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不敢看慕容叡現在到底是個什麽表情。她頭低垂著,頂心的發髻對著他。


    明姝發髻上隻有一隻步搖,還是去年的式樣。


    她在刺史府裏小心翼翼,衣著打扮上叫人挑不出錯,不至於素麵朝天,但也不喜慶到看不出她寡婦身份的地步。


    慕容叡嘴唇動了動,明姝心一下提到喉嚨口,不知道慕容叡會說什麽。他那張嘴她就沒見過有軟的時候。


    出乎意料,慕容叡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發一言,掉過頭就走。


    他不在這裏,明姝不敢多留。她馬上跟了上去,她就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敢有半刻的疏忽,生怕離得他遠了,自己就要出什麽事。


    慕容叡自小習武,瞧著明明步子走的不快,可是不一會兒明姝就在後頭跟的氣喘籲籲,使出吃奶的勁頭,要不上就真的跟不上了。


    這麽冷的天,喘氣如牛,口鼻之間冒出一團團的白霧。想要叫人忽略都難。


    慕容叡頭微微向後一轉,腳下一停,明姝沒防備,差點一頭撞上去。


    附近有幾個路過的仆婦,見著他們,不僅有些好奇的看過來。


    有人在,明姝馬上站好了,聽到他問,“嫂嫂可知道,阿娘叫我過去可是為了何事?”


    “於媼那兒和阿家說了幾句話,阿家聽不明白,想要讓小叔過去和她親自說。”


    慕容叡點點頭,她說的含糊不清,但是對於他來說已經足夠了。長舌婦這東西,計較有失身份,不計較丟在那兒,時不時就給他弄出事來,哪怕不放在心上都有些心煩意燥。


    “多謝嫂嫂。”


    說罷,繼續往前走,這次他的步伐要慢的多。足夠明姝跟過去。


    刺史府前前後後好幾個院子,寬敞的很,前廳和後堂隔著一段距離,靠著兩條腿還是要走一段路。


    明姝看了看左右,這會人少了,她才敢壓低嗓音問,“小叔,剛才是怎麽回事?”


    在前廳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被人盯上了,想要忽略都不行。可是想要把盯她的人給找出來,卻找不著人。


    慕容叡看過來,滿臉的純良,“嫂嫂說甚麽呢?剛才有甚麽事?”


    明姝差點被他這話給弄得背過氣去,“不是方才在前頭的時候……”


    慕容叡笑道,“甚麽也沒有,嫂嫂過於敏感了。”見明姝著急還要說,他勸道,“嫂嫂真的甚麽事都沒有,該不是嫂嫂站在我後麵,太害怕了,所以生出的錯覺吧?”


    他這含笑的話語把她哽的接下來的一半路上都沒出聲了。


    劉氏找他去,就是為了收留蘭洳的事。蘭洳就是個窮小子,身無長物,和正經來往的客人大不一樣。劉氏原本就不滿他上回去一趟武周縣把族弟給帶了過來,這次借題發揮,狠狠把他給斥責了一通。


    不是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便不知道心疼。斥責的那話,旁人聽起來都覺得心頭不好受。可是慕容叡別說難過,就連臉色都沒有變一變。聽劉氏說了一通,讓侍女送熱水過來潤潤喉嚨,他才不緊不慢道,“此事兒已經問過了阿爺,阿爺首肯了,兒才會將人安頓下來。何況也不是吃白飯,在刺史府中要幹活的。阿娘何必氣惱到這種地步。”


    新年伊始,劉氏就被親生兒子給氣的說不出話。


    她被慕容叡堵得心肝肺都在疼,眼瞧著宴會就要開始了,沒有多少時間和他糾纏。指著他叫滾。


    慕容叡施施然起來,邁開長腿就往外走。絲毫不把劉氏生氣的事放在心上。


    到了外頭走出內堂,他讓人把管事的叫來,問今天來了的賓客到底有哪些。問了之後,眉頭皺了皺,今天來的人裏頭很多都是他沒有見過的,就算碰麵,也不能看出有沒有端倪。


    “叫人把名刺再去翻一遍,另外多派人在大堂周圍,若見到可疑之人馬上稟告!”


    管事領命而去。


    他一撫身上袍服的褶皺,馬上去了前頭。


    宴會之上熱鬧無比,賓朋高坐,觥籌交錯。人人臉上都是歡悅和滿足。這種場景,慕容叡已經有段時日沒有見著了,但他沒有半點回味的意思,目光一一從那些賓客的臉色掃過。


    慕容淵看了一眼身側,見他持杯卻不喝酒,眸光沉沉。


    “可是有事?”


    “阿爺,兒覺得今日的賓客裏是不是混進來甚麽人。”慕容叡側首答道。


    慕容淵知道外頭布防加重,聽他這麽問,不由得麵色凝重起來,“何意?”


    慕容叡眉頭一皺,有很多事,他覺察的到,那時出自多年血雨腥風裏拚殺出來的本能,隻要有一個不對,哪怕沒有露出半點端倪,他都能敏銳的覺察到。他自己能覺察到是一回事,可要和人解釋,卻很難了。何況,他還沒有和人解釋的習慣。


    “阿爺,兒察覺到賓客裏有些不同尋常。”他艱難的和慕容淵解釋,“以防萬一,還是小心為上。”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卻又是真的。這些人有沒有和他打過交道他已經記不得了,也無從查辨出哪個才有嫌疑。


    幹脆嚴陣以待,若真有變故,到時候也不怕。


    慕容淵不以為意,“來的人都是恒州有身份之人,入門的時候都查過體貌,應該不會錯。”


    “查過也會有漏網之魚,何況如果對方真的是有備而來,查驗又怎麽會難得住他們。”


    慕容淵沉吟一二,點點頭,“多派人到裏頭守著,見到不對,就出手。”


    慕容叡點頭。


    宴會之上很是熱鬧,賓客們喜歡和慕容淵說話,勝過麵前的酒菜。


    慕容叡不喜歡這種交際,他在人前沉默寡言,不到必要時候,絕不開口。賓客裏頭突然有人道,“聽說二郎君的槊使得不錯,不知道可否讓我等一開眼界?”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得循著聲源看過去,隻見得一個文士少年坐在那兒,這少年生的白淨清秀,鼻梁很高眼窩較平常人要深一些,一看就知不是漢人。


    慕容叡眉頭一皺,這個人他見過,可不知在哪裏見過。


    “文殊,你難道還沒在秀容那兒玩夠刀槍棍棒,到了平城還丟不下?”慕容淵在一旁笑道。


    少年站起身來,對慕容淵一拜,“就因為喜歡這些,所以到了平城,聽說二郎善於此道,不由得心喜,想要見識一二。”


    慕容淵側首和他道,“他的阿娘和你阿娘是表姊妹。算起來,也是親戚。是北平將軍的兒子,胡文殊。”


    有這麽一提醒,慕容叡已經回想起這個少年是誰家的,他對這個少年沒有太多的印象,但是對他們家族印象身後,這家是契胡人,早年跟在拓跋氏麾下效力,後來天下安定,推行漢化,他們安定在秀容,改為漢姓。


    到上一代胡興,經營家產有方,有了千萬家產。朝廷出兵,胡秀就捐出錢財作為軍資,次數多了,朝廷也不好白白拿人錢財,封了一個北平將軍。


    他回過神來,“不過是會些雕蟲小技,不敢在行家麵前露醜。”慕容叡說著抱拳對胡文殊一禮。


    平常人聽到這話,客氣兩句也就過去了,可胡文殊卻不。他上前一步,“二郎真是太客氣了,我們北人不是南人,有話直說,二郎精通於槊,還是如同二郎所說的那樣隻是雕蟲小技,直接看看就能有結果了。”


    胡文殊說話咄咄逼人,在座的賓客有不少人變了臉色。不由得去看慕容淵父子,慕容淵麵色如常,和之前沒有半點變化,就當是小輩之間的較勁。


    就剩下胡文殊和慕容叡兩目相對,場麵格外尷尬。


    “這初一新日,就動了刀槍,恐怕有些不妥。”有個漢人文士站起來,想要把這劍拔弩張的局麵緩和些許。


    胡文殊卻不以為然,“那是漢人講究的規矩,對我們來說沒有甚麽好忌諱的。”


    慕容叡幹脆放下兩腿,“既然文殊都這麽說了,我要是一再推辭,那就不像話了。”說著,他穿鞋站起來,“馬槊使起來就隻能到外頭去了,文殊當真一定要比這個?”


    胡文殊沒有半點猶豫。


    兩人一同到外頭去。


    馬是現成的,慕容叡一手提槊,翻身上馬,那邊胡文殊也已經騎上了馬。兩人拉開一段距離之後,策馬互衝。


    馬蹄陣陣,催人心跳。胡文殊年十四,比慕容叡還要小個三歲。但是馬槊在他手中卻使的靈動,沒有半分吃力。


    槊刀鋒利,在寒風中閃過一道寒光,徑自向對麵的一騎衝去。


    馬上比武不比在地上,地上尚可點到為止,但是在馬背上,點到為止就成了奢望,巨大的衝力之下,哪怕想要收招都是奢望。


    “府君,還是讓兩位郎君快些停下來吧,要是出事了……”有人在慕容淵耳邊勸說。


    慕容淵搖搖頭。


    銀色的寒光直接衝著慕容叡的咽喉要害,觀客們齊齊驚呼,有些膽小的甚至不敢看緊緊閉上了眼,慕容叡上身猛地伏低,緊緊貼在馬背之上,躲過胡文殊刺來的那一槊,緊接著,手中槊一伸一縮,重重打在馬臀上,馬毫無防備的挨了那麽一下,受驚揚起前蹄,把背上的人甩下。


    胡文殊重重著地,痛的俊臉扭曲。家仆們馬上湧上來。


    生死較量,隻需要一瞬。看客們還沒回過神,勝敗已經分出。


    慕容叡從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胡文殊麵前,胡文殊疼的臉色蒼白,不知道身上那根骨頭斷了。


    慕容叡持槊,彎腰下來,“還能動嗎?”


    胡文殊死死盯他,咬住唇不肯發一言,麵前的俊朗少年俯身下來的時候,渾身壓抑的氣勢有瞬間的傾瀉,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人。他被壓的體無完膚,原本譏諷的話也完全說不出口。


    “叫大夫過來看看。”慕容叡吩咐完,眸光往後頭看了一眼。


    出了馬上比武這麽一遭,賓客們都有些懨懨的,過了一會宴席結束,都告辭了。


    慕容叡也難得得了這麽一段清淨,關起門來休息。


    外頭很快天黑下來。入夜之後,他一個單身男人也沒有其他的消遣,在院子裏練了一會箭術之後,回去就寢。


    睡下之後,夢境迷蒙,嬌弱女子在他身下起伏顛簸,她白日裏容貌嬌豔,到了床帳內,嬌媚的讓他發狂。她越軟,他就越恨不得把她整個人拆開吃下腹中。他越發用力頂她,聽她嚶嚶哼鳴,她左右輾轉不得解脫,還是被他緊緊籠罩在身下,氣急了,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他緊緊密密的蹭她,帶起陣陣浪潮,任由這股浪潮把兩人卷到不知名的地方。


    慕容叡翻身而起,壓抑的喘息。放在床榻下的火盆不知道什麽時候滅了,守在一邊的家仆,現在撲到在一邊,睡的和死豬一樣。


    他出了一腦門的汗,大口大口的喘息。他高估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也沒料想到竟然能禽獸到這種地步。


    他渴望她的身心,就像饑渴到了極點的人看到了自己急需的飲食。他和她說話的時候,嘴裏逗她的時候,其實是恨不得壓住她,壓的死死的,讓她從內到外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高漲,不得疏解。他咬咬牙,把帷帳一抽,帳子裏傳出悉索聲音,過了一會慕容叡長籲一聲,了事了。


    他掀開帳子往外頭走,外麵放置著一個小爐子,防備著要用的。他提起上頭的銅壺到盆子裏,隨意把手洗了洗。


    外頭一陣輕細碎的小聲響,他仰首往頭上看去,沒有任何遲疑,他抓起綿袍往身上一套,持刀就往外頭走。


    冷如刀的夜風迎麵吹來,外頭黑布隆冬,眼睛在這種深夜派不上多大的用場。慕容叡眉頭皺起,側耳在夜風聽了一會。


    空氣裏輕微的金屬聲響傳來,那聲音很輕很輕,若放在平常,恐怕不會注意到,但是在這夜裏,就格外清晰。慕容叡幾個騰躍,直衝聲源而去,環首刀已經拔出,刀刃相接,發出清脆的當的一聲。


    黑暗之中,眼睛派不上用場,可是自覺卻是出奇的準,過了幾招,慕容叡側耳探聽呼吸聲,辨別敵人方向。


    “在武周縣那兒挨了我一槊,還不死心,跟到這裏來?”慕容叡壓低身量問道。他橫刀於身前,“我該怎麽稱呼你呢,胡家的大公子。”


    他話語才落,耳裏的呼吸聲便失了平衡,雜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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