閽人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從那條縫裏露出一隻眼睛來。


    明姝站在慕容叡身旁難堪,也不是一聲招呼都沒打,她敲門絲毫沒有反應,而慕容叡自報家門之後,門馬上就開了。


    她在娘家的時候,原本就是被冷落慣了的,可是現在擺明就不把她當做這家裏的人了。甚至不如慕容叡這個外人。


    閽人睜著一雙綠豆小眼睛,看到外頭站著一個容貌出眾,身材高挑的年輕郎君。閽人看門這麽多年,長了一雙勢利眼,什麽人落魄,什麽人得勢,一眼就能瞅出來。見門外那人氣宇軒揚,知道不是胡編亂造的身份,馬上賠笑開門。側門開了,這才見到站在一邊的明姝。


    “這是……”閽人看到明姝愣了愣。


    “韓公小娘子嫁到恒州刺史家,能和我一起來的還能是誰?”慕容叡嘴角的笑意很冷,“把主人都給攔在門外,真是叫人開眼界了。”


    慕容叡說話不留情麵,閽人冷汗直流,蝦弓著腰,和明姝道不是,“小人年紀大了,耳聾眼花,竟然記不得五娘子了。五娘子莫怪莫怪。”


    “去告訴爺娘吧。我今日回來是探望爺娘的。”明姝深吸了一口氣,指甲掐了一把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閽人馬上就去了,不多時,人聲就從裏頭傳來,隻見到韓家家主韓永和妻子吳氏快步而來,韓永攜妻親自到大門迎接,他不先去看女兒,第一眼看的就是那位慕容郎君。


    韓永滿臉堆笑,拱手彎下腰,“某不知慕容郎君光臨寒舍,有失禮數,還望莫怪。”


    慕容叡拿眼上下打量一下韓永,他眼角餘光瞥到明姝極其難看的臉色。哂笑,“韓公,我奉爺娘之命,陪嫂嫂過來拜見韓公和吳娘子。”


    韓永這才看到原來慕容叡身邊還站著個人。


    吳氏也跟著夫君一道看她。今日明姝過來的時候,特意打扮一下的,因為還在新寡裏頭,不好打扮的花枝招展,引人說閑話,所以頭上不戴步搖,隻是插戴幾根素淨玉簪,身上著銀狐狐裘。


    玉簪通體剔透,水頭極好,一看就知應該是從昆侖山那兒來的極品貨色,狐裘是慕容家贈予的,毛色潔白,沒有一根雜毛,細細的毛針襯托在她臉頰邊,越發襯托的她膚色瑩白,雍容華貴。


    吳氏見她打扮的如此富貴,頓時不禁有些眼熱。韓家家境殷實,韓永也曾經入朝為官,但家底到底比不上慕容家這種世代為刺史的家底深厚。


    當初隻是把這個長得和生母一樣的狐媚子代替自己女兒打發到平城去,免得襯托得自己女兒容貌平庸。後來又知道她守了寡,心裏越發看不上她。誰知道今個回娘家一看,渾身上下的衣裳首飾,都比她這個嫡母高出幾倍不止。


    明姝敏銳的察覺到吳氏的眼神有些不對。她出嫁以前在這個嫡母手下討生活,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她不動聲色,對韓永和吳氏屈了屈膝,“兒拜見爺娘。”


    韓永隻是瞥了她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慕容叡身上。


    “五娘小時候頑劣,勞煩親家費心了。”


    “韓公所言過甚了,嫂嫂在平城侍奉公婆,待人有禮,贏得刺史府上下一片讚譽。”慕容叡一句話哽的韓永臉色有點兒發白。


    說自己女兒頑劣,一來隻是個女兒不是兒子,反正也就那樣了,說壞點也沒關係,也沒有人在乎。二來,平常人說這話,隨便帶過就行了。誰知這位慕容郎君竟然還當真了?


    “這還全是韓公和五娘子教女有方。”


    明姝在一邊聽得想翻白眼,不管是韓永還是吳氏,都沒怎麽管過她的,任憑她和路邊野草一樣的長。教是沒教過,給她一口飯吃,不叫她餓死罷了。


    韓永連說慕容叡過獎了,然後請慕容叡上堂去。慕容叡卻往旁邊一站,位置空出來給明姝,“我送嫂嫂回娘家探望爺娘的,應該是嫂嫂走前麵。”


    吳氏臉色僵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五娘回來了,這也是樁好事,一家團聚呢。”說著,她親熱的去扶明姝,一改方才的審視和冷漠,滿臉生笑。


    她攜明姝和韓永一道到堂屋裏頭去,慕容叡跟在明姝後頭。


    到了堂屋裏,韓永讓明姝坐他手邊的坐床上。北朝出嫁女兒哪怕是出嫁了也是父親家的人,而且出嫁的女兒回娘家,地位也不低。甚至守寡的女兒回娘家熬到侄子當家,也是家裏說一不二的大長輩,對家中事務可是說得上話。


    韓永當著慕容叡的麵,不好真的和以前一樣,隨意找個地方,就把明姝給塞過去,不管不問。照著規矩讓她坐下來。


    和明姝問答了幾句話,他就忍不住和慕容叡交談,“慕容府君身體還好吧?”


    “阿爺一切都好。”慕容叡答道。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到恒州那兒做官,後來調回來了,每每想起恒州風物,不禁懷念萬千啊。”韓永年輕的時候的確是在恒州那兒做過官,但是受不了那兒一年有半年多都是冰天雪地,等到考課的時候,使錢找人,愣是給調走了。


    這點小消息哪裏瞞得過慕容叡!慕容叡看這位韓公仰首感歎的模樣,還真有那麽點懷念的滋味。


    “若是哪天韓公得空,可以再回一次恒州看看。”慕容叡忍笑道。


    韓永點了點頭,“哪日一定要回恒州去一趟。”說著他眼角餘光看到坐在那兒沉默不語的明姝。


    吳氏會意,她眼角泛起淚光,伸手擦了擦,“可惜我們五娘沒有服侍大郎君的福氣。”


    慕容叡瞥明姝一眼,明姝坐在床上不怒不喜,見吳氏抹淚了,她才慢吞吞的跟著嫡母哭了兩聲,袖子放下來都是幹的。


    慕容叡根本不覺得慕容陟有什麽好可惜的,不過在人前還是要裝模作樣一下,也跟著唉聲歎氣了一會。


    屏風後麵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響,那聲音很輕,要是不注意,恐怕都聽不到。


    慕容叡頓時目光銳利了起來,直接往屏風後看去。屏風後有一雙眼睛,兩眼正好和慕容叡對上,嚇了一大跳,小半邊身子從屏風後麵露出來。


    吳氏見著是藏不住了,出來賠笑,“這個是八娘。”說著,招呼女兒出來,“八娘過來,見過慕容郎君。”


    和明姝說話是故意裝出來的慈祥不同,吳氏聲音是發自內心的溫柔如水,藏在屏風後麵的人這才慢吞吞的走出來。


    是一個十二三的少女,頭上梳著雙丫髻,廣袖襦裙,裏頭的圓領衣堪堪到肩膀,露出一段脖頸。


    容貌和吳氏有幾分相似,不過因為年紀太小,眉目也沒長開,看在眼裏,隻有一團稚氣。


    八娘明嬈走到慕容叡麵前給他舉手一拜。


    慕容叡點點頭,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他


    明嬈見狀,心下有些失望,她看向母親吳氏。家裏來了貴客,還是個十七歲的俊美少年,出身也好,她難免有些心動,叫人去把女兒給叫來,躲在屏風後麵看。


    這也不算什麽,就算那些講究規矩的世家大族,也不攔著家裏的小娘子見外男。


    明嬈眼神繞著慕容叡打轉,眼神有些熱切。十三歲的女孩子已經知道點人事了,對男子也有些期盼。慕容叡容貌俊美,身量修長,而且可貴的事,出身也好前途不可限量。這世上男子不少,可是能將容貌出身兩樣全都占全的可不多。


    慕容叡低垂的眼睛抬起來,明嬈看見,頓時羞澀起來,頭也低下去。腦袋低下去,還不忘偷偷打量他,瞧他的反應。


    明姝在一邊看著妹妹少女懷春的模樣,眼睛瞟到一邊。


    “原來是八娘子。”慕容叡的目光隻是在明嬈的身上停了那麽一頓,然後馬上瞥開,“我聽說韓公還有幾位公子,不知……”


    “犬子今日還在外辦事,眼下不在家中,等他們回來了,再來見過慕容郎君。”


    “那好。”慕容叡笑笑。


    “前段時間朝廷考課,不知慕容府君那裏……”


    “朝廷考課,恒州評了個上上。”


    “那真是可喜可賀。”


    “不過是替朝廷分憂罷了,都是分內之事,談不上甚麽可恭賀的。”


    慕容叡把韓永幾乎堵成了個啞巴,吳氏見韓永滿臉尷尬,“慕容郎君千裏迢迢而來,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待會我們夫妻二人設宴為郎君洗塵。”


    “吳娘子,我隻是奉爺娘之命送嫂嫂回來探望父母。”慕容叡回首,將自己說過幾次的話再重述一邊,“若是要洗塵,也應該是替嫂嫂洗塵才是。”


    吳氏臉上的笑有瞬間的龜裂,可對著慕容叡,她不敢表露絲毫。


    “慕容郎君說也是,不過慕容郎君千裏迢迢護送五娘回來,於情於理,我們也該款待郎君的。”


    吳氏說著,招手讓一旁的侍女過來,“這樣吧,郎君和五娘先去休息休息,這一路走來,又天寒地凍,恐怕累壞了。”


    說罷,她覷著明姝。


    明姝這才從床上下來,“阿娘說的對,二郎我們先去休息一會吧。”


    慕容叡聽她開口,這才點頭,“一切都聽嫂嫂的。”


    侍女引著兩人先到後麵休息。


    等明姝和慕容叡一走,明嬈嘟著嘴回身過來,“阿娘,她怎麽又回來了!”


    明明當年阿娘說的是明姝被遠遠嫁出去了,一輩子都不會回來礙眼,怎麽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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