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月一閃身護在了少爺跟前,正要出劍迎戰時,卻被風少遊攔住了:“……就讓我這隻手來為你爺爺報仇吧!”隨即遞給她一個眼神。


    ——鳴月當然明白風少遊這半截話後的深意。


    “別急,有你出手的時候。”少爺也在一旁附和道。


    沒想到還沒等風少遊出手,忽然從四個不同方向拋來四條粗壯的繩環,牢牢套住了鎮長的雙手和腿。


    原來又是管衝!


    這回他趕來的是四頭大紅牛,四條粗繩係在紅牛的脖子上,隨著他一聲令下:“跑!”四頭紅牛就朝著四個方向開始發力。


    “我讓你欺負金鈴!我讓你把金鈴趕走!”管衝惡狠狠地說,“我給你來個四牛分屍!”


    薩吾“嘿嘿”冷笑道:“蠢貨!”


    也不見他用力,樹葉在枝頭簌簌地響了幾聲後,竟牢牢站住了——任憑四頭牛卯足了勁拉,薩吾依舊巋然不動!——他這是以一己之力,與四牛抗衡,眼看著繩環越繃越緊,發出“吱吱”的聲音——就快要繃斷了。


    “我來幫你!讓他嚐嚐我辟塵蠱的厲害!”此時已被解開繩索的明小蘇站了出來。他催動元液,手腕裏的竹節蟲拱了拱,最初隻是細微的一點波動,從末梢細節的微微顫動,轉瞬間旋繞而上,隻聽得嘩啦啦一陣碎響,一條樹枝禿了——


    鎮長依然站得穩當,但是風少遊能夠感受到他的喘氣聲變粗了,這是氣息不穩的跡象:“繼續,蘇仔!”


    明小蘇受到了鼓舞,再催動元液,嘩啦啦,嘩啦啦,又一條樹枝禿了……一片樹枝禿了……


    沒多少功夫,薩吾鎮長一身綠葉掉了個精光。


    此時的薩吾鎮長明顯有些氣力不繼,在四頭牛“哞——”“哞——”“哞——”的低吼聲中晃了晃。


    鳴月和廬由都看傻了眼:這樣也可以!


    這時空氣裏忽然彌漫出一股甜香——


    “好香啊!”鳴月脫口道,“誰在煮吃的?”


    “當然是我咯。”魚快笑眯眯地轉了出來,看到明小蘇大顯身手,他也手癢了,“下麵該我出馬了!”


    說著,手上一盆東西就潑了出去,大片大片甜香濃稠的流質,把正全力抵抗四頭牛的鎮長澆了個透實。


    “先給點甜頭,”魚快笑得越發憨厚,“再嚐嚐這個——苦頭!”


    這回潑出去的,是一盆黑壓壓,眾人還沒看出是怎麽回事,鎮長已經慘叫起來——“滾,滾開點!你!你們……”


    “螞蟻!”風少遊仔細一看,第一個叫出來,“魚快,你這招可真損!”


    魚快很謙虛:“不謝不謝,就是剛才掏了個螞蟻窩,覺得螞蟻上樹,沒準味道不錯來著。”


    薩吾的血肉已經與樹融為一體,這無數的螞蟻在身上攀爬,噬咬,奇癢難忍,奇痛難忍,就如同萬箭穿心,就是以薩吾鎮長的定力,也不由慘叫連連,他就像是一棵快要爛掉的樹,生滿了蟲子。


    看到這一幕,少爺的臉上也是意外的出現了難得的笑容。


    “這叫‘人怕老來窮,樹怕鑽心蟲’。”廬由看著主子高興,連忙陪著附和道。心裏卻想:自己這趟算是白來了,這幾個小子,猾著呢。


    此時薩吾的臉——如果還有人能看出這是一張人臉的話,一定會被他的醜陋與恐怖嚇一大跳,那上麵密密麻麻覆了一層螞蟻,又是坑又是腫,血肉潰爛,皮膚開始一塊一塊地往下掉——孤傲一世的鎮長大人何曾受過這種戲耍般的蹂躪。


    伴隨著一聲大喝,“砰”、“砰”、“砰”、“砰”四聲連響——繩環斷了,一條長藤騰地往魚快身上抽去——他是恨死了這小子!


    “少遊!”魚快驚叫一聲,“少遊救我!”


    這一下變起突然,廬由和鳴月都要出手,少爺卻微擺了擺手——他是要看看這幾個小子的實力,橫豎那小胖子就算是挨上一鞭也死不了。


    魚快是隻恨兩條腿不夠長,跑得不夠快,索性就地一滾——謝天謝地,爹媽給了這麽個圓滾滾的身材。


    “蓬。”


    風少遊堪堪趕到,龍爪微曲,剛剛好拽住藤條,猛地一扯。


    轟咚……


    化人為樹之後,原本就笨重不良於行的薩吾,在風少遊這全力一扯之下,竟然轟的一聲,壓塌了地麵。


    正全力拉住藤條的風少遊一個猝不及防,竟跟著薩吾一起掉了下去。


    “少遊!”


    “少遊!”


    魚快和明小蘇大喊著撲了過去,尚未衝到跟前,“轟!”——前方忽然又塌下一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看樣子很深,底下是什麽情形實在看不出端倪。


    此時掉落洞底的風少遊,尚能仗著五感敏銳,閃轉騰挪,避開接連滾下的土石,薩吾卻似乎被沙石埋住了,這會兒竟沒有半點聲息。


    不會吧,這麽快就交待了?太便宜這老東西了吧……


    風少遊趕緊上前去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塊斷岩把薩吾的身子壓了個嚴實,就是死了,也要把這根爛木頭搬上去吧。


    風少遊朝左右手各啐了一口唾沫,一鼓勁將岩石掀了起來——


    也就在這一霎那,一條尖利無比的粗枝突然從下方疾刺過來,“哧!”——從風少遊胸腹部一貫而入,正中膻中要害。


    巨大的衝擊疼痛讓風少遊差點昏死過去,連呼吸都頗感吃力,到底還是咬牙挺住了。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可怖的怪笑:“小子,這回你該活不了了吧……”


    老東西,真夠陰毒的!


    風少遊趕緊催動元液護住心脈,強忍著劇痛一把將粗枝斬斷,隻聽得“嘶啦”一響,沒入身體的那一截殘枝被生生抽了出來。


    鮮血淅淅瀝瀝的滴落聲在這昏暗的洞穴裏格外清晰。


    小醜貨,你可以工作了。風少遊在心裏默念道。


    “哼哼,還真是條漢子,不過這樣隻會讓你死得更快,哈哈哈哈……”


    “是嗎?我想這個時候我應該把那件事告訴你了。”風少遊低聲道,語氣出奇的平靜。


    “什麽?你……”大概薩吾也感覺到了這一刻的風少遊有點不一樣了,最少從現在的氣息中絲毫聽不出像是一個受了重傷即將斃亡的人。


    “你鎮在地陰寒穀的那隻長春蠱其實是被我的蠱蟲吃了,還有,救了四寶叔的那位女醫仙,也是我。”這話從風少遊嘴裏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有很特別的效果。


    “是你?竟然是你?!”


    “所以,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今天要死的還是你,接下來我會讓你變成一棵真正的樹,一棵不會說話的樹,然後,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當然,說死得很好看也行,反正這兩個詞在我眼裏沒什麽分別。好了,現在開始吧。”


    冷靜,有時是一種可怕的力量。殺機在他眼中一閃而沒,青紫色龍鱗複現,五指彎為淩厲的紅色利爪。


    薩吾凶獰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了驚恐的神采——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就連他的本命精體也跟著顫了顫。精怎麽會對蠱產生恐懼感?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果不是被壓得太實,薩吾幾乎想要捂住胸口。


    然而都已經來不及了。


    風少遊大喝一聲騰空躍起,青紫色的龍爪揮出。


    粗壯的藤條被絞得粉碎,血色木屑紛飛,風少遊抓碎了薩吾的護身藤條之後,並不就此收手,飛身又是一爪,竟將薩吾身上那層厚實堅硬的樹皮硬生生剮了下來,露出粉色血肉和青色血管!


    “啊……”縱使成為樹人,這剝皮之痛,亦是無法承受,薩吾發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這叫聲傳到地麵,眾人無不麵麵相覷:這……這是薩吾鎮長?少遊怎麽著他了,怎麽叫得這麽淒慘?


    連少爺的萬年冰山臉都眉目微動,隻是鳴月卻麵帶愁容,似乎有點晃神。


    ……


    “咻咻——”一道人影,挾著風聲直竄上來。


    “少遊!”魚快和明小蘇齊聲叫道。


    風少遊卻隻點點頭,然後一用力,竟從洞口裏拽出一截血淋淋的樹幹來——不,不是樹幹,是薩吾!薩吾原就已經化為樹人,這時候再用藤條一捆,遠看著,可不就像是一截樹幹。


    等所有人看清楚,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薩吾周身的樹皮都被風少遊剝掉了,血和肉裸露在外,紅的血,綠的筋,透明的汁液,淋漓淌了一地。


    “幹得好!”魚快叫道,“不知道煮了來吃怎麽樣……”


    “魚快!”明小蘇要吐了——這麽惡心的東西,虧得他,這時候還能想到吃呢。


    “這叫‘人怕傷心,樹怕剝皮’。”又傳來廬由得意的聲音。可是當他再扭頭去看少爺時,卻發現少爺眉頭緊鎖、臉上滿是冷峻,趕緊識趣地收起了笑容。


    此時,風少遊的右手已經恢複了原狀,就隻有淡淡的青紫色的光暈,還沒有褪幹淨。以他的眼識,當然注意到了鳴月和少爺的表情變化,蠱蟲變異終究與本家法度不合,切不可造次。於是連忙一擺手,笑著說:


    “嘿嘿,跟柳叔做了幾年木工活,刨木頭刨慣了,沒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場了。”


    “不行,可不能就這麽便宜他了,”管衝叫囂著衝了過來,“我要踹他幾腳!”


    不由分說抬腿就是一腳:“首先這一腳得為教導我們這麽多年的秋老師!”


    “這一腳為金鈴!”說著,對準薩吾的頭又是狠狠一下。


    “為……為風叔叔!”魚快想了想說道,重重掄了上去。


    明小蘇想起那日山穀中看到的森森白骨,又跟上去補了一腳:“為地陰寒穀中的前輩!”


    ……


    這幾回合下來,薩吾已經麵目全非,身上鮮血淋漓,但似乎並未斷氣。


    ——幾時竟然輪到這幾個小東西來教訓自己了!幾個卑賤的蠱師崽子!


    是的,他是蠻山鎮的鎮長,他從來都是蠻山鎮高高在上的鎮長!


    這個念頭支撐他默默忍受著,默默積聚著精元,無皮的肉身很快變成了無皮木色,身體忽然壯大了幾分,陡地站了起來——魚快和明小蘇吃了這一嚇,齊齊後退了半步。


    “吼——”


    薩吾朝天吼叫著,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徹底和樹融為了一體。


    他拔著笨重的軀體,操控樹枝卷起風聲,朝著麵前的幾個孩子衝過去,魚快、明小蘇、管衝一時都站立不穩,先後往後摔去——


    “鳴月!”少爺淡淡吩咐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淡粉色的劍芒如星光一樣飄出來,如風一樣飄逸,如雲一樣淡雅,卻鋒利無匹——“哢哢!”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薩吾攔腰而斷。


    猶嫌不足,那劍芒又豎劈了幾下。


    這是在劈柴麽。


    “你不是想做樹嗎,那就劈了當柴燒了吧。”鳴月一笑,挑起落在腳邊還在燃燒的神木粗枝,擲在薩吾身上,風少遊、魚快幾個反應過來,也紛紛將燃燒的神木段堆過去。轉瞬間,耀眼的火舌毫不留情地撕咬住了薩吾全身。


    烈焰升騰中,一股惡臭隨風揚散。


    朱火流煥,炎煙散精。既威既攝,萬凶滅形。


    此刻,朝陽已將群峰點亮,天地為之一靜。


    地陰寒穀中所有屈死的冤魂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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