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一道黑影躍出窗戶,飄落房頂,腳尖輕點,又縱身從空中掠過,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閃電。


    然掠起的風,打破了這無聲無息。


    西廂房,望著窗外寥落夜星出神,毫無睡意的陰雨晴眼眸陡得一跳,眼睜睜著融於夜色的黑衣人消失無蹤,那身形,於她,太過熟悉。轉頭回望熟睡於床榻上的淩無憂,睡夢中的女孩眉頭尚擰蹙成結,所謂心憂,不外乎如此。


    陰雨晴默默看著那不安的睡顏,已是一臉鄭重:前路多艱,便是龍潭虎穴,雨晴拚死定也要護你周全!


    院外,一隊帶刀侍衛走過,隊末的男子感覺腦後詭異風過,猛回頭,視線內並無異樣,隻看見不遠處的老樹枝椏在月色下顫顫悠悠。


    鬆林深處,一開闊地顯現,青石高牆內,一室尚亮有燭光,黑衣人正欲舉手敲門,蒼老之聲已傳出:


    “進——”


    “老師,夜已深,弟子無狀,擾了您的清靜。”淩蒼悟向跪坐在檀木矮書案後的鄭之淵恭敬行禮。


    人前,同“碧霄”書院的學子一般,他隻稱他為先生,或居清先生,人後,他是鄭之淵的關門弟子。


    年逾七十的鄭之淵著一襲繡蘭花暗紋的寬袖白衫,須發雖皆白,然膚潤光澤,麵上並無幾許皺紋,燭光下滿頭銀絲閃耀,配上那安然若素的神情,頗有股道古仙風。


    他雙眸雖清亮不再,但並無混濁之色,倒有透徹人心的銳利。


    “人老了,覺也少嘍。”鄭之淵抬手示意,淩蒼悟上前跪坐於矮案前。


    鄭之淵似有些倦意,身子微側,斜斜靠在身邊的軟枕上,神態安然,再抬眸時,目光慈和,似長輩正在諄諄教誨小輩般。


    淩蒼悟一直隱隱覺得有股不明勢力在暗中保護著他與他的家人,流放路上幾番遭難,流放之地幾經生死,然每每在他生命無法承受其重時,總會莫名的轉危為安,甚至於機緣巧合下入了鄭之淵的眼,拜其為師……


    當鄭之淵得知淩無憂決意入京後,淡淡道:


    “這孩子恐怕想的還要多,若以寧王之女和親烏遜,皇帝必要複寧王妃一品誥命之尊,還寧王後代子嗣榮耀,”鄭之淵輕搖頭,“想法雖幼稚,卻也不失寧王之後的傲骨。”


    “四妹不知的是,五王之死,罪不在助太子逃命離京擁兵自重隔江而治,而是罪在帝心,罪在功高震主!”淩蒼悟麵色平靜,不著喜怒的語氣中著一絲蒼涼。


    五王當中,三個異姓王為武將出身,軍威赫赫,兩個皇室宗族親王亦在軍中曆練過,更曾與三位異姓王在沙場上有同袍之情。最要命的,這五位實權王爺與皇後母家,太子外家,一門出兩國公、兩位大將軍的魏家交情甚篤。


    雖天子恩典,由罪奴為庶民,可肅帝真的會對五王之後放下最後的忌憚?


    幾年來的甘於清貧忍辱負重,是否要就此走至人前?


    “你打算如何?”


    “老師,四妹入京,未嚐不是一番曆練,我卻分身乏術,不能相陪。今日劉嬤嬤言,我兩位兄長與北厥奴鐵騎和南越蠻夷作戰,可兩位兄長都投軍在北境“虎威”將軍麾下,如何又去了南境?”


    “我已有三月未收到兩位兄長平安信,心中難安,準備北上親走一趟“壟幽”,若然無事,也要告之兄長們家中所發生之事,讓他們心有計較早做打算。”


    “既如此,”鄭之淵略一沉吟,“那便讓你三師哥入京。”


    “多謝老師。”淩蒼悟心有感激,恩師雖誨人不倦,廣為學子授業解惑,然,擇徒嚴苛,真正坐下弟子不過寥寥四人,而三位師哥,非常人之資,各有千秋。


    有三師哥暗中保護四妹與雨晴,他心稍安,況瑾王爺有心利用,想來短時間內,四妹還是安全的。


    “上次授你的劍法,你演練之時所露幾處破綻與缺陷,為師已標注,拿去細讀。”鄭之淵拿出一個竹匣子,推向淩蒼悟,“裏麵還有最後十一式劍法,務必在去“壟幽”前學會。”


    離開鬆林,捏了捏懷中竹匣,那隱隱疑惑感又起:恩師,從未當場指點過他武學,到底是力有不怠?還是在替人授學?


    ……


    半個多月的趕路,雖走官道,又有舒適寬大馬車坐,可還是令淩無憂和陰雨晴渾身骨頭酸疼難受的緊。


    於淩無憂,最難受的是口舌之欲,對野味兒的渴望。


    或許離京越近,平靜下的不安越甚,對吃的渴望,轉移了這不安。


    一路行來,雖吃食都為酒樓最好食材做出的珍饈美味,然,皆無法與最簡單原始的烤野味來的鮮美嫩香,灑上點兒鹽,落下的油脂濺在火苗上滋滋著引誘聽覺,盡情飄散的香濃氣息勾引人的腸胃,簡直了……


    淩無憂咂巴咂嘴,希冀道:“要是現在有隻肥野雞烤來吃就好了,雨晴,怎麽辦呢,我平日裏也沒這般饞啊,為什麽現在這麽想吃?”


    正習慣性擦拭彎弓,一襲煙青色布衣短衫,木質雕花發箍束著長發,一襲簡潔男裝,卻難掩俊俏無比的陰雨晴抬頭瞅瞅坐在樹下,仰著小腦袋,一臉回味悠長狀,吧嗒著潤紅小嘴兒饞吃的淩無憂,不覺心有好笑。


    一路行來,淩無憂心血來潮,同陰雨晴一般,也換了男子裝束,此時的她,一襲銀繡暗紋走金絲邊水青色短衫,頭戴白玉嵌紫晶束發冠,整個人令人眼前一亮,膚嫩俊美,唇紅齒白,明眸汪汪的美“少年”。


    瞅著兩舉止灑脫的美“少年”,劉嬤嬤也心情大好,初時還對兩人心有防備警惕,可一路行來,淩無憂未曾刁難她半分,甚至極度配合。而陰雨晴也一改粗魯舉止,伶俐乖巧,說話更是甜美討巧,不禁令劉嬤嬤大為滿意。


    眼看再有不到半日的行程便入京城城門了,對於吃的這點小願望,劉嬤嬤自然樂意給予滿足,不過瞅瞅官道四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劉嬤嬤搖了搖頭:


    “四小姐,這眼瞅著就要入城門了,到了瑾王府,什麽吃的喝的沒有,不就是點烤野味麽,咱們王府可有最新鮮的麅子和鹿肉,王府禦廚烤出來的肉啊,那才是真真的好滋味,香得很。”


    劉嬤嬤說著說著,突然感覺口舌生津,也有了饞意,下意識抹抹嘴。


    淩無憂聽在耳,愈發引得饞蟲來,抿抿潤紅粉唇,一副可憐巴巴狀,仿佛嘴裏要伸出個小手兒來,不忍目視的陰雨晴翻了薄薄眼皮子,仰天哀歎:英雄無用武之地啊,官道旁的這片小樹林子,哪裏有野雞可抓,別說野雞,連條蛇都沒瞧見。


    咦?


    望空興歎的陰雨晴忽眼睛一亮,來了精神,清亮的眸子爍爍生輝,笑道:“獵不著地下的咱們吃天上的,小姐,你有口福了!”


    在一眾帶刀侍衛驚訝目光中,在劉嬤嬤緊鎖的眉頭中,在四名大丫鬟驚愕神色中,在淩無憂滿是渴望的目光中,陰雨晴彎弓搭箭,眯眼對準了湛蘭天空,正展翅悠悠盤旋著,不知大禍臨頭的大黑鳥。


    “嗖——”淩利箭嘯聲。


    “砰——”鷹落地沉悶聲。


    “呃——”劉嬤嬤驚愕聲。


    ……


    簡易烤架上,一隻光溜溜,份量十足,精瘦有肉的飛鳥正遭受烈火舔焰。


    無數隻大眼瞪小眼傻傻的看看那堆黑毛上覆著的血淋淋內髒,再瞅瞅兩唇紅齒白,笑語盈盈的美“少年”。


    方才是這兩人幹的嗎?那放血的幹脆熟稔,那拔毛的利落果斷,那拔刀剖腹的利索狠辣,那分屍割肉的麻利決絕……


    這些人不知的是寧王尚武,王府的小主子們自幼習武騎馬射獵,陰雨晴與淩無憂亦在旁學得認真,不僅陰雨晴,便是淩無憂也有幾分花拳繡腿。


    “雨晴,這好像不是普通的鳥,像是大老雕。”淩無憂順手將最喜歡的,砍成六截的翅膀翻了個個。


    “是烏獵,鷹中霸者,有空中狼之稱,我在三公子的書上見過。”陰雨晴纖長手指撚著根長長的羽毛,羽尾似太陽灼了金邊,又似覆了層黃金粉,羽身則油黑光亮中布著點點金點子,這根羽毛長在烏獵尾翼,顏色特別,唯此一根。


    “奇怪,烏獵為北厥奴特有凶猛飛禽,怎會飛來了這裏?”把玩手中長羽,陰雨晴心有納悶。


    “定是官宦富賈從邊城買了來的,可憐啊,成了盤中餐。”淩無憂悠悠感歎,墨玉般的瞳子中,滿滿映著的都是金黃透紅,冒著油泡泡滋滋作響的烤肉,手中不斷翻烤著將熟的美味,笑吟吟道,“烏獵,不知什麽味道?嗯,肯定比地上跑的好吃。”


    飄散的濃鬱香氣令淩無憂眼底裏含了熱切,換上男裝真好,舉止不受拘束,直接無視周圍射來的道道質疑驚恐目光。


    “小姐,這個送你。”陰雨晴極大方的將這根金光閃閃的羽毛送了出去,“將它穿在你佩戴的熏竹香囊裏作為裝飾,別有趣味。”


    “嗯,好看!”淩無憂甚是愉快的接受了。


    兩美少年邊吃,油光閃亮惹人垂涎的嬌豔紅唇邊開開闔闔含糊不清的品評:


    “太——好吃了!呼呼——”熱氣炙燙,粉唇呼呼,然粉舌還不舍得挪。


    “比野雞肉還要香甜滑嫩呢!”幸福的眯了眯眼。


    “什麽叫唇齒留香?唯烏獵而。”從此烏獵是美味。


    “給我留個翅膀……”嘴裏啃著,閃亮的眼睛盯著。


    當兩美“少年”大快朵頤時,當劉嬤嬤、四個大丫鬟和一眾帶刀侍衛耐不住美味誘惑,跟著愉快分享異域“烏獵”肉時,數裏之外,馬背上的烏遜國王子鐵勒正巴巴仰著脖頸子望天,望眼欲穿!


    兩隻雪隼回來了,可最愛的那隻烏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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