嫂嫂身上的東西要是能算得上俗物,那還得了?”


    他沒臉沒皮,明姝倒是鬥不過他了,她拉下臉,“小叔!”


    慕容叡哈哈一笑,“嫂嫂不必生氣,我也不過隨便說說而已,嫂嫂何必生氣呢?”他一條胳膊挪到了憑幾上,說話時候,原本清冷的眸光起了些許漣漪。漣漪動人心,她扭過臉,恨不得把他那張臉給戳個洞。


    “其實嫂嫂來的正好。”慕容叡突然一改方才的輕浮,他嚴肅起麵龐,“我有事和嫂嫂說。”


    他變臉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高超,前腳還在和她調笑,下刻就換了張臉。這個功夫恐怕在同齡人裏找不出多少對手。


    他正經起來了,明姝也跟著坐直了身子,把之前的不滿和怒火收拾幹淨。


    “這次來武周縣,原本就是給十六叔送東西的,我對過賬目,送到十六叔手裏的,和賬目上不相符。”


    這事其實不是明姝在管,都是於氏一手操辦,她剛到武周還沒多久就被人給劫持了,到了現在人還沒完全從那場無妄之災裏頭出來,管事的隻能是劉氏派過來的於氏了。


    “這個小叔放心,待會我親自去查。”明姝道。


    “這個不必。”慕容叡這話讓明姝吃了一驚,他剛才那話難道不是要她給個答案,“我自己去問就好,不勞煩嫂嫂。”他見著明姝麵露疑慮,加了一句,“我剛才說那話,隻是先給嫂嫂打聲招呼,要是嫂嫂聽到了甚麽,不要驚慌。”


    他說著,那抹略帶輕浮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要是嚇到了嫂嫂,我會心疼的。”


    她渾身起雞皮疙瘩。這裏她一刻也待不下去的,這家夥嘴裏能把人給活活氣死,她站起身來就要走,才走沒幾步,頭上一輕,下意識轉頭,就見到慕容叡手裏拿著她的發簪。她還在守孝,頭上戴的東西都是玉簪這種沒有多少裝飾,素淨的首飾。


    那隻被慕容叡拿在手裏的簪子和其他女人戴的沒有太多的差別,外頭商人手裏要多少都能。


    “給我!”明姝急了眼,伸手去抓。慕容叡靈巧一個轉身,她撲了個空,又不死心,繼續追著慕容叡。慕容叡習武出身,動作敏捷,可偏偏堪堪在明姝快要挨著他的邊的時候,閃身躲開,幾個回合下來,明姝氣喘籲籲,慕容叡麵不改色。


    明姝捂住胸口,她腳才好全沒多久,不敢亂來。


    她狠狠瞪慕容叡,心下認定了他是要拿她消遣,幹脆簪子也不要了,“小叔喜歡,那就給小叔了。小叔的恩情就此兩清了。”


    慕容叡把玩著手裏的簪子,手裏的這隻玉簪子樣式太簡單,簡單到男人也能拿來用。不過上頭並不是通體無暇的上等貨色,可以隱約看見瘢痕,水頭並不好。


    他掂量著手裏的簪子,眉梢一揚,“就這個?”


    “小叔要這個,既然要了這個謝禮,那麽就兩清了。”明姝說完,冷著一張臉,屈了屈膝蓋,掉頭就出去了。


    小小的人兒,心倒是狠,救了她一命,拿根簪子就想就此兩清。


    慕容叡意味不明的笑了兩聲,把簪子收到自己的袖子裏。兩清不兩清,不是她說了算。


    明姝回到自己暫居的院子裏,陰沉著臉生了半天的悶氣。她叫來銀杏,“以後要是有人找我,如果不是甚麽大事,就說我身體不適,不好見人。”


    銀杏應下來,她見明姝臉色不好,也不敢開口說話,守在她身邊做針線活,哪兒都不去。


    武周縣天寒地凍,外麵冷的連個麻雀都看不著,無事最好不要出門,躲在屋子裏頭守著火塘最好。


    明姝雖然是慕容淵兒媳,可和慕容士及也不親近,掛了個親戚的名頭而已。明姝還沒傻到真的把自己當親戚,尤其上回出門叫人擄了去,錯不在她,可也知道可能會遭人嫌棄,幹脆老老實實躲在房裏看書打發時間,等到慕容叡把事情都處理完了,就回平城。


    慕容士及雖然是武官,但朝廷俸祿時常拖欠,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地方,就算是想要索賄,都沒有多少。不然也用不著養子反過頭來接濟他了。但他對這個來做客的侄媳婦還算大方,別的不說,照明用的蠟燭等物充足供應。


    她就著燈光看書,這兩天慕容叡沒來招惹她,過得還算不錯。


    看的正入神,外麵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抬起頭還沒問,就見著銀杏氣喘籲籲跑了進來,“五娘子,大事不好,二郎君把於媼給綁起來了!”


    明姝吃了一驚,立刻站起來。帶人出門,她回頭一看,都是些陌生的麵孔。不過也顧不上了,趕緊趕過去。


    她知道慕容叡和於氏之間隱約有些不對付,但把人綁起來就另外一回事了。她直接出去找慕容叡,才到慕容叡居住的院子門口,她就看到被五花大綁,嘴裏還塞著一塊破布的於氏。


    寒風呼嘯裏,她被捆剪了雙手,和頭待宰的豬一樣,瑟瑟發抖。


    “小叔這是幹甚麽?”她指著於氏一臉驚恐。


    慕容叡站在階上,見到明姝來了,下來迎接,“怎麽嫂嫂來了。嫂嫂最怕冷,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呆在屋子裏頭。”


    明姝一聽到他關切的話語,頭腦裏立刻警鈴大作,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半步,和他拉開距離。


    慕容叡順步逼近,臉上滿是關心,“嫂嫂?”


    明姝到現在對他算是死了心,他肯定是見著自己躲開,故意貼上來的。越是躲,他就越逼上門。


    她算是摸索到一點他的行事風格了。


    “我聽說你把於媼給綁了。”她一邊說,一邊瞥了眼地上跪著的於氏。於氏現在形容狼狽,完全沒有之前的得意模樣。之前,她名義上是奴婢,但就算是她這個名正言順的新婦,都要讓她三分。甚至還要聽於氏幾聲教訓,現在慕容叡說把人給綁起來就綁起來了。


    “我說是為了何事。”慕容叡毫不在意的笑,“我之前不是已經和嫂嫂打過招呼了麽,怎麽嫂嫂還是來了?”


    他話說的輕輕巧巧,聲音清越悅耳。足夠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得清楚。


    果不其然,跪著的於氏滿臉驚惶的朝她看了過來。


    “那個是誰?瞧著不像個主人樣兒,恥高氣揚的。”蘭洳拿胳膊肘捅了捅慕容叡胸口。


    “那是我阿娘派來的,對她客氣點。”慕容叡說完,伸手推開蘭洳。徑自上馬。


    蘭洳被他推開也不生氣,笑嘻嘻的對那邊的於氏彎腰一禮。


    禮節是齊全了,可嬉皮笑臉的,叫人心裏格外不痛快。


    於氏板著臉,鼻孔裏冷哼兩聲,直接掉過了頭。


    明姝坐在車裏,車裏在驛站那兒收拾過了,坐蓐又換了羊皮的,上頭的羊毛柔軟,坐上去,體溫被很好的凝聚了起來。她臉色好了點。


    馬車重新上路,車輪壓在夯實了的路麵上,吱呀作響。


    外頭傳來口哨聲,她打開車窗,臉才露在床邊,外頭就傳來年輕男人輕浮的口哨。


    她下意識往口哨出處看,窗戶前就擋了一騎,“風大,嫂嫂還是快些回車裏吧。要是凍著了,請大夫可沒那麽容易。”慕容叡言語隨意,明姝看他一眼。馬上的慕容叡身上穿著厚厚實實的皮袍,細如銀針的狐狸毛峰蹭在他的臉頰上,灰白的毛峰襯顯他肌膚潔白。厚厚的風帽壓下來,就露出了那張臉。


    俊秀的長相,卻沒有半點男生女相之感。男人容貌一好,難免有些陰柔,偏生在他身上,陽剛之氣呼之欲出。


    她把窗戶拉上。


    從平城縣到武周,走了兩天,終於到了武周縣城。


    武周縣城地靠邊塞,比起平城,更多幾分肅殺。


    馬車在一處府邸麵前停下,明姝提了裙裾扶著銀杏的手,款款從車內下來。她看了一眼麵前的門庭,這所府邸比起恒州刺史府來說,小了幾乎一半,但門上的漆都是新髹的,被日頭一照,亮堂堂的耀眼。


    不多時,門從裏頭被人打開,兩三個老仆出來,見到慕容叡,很激動的跑出來,和他說了什麽話。


    明姝轉頭,和個嫂子應該有的模樣。


    那兩個老仆和慕容叡說話,自然就冷落了明姝和其他人。明姝倒也沒什麽,於氏倒是最先收不了了。


    她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夫人讓娘子過來,一同陪著二郎君過來。站在這兒未免有些不太妥當。”


    慕容叡聽出於氏話語裏的不滿,隻是笑笑,“是我高興過了頭,竟然把這事給忘記了。”說著,他伸出手來,看向明姝,“嫂嫂,進去吧。”


    他這麽一說,那兩個老仆過來請她進去。那兩個老仆生的高鼻深目,一看就知道不是漢人,嘴裏說的話她也聽不懂。明姝跟著老仆進門,才進院子,幾隻雞竄了出來,撲騰著翅膀亂飛。


    公雞生的健壯,見到有陌生人闖入,凶悍的展開雙翅就要來啄。


    慕容叡一腳把撲上來的公雞給踢開,他轉頭看向嚇得花容失色的明姝,“嫂子沒事吧?”


    才進門就被公雞追著啄,能沒事才怪了!明姝臉色發白,她下意識捂住胸口,搖搖頭。


    “回頭就讓人把這隻扁毛畜生做熟了,給嫂子賠罪。”慕容叡站她身邊,話語帶點兒調笑。


    明姝沒搭理他,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直接跟著老仆往堂屋裏去了。


    堂屋裏頭坐著個中年人,容貌和慕容淵有幾分相似,精神抖擻。見到明姝,他笑,“回來也就罷了,還帶來這麽一個標誌的小娘子?”


    中年人便是慕容叡口裏的十六叔慕容士及。


    慕容叡趕在明姝後麵跳過門檻,聽到這話,他咧嘴一笑,“要是真有這麽標致就好了。十六叔,這是我的嫂嫂。”


    慕容士及咦了聲,“我記得你的阿兄……”


    他抬眼看向那個女子。看上去比慕容叡都還要小上那麽兩歲,身上衣裙樸素,梳了婦人的發式,可是發髻上沒有多少首飾,隻有素淨的那麽兩根玉簪子。


    慕容士及滿臉恍然大悟,“這樣。怎麽……”


    於氏搶在慕容叡之前開口,“是這樣的,年關將近,郎主和夫人讓二郎君過來給您送些禮。”


    “我沒問你。”慕容士及眉頭一蹙,“你出來多嘴多舌幹甚麽?”


    於氏沒預料,臉頓時漲紅了。她垂頭站在後麵。


    “是我想著要過年了,所以給十六叔送點東西。”慕容叡上前幾步,直接在中年人麵前坐下。


    “難得你小子有孝心。”慕容士及笑。


    明姝聽到身後於氏那兒傳來的幾乎不可聞的輕哼。


    慕容士及和慕容叡說完了,招呼明姝坐下,“新婦快些坐下,我這裏沒有任何好的,新婦不要介意。”


    “是兒禮數諸多不周全,還請長輩不要責怪才是。”明姝屈了屈膝,脫了腳上的鞋子,坐上坐床。


    “我家堂兄和嫂子都還好吧?”慕容士及問。


    “家公一切都好,不過阿家有些小病,需臥床療養。”明姝答道。


    慕容士及點點頭,“我在武周縣,事情也多,尤其朝廷考課快要到了,忙得也脫不開身。不能親自前去探望。”


    他滿臉遺憾,歎了口氣。


    “阿叔不必歎氣,阿叔的難處,家公和阿家也知道。”明姝雙手放在小腹上,答的中規中矩。


    她說完,讓於氏把這次送來的禮品單子送上,“還請阿叔過目。”


    慕容士及看都不看,直接擱置在一邊,“不用了,都是親族,都是心意,還看甚麽?”


    說著,他伸手往慕容叡後背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弟弟念叨你好會了,正好你回來了,教他點拳腳,免得留在家裏發瘋。”


    “十六叔讓他好好讀書不就行了?”


    “那小子不愛讀書,我為他這事快要愁死了。你去勸他,他聽你的話。”慕容士及在慕容叡背後拍了一把,他起來就往外頭走。


    明姝見他往外頭一走,心下莫名有些發虛。眼前的慕容士及對她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慕容士及是個武官,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文士的儒雅,等慕容叡一走,渾身上下的煞氣便如同流水滿眼開來。


    那經過鐵馬金戈刀口舔血長年累月生出的煞氣,哪怕是個壯年男子都抵擋不住,更何況一眾女子。不一會兒,原本還恥高氣揚的於氏侍立在那兒,腦袋都不敢抬。


    明姝稍稍好點,但也隻是好點而已。


    幸好慕容士及轉頭看她,“新婦先到後頭去休息一下,從平城來這兒路上不好走,估計這會都凍著了,去後麵暖和暖和。”說完,他抬手就讓侍女送她去。


    明姝心裏鬆了口氣,她到了謝,和侍女到後麵去了。


    屋子裏頭生了火盆,烤了烤火,幾個侍女圍坐在一旁陪著明姝說話。


    武周縣離平城不遠,但到底是在外地,心裏惶惶不安,說點話正好。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雜亂的腳步衝到室內,明姝一看,見著幾個帶著皮帽子的孩子腦袋從屏風後麵探出來,幾雙眼睛對著裏頭的女人們直打量。


    那些小孩穿著圓領袍子,腰上係著短刀。一瞧就知道不是什麽奴仆。


    他們指著明姝嘰嘰喳喳說些什麽,於氏聽了臉色一變,明姝起來,抓了一把糖塊在手裏,分發給那些孩子,孩子們得了糖,歡呼雀躍跑了。


    於氏僵硬著臉,“娘子以後還是少拋頭露麵。”


    明姝含糊不清的應了兩句。也沒把她當回事,出門不出門,決定的人是她,而不是於氏。


    於氏見她答的敷衍,頓時怒上心頭。不過一個才加過來的新婦,何況還死了夫君,在夫家沒有依仗,還擺什麽架子!


    明姝暖了手腳,小睡了會。


    睡了小半個時辰才醒,起來重新梳洗了下,她重新穿上厚厚的綿袍,到外頭透透氣,屋子裏頭為了防風保暖,窗戶全部拿布給封死了,明明外頭是大白天,但是屋子裏頭卻是黑的入夜了一樣。


    待久了難免覺得憋悶。要出去走走。


    慕容士及的府邸比刺史府要小的多,格局也不是很大,感覺轉一轉,就能把整個宅邸給逛完了。她走過一道回廊,聽到小孩尖叫聲,轉頭一看,見著慕容叡和個五六歲的有孩子在玩射箭。


    騎射是鮮卑人立身的根本,不論男女,都要精於此道。慕容叡脫了外袍,他大馬金刀,持弓而立,長弓在手,二三十步開外擺著一張箭靶。


    此刻的慕容叡和平常看到的模樣有些不同,平常的慕容叡都是輕佻的,眼裏冰冷。此刻手持長弓,雙眼火熱而專注,俊美的臉上生機盎然,整個人佇立於寒風中,卻引人注目。


    他緩緩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他雙臂用力,扣線三指頭迅速鬆開,隻聽得空氣裏被破開的一聲,箭鏃深深釘入箭靶,箭靶呼的一下向後倒地。


    那一箭的勁道之強,竟然直接叫箭靶哐當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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