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項元起個大早,等著父皇去早朝後,就拖著妹妹來宣政殿,朝會莊重肅穆,天家氣象威嚴,她們悄悄躲在碩大的盤龍柱之後,不敢造次。


    熬過冗長的朝廷大事,終於輪到晉國使臣上殿,聽得殿前唱名,便道是晉國七皇子蒙格,而之前隻是探子的推測,這一刻是他真正亮明了身份。


    項元好奇地張望,一眼看到英俊非凡的少年,卻失望地說:“原來和我們長得差不多,他們怎麽說晉國人長得不一樣呢。”


    “姐姐,這個人我見過……”妹妹卻說出讓人驚訝的話,而讓項琴不可思議地是,昨晚她隻不過有這麽個念頭,這個念頭竟然成真了。


    元元好奇:“你見過?”


    琴兒道:“嫂嫂出殯那日,我們在城門下分開,登車時我在人群裏看見他,雖然隻是匆匆一眼,可他個頭高,特別顯眼。”


    何況……她一直以為,世上不會再有人比雲哥哥更好看,沒想到,竟然遇見了。


    項元見妹妹的目光停留在那七皇子身上,不禁動了小心思,不等琴兒發現,就悄悄退開,站在遠處等了好久,妹妹才突然發現姐姐不見了。琴兒跑回來,嬌然道:“姐姐走了怎麽也不叫我?”


    項元自然另有心思,但故意說:“我怕被父皇發現,若是你被發現,父皇一定不生氣,瞧見我我可就要挨罵了。”


    琴兒嗔道:“姐姐真沒義氣,下回我可不跟著你來了。”


    姐妹倆悄悄離開宣政殿,回涵元殿與母親說這裏的事,瑉兒怪她們胡鬧,可聽說蒙格在不久前已經獨自來過京城,不知怎麽又不安起來。便是此刻,清雅匆匆歸來,驚訝地告訴瑉兒:“娘娘,那七皇子在殿上,向皇上請求和親,求皇上將公主賜婚給他。”


    “父皇怎麽說?”項元激動地問。


    清雅道:“皇上當場拒絕了”


    話雖如此,瑉兒依舊不安,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會輕易放棄,皇帝的態度縱然堅決,可是……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們,想說的話到底是咽下了。


    她舍不得女兒遠嫁,舍不得她們受一點委屈,可她們終將自己選擇人生的路,秋景宣是元元人生裏的過客,沈雲也從琴兒的人生裏匆匆而過,她們有權利也有責任,去選擇能停留在生命裏的那一半。


    瑉兒傲然對清雅道:“雖然皇上拒絕了和親,終究是晉國皇子,要以禮相待才是。傳我的話,今晚安泰殿擺宴,為皇子接風洗塵。”


    宮內之事,向來多由二公主料理,聽母親說要擺宴,項琴便主動請纓,前去安泰殿安排一切。妹妹一走開,元元就想去對母親她心裏的話,可是看到母後神情凝重,她還是收斂了。


    出門來,見弟弟穿戴齊整往門外去,便問:“潤兒,你去哪裏?”


    項潤正經地說:“晉國皇子到來,二哥不在京中,三哥懨懨不振,我自然該前去招待,怎能失了我大齊皇子的風範。”


    元元嘖嘖笑:“小不點兒,人家個頭可高了,你站在邊上,就跟個小弟弟似的。”


    項潤卻道:“我大齊將士,能驅趕比他們更魁梧健壯的蠻夷,可見個頭高矮胖瘦,並不代表威嚴。從來一國之境,不在邊界,而在國威,姐姐不懂嗎?”


    項元被說住了,知道弟弟有大智慧,自己嬉鬧過了頭便是輕賤,忙道:“你去了父皇一定高興,不過……姐姐想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去會過那七皇子,回來告訴姐姐,他是什麽樣的人。”


    安泰殿裏,宮人們正為了宴會而忙碌,桌椅器皿被整整齊齊地擺在大殿之中,項琴熟稔地帶著宮女們逐一檢查,便是碗碟上有一個缺口也要不得。


    “公主,這裏是晉國七皇子的位置。”宮人們指向玉階下右側首位,告訴二公主道,“您看擺在這裏合適嗎?”


    琴兒朝四周看了眼,正對麵時三哥和潤兒的位置,其下是皇叔沈哲等人的坐席,父皇母後今日將同席,她和姐姐會隨太後坐於一側,蒙格的位置在這裏,她坐在祖母身邊,能看得清清楚楚。


    “公主,是不是不合適?”宮人們見二公主不做聲,不免緊張。


    “就這樣安排。”項琴道,“很合適。”


    不久後,宴會已初具規模,禦膳房呈來晚宴的菜單請二公主閱覽,正逢項元來安泰殿找妹妹,大公主一貫大大咧咧,將菜單丟給禦膳房道:“難道二公主不查看,你們就不好好做菜了嗎?今日偏不看,晚宴若有閃失,你們自己兜著。”


    項琴嗔道:“招待遠方來的客人,怎麽能馬虎呢,姐姐別胡鬧。”


    “可你不在,沒人幫我選裙子了。”項元本意,是要拉妹妹好生去打扮一番,但又怕妹妹多心,便隻推在自己身上,“你趕緊隨我回去,看看我今晚穿什麽好。”


    “可是……”項琴放心不下這裏的事,又纏不過姐姐的霸道,半推半就地被拉回了涵元殿,回去了才發現,姐姐分明是要打扮自己。


    雙環髻白玉簪,宮花嬌豔,步搖輕顫,綾羅長裙曳地,煙紗披帛挽臂,琴兒被姐姐拉到鏡子前,隻見鏡中人眉如黛膚若雪,唇間一抹嬌嫩,雙頰如仲春之櫻,羞赧一笑是小女兒的嬌憨,昂首挺立便是帝國公主的高貴。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可腦海中,竟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記得潤兒曾說,要她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去遇見更多的人,不知當時看到蒙格會是什麽感覺,此時此刻,她的雲哥哥竟被比下去了。


    “那日你及笄,便美得叫我真不開眼睛,可是鳳袍太莊重,光芒太耀眼,讓人如何敢親近。”元元意味深長地說,“現下剛剛好,琴兒,全天下男子都會被你迷上的。”


    琴兒含羞不言語,再看一眼自己的模樣,卻忽然想到方才清雅說,皇上當場拒絕了。


    她在想什麽,項琴讓自己冷靜,她這小姑娘,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


    正殿裏,清雅為皇後梳頭選禮服,瑉兒隻以為小女兒在安泰殿,大女兒不知跑去哪裏玩耍,不然她們一定會陪在身邊,幫著清雅為自己裝扮,不想清雅手下的宮女歸來,笑盈盈地說:“兩位公主在梳妝打扮,我們二公主平日裏一貫簡單清素,今日真是嬌美得很,也就大公主有法子,能妹妹肯好好打扮起來。”


    瑉兒看著鏡中的清雅,露出幾分憂慮,清雅便吩咐宮人退下,問道:“娘娘,您不高興嗎?”


    “自從見到那蒙格,我一直心神不寧。”瑉兒坦率地說,“總覺得他會搶走我的女兒,清雅,我這是怎麽了,當初見到秋景宣,我都沒這麽緊張憂慮過。皇上總說,姐姐有的妹妹也要有,難道元元經曆一次兒女情長的坎坷,琴兒也要有一次不成?”


    清雅忙勸道:“皇上可是當眾拒絕了,而且這麽多年來,皇上屢屢說過大齊公主不外嫁。不說別的,皇上金口玉言,咱們二公主就是真的愛上了那位皇子,為了不讓皇上失顏麵,她也一定會忍耐的。您看為了大公子和大公主,她寧願放棄自己的幸福。”


    “是我胡思亂想,這念頭來得太奇怪。”瑉兒輕輕一歎,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女兒的寢殿,仿佛能聽見那裏傳來的笑聲,她將手抵在心口,“清雅,我知道你會信我的話,可連我自己都不信,總覺得我的女兒要離我遠去,這樣的預感,是好事還是壞事?”


    清雅勸道:“大公子不是說,這位皇子是來逃難的,既然如此那就要留在咱們大齊呀,哪怕公主嫁了他,也是繼續留在大齊。娘娘放心,公主會一直在你身邊,絕不遠嫁。”


    瑉兒站直了身子,對著蒼天雙手合十,閉上雙目默默祝禱,將心願傳達給上蒼。


    清雅以為,皇後不願女兒遠嫁,卻不知瑉兒此刻祝禱的,是盼女兒平安幸福。女兒若遠嫁,她必然不舍難過,但若前路是幸福在等她,瑉兒一定會放開手,讓她去追隨屬於自己的幸福。


    瑉兒祝禱罷,將鳳袍穿起,自嘲道:“真是神了,當初秋景宣出現,我雖反感,卻一點都不在乎,像是注定了他們不會在一起,可這一次……”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是雲裳來了,而她一進涵元殿就看見兩個侄女,正大聲誇讚琴兒漂亮。


    不久雲裳進門來,對瑉兒笑道:“娘娘看見元元和琴兒了嗎,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都叫您給生了。”


    瑉兒嗔笑:“你家小晴兒不好嗎,不如送來給我。”


    玩笑過後,雲裳便正經道:“聽沈哲的意思,出巡的事兒擱置了,既然如此,我來向娘娘請示,打算去行宮一陣子,陪伴淑貴妃養病。”


    瑉兒看向她,坦率地說:“她未必想見到你了,而你聽她說不好聽的話,能忍嗎?”


    雲裳善良地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能說什麽,我盡我的心意便是。當年若非堂姐,我也不會有今天,權當是報恩,娘娘讓我去就是了。”


    瑉兒當然應允,隻是道:“早些回來,我……之後興許就有心裏話,想找人說說。清雅雖體貼我,可有些話,做娘的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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