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為實,為了證明不是自己大驚小怪,項元帶著母親一起悄悄來到妹妹的門外,夏日炎熱門窗洞開,很容易就從薄薄輕紗後看到呆坐在那裏的小公主。


    昨夜今晨都沒什麽事,瑉兒不明白這孩子為什麽突然心事重重,再見元元那擔憂心疼的目光,她剛要開口,女兒卻先道:“母後,沈雲告訴我,琴兒對他說要他好好努力把我從秋景宣身邊搶回來。您知道她那麽喜歡沈雲,琴兒會不會是又想起這些來不能釋懷?可沈雲和潤兒都不許我去向琴兒解釋,不許我去點穿琴兒的心思,母後,是我不好嗎?”


    瑉兒溫柔地守護著自己的兒女:“父皇和母後之間,也有很多事從不解釋從不去點穿,不論多親近的人在一起,都該有一些讓彼此自由的餘地,他們不讓你和琴兒說清楚,是對的。”


    “是,母後放心,我不會對妹妹提起。”


    “你妹妹若是放不下,就不會說那番話,姐姐可不能辜負她,你要先放下才好。”瑉兒拍拍女兒的肩膀,正準備進門去,清雅從邊上來,輕聲道,“奴婢問了幾個宮女,昨晚公主去給皇上送清潤敗火的湯藥時,父女倆說了好一陣子話,那會兒您在大公主屋子裏。”


    “我知道了。”瑉兒應下,叮囑元元暫時不要來打擾,便獨自進門去,小女兒果然是心事重到對身邊的動靜不聞不問,瑉兒把手放在她肩頭,小姑娘才吃了一驚轉過神來,瑉兒故意含笑問,“發什麽呆?被姐姐欺負了?”


    項琴連連搖頭,起身請母後坐下,可是眼神閃爍不敢直視瑉兒,顯然是有要緊的事瞞著母親。


    “不論發生什麽事,有父皇母後在,你不想說母後不會逼你。”瑉兒開門見山地說道,“你不能總悶在心裏,我會心疼我的孩子。”


    項琴抿著唇,像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說出口,她還沒答應父皇那件事,可她答應父皇絕不對任何人說,母後也不成。


    “你是最懂事的孩子,有時候懂事得讓人心疼。”瑉兒道,“可母後不要你去承擔什麽,該是你讓母後來為你承擔,知道嗎?”


    “那……”


    昨夜難眠,一晚上都想著父皇的話,早晨起來也沒有心思惦記其他的事,閑下來便是發呆,果然怎麽可能逃過母親的眼睛。從小到大,項琴事事都先為父母和兄弟姐妹考慮,不是刻意做來彰顯自己的孝順,是因為太愛她的父皇母後,太愛她的姐姐和弟弟。


    “母後,我去去就回。”小公主的眼神堅定下來,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向母親欠身告辭,轉身就跑出門去。


    項元和清雅走開不遠,見妹妹這麽快就跑出來,擔心地說:“那丫頭難道和母後生氣了?”


    清明閣裏,幾位議事的大臣正要散去,但見二公主跑來,他們便慌忙讓在一邊,待公主進門去,有人道:“就快及笄之禮了,二公主生辰之後,你們猜秋景宣和大公主的婚事,是不是也該辦了?”


    便有人來與周懷套近乎,詢問皇帝對於長女婚事的態度,周懷打哈哈敷衍:“奴才如何知道,皇上自然是與娘娘商議,怎麽輪得到我聽。”


    門外為此議論著,門裏項琴已經到了父親麵前,小姑娘膽怯而堅定地說:“父皇,我不能答應您的計劃,請父皇恕罪。”


    項曄含笑看著她,搖頭:“沒有恕罪一說,是父皇不好。”


    項琴眼中一熱,走來父親身邊,說道:“母後一直最期待我和姐姐的及笄之禮,及笄之禮上若出什麽事,哪怕是您事先安排,哪怕兒臣不會難過,母後都不會釋懷。去年看著姐姐光芒萬丈,我也憧憬著自己的那一天,並不僅僅是為了母後。”


    小公主目光如水,漸漸從容起來:“父皇,您要有什麽謀劃,其他的事琴兒一定竭盡所能幫您,可及笄之禮不能出任何事,如您所說,兒臣的生辰若被破壞,母後一定會盛怒從而達到您要的目的,但即便事後您和兒臣一起向母後解釋,母後心裏的遺憾也無法消除。父皇,我不願傷了母後的心也傷了自己的心,姐姐能有完美的十五歲生辰,我也一樣要有。”


    項曄道:“是父皇的不是,昨夜忽然熱血,想出這麽一個法子,你放心,父皇不會繼續那個計劃,父皇也一定會給你最完美的及笄之禮。”


    女兒鬆了口氣:“父皇會怪我嗎?我不體諒您的難處。”


    皇帝自責:“你不怪父皇,已經是父皇的福氣了,傻丫頭,雖然咱們隻是在嘴上說說,父皇都覺得對不起你。”


    項琴著急地說:“哪有什麽對不起,但您千萬不要告訴母後,這事兒就這麽算了可好?”


    可是女兒匆匆跑來清明閣找她的父親,即便不明說,瑉兒也猜得到這事情和皇帝有關,可父女倆既然都緘口不言,她自覺不該追問,隻要能見女兒卸下心事,她便安心了。


    及笄之禮就在眼前,然而之後的日子接連暴雨,讓人擔心一切能否順利,瑉兒每日站在屋簷下看著雨水砸地,也默默祈禱女兒生辰那一天能天氣晴朗,待得那一日晨起醒來,見窗下陽光明媚,不禁內心充滿了感激,對這一天更加充滿了期待。


    帝女及笄,隆而重之,天未亮,從皇城通往太廟的道路就已封鎖,為彰顯皇帝親民,依舊允許百姓夾道觀仰。待皇城之內先行及笄之禮,禮成後,皇帝才會帶著女兒去祭祀天地社稷。


    此刻吉時已到,安泰殿上,帝後並座龍椅,太後坐東麵,江雲裳坐於西,大公主項元則盛裝華服立於階下,等待著妹妹的到來。


    沐浴淨身,項琴著素衣襦裙步入殿中,叩拜雙親祖母後,便見姐姐上前來,為她散開束發的彩絛。


    姐妹倆目光相接,情意深深,項元已經紅了眼圈。舊年自己的生辰,是皇族裏的郡主堂姐為她散發,那時候她便說,待妹妹及笄,她要親手為琴兒解下發帶。


    禮儀莊重,便是項元也不敢隨意開口,眼中淚光已是她對妹妹最深的祝福,之後嬸母江雲裳下階來,為公主穿上闊袖華服,並為她盤上青絲。


    如意雲紋、鸞鳥朝鳳,金燦燦的長袍拖曳在紅毯鋪成的台階上,項琴緩緩走到帝後麵前,叩首謝恩,瑉兒與項曄對視一眼,心中感慨萬千,含笑含淚,從清雅手中接過金鳳珠冠,穩穩地為女兒戴上。


    一旁禮官吟誦祝禱,公主再拜,之後至太後跟前加簪,再退至階下跪坐於蒲團,聽禮官唱誦祝禱與禮法。


    禮成後,至安泰殿門外,受群臣拜賀,當日試裝時,嫌發冠太沉重繁華,嬌小的琴兒戴在頭上,顯得頭重腳輕,可是今日華服加身層層疊疊,她昂首立於高處,隻見貴氣天成光芒萬丈。


    沈雲便在群臣之中,他昂首望向項琴時,微微一笑如從前一樣。但目光裏著實掩藏不住驚豔的震撼,小小的姑娘早已出落成天下最美的女子,如圭如玉。


    與沈雲目光對視的一刻,項琴看到他眼中異樣的光芒,心中不免驕傲。她曾渴望在這一天,讓沈雲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不再是小孩子,隻是如今已沒有了那份心,可以更純粹地接受雲哥哥的祝福。


    群臣拜賀後,帝後擁簇太後出殿,公主再拜,便要隨父皇離宮祭天,太後滿目欣慰地看著孫女道:“皇祖母為你舉辦了最盛大的宴會,早早隨你父皇歸來,外頭熱得緊,你穿著這麽厚重的衣衫,一定小心。”


    如是,皇帝親自帶著女兒和諸大臣前去祭天,太後與皇後及內命婦留在宮內,待祭天歸來便是盛大的宴會,項元本要跟隨妹妹一同去,可想到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她不能在邊上搶了風頭,便乖乖留下陪著母親,應付那些皇親貴戚。


    京城裏,百姓們終於等來皇帝聖駕,禦輦行在前,其後便是公主的鳳輦,舊年大公主的風采至今有人津津樂道,而錯過了去年盛世,再不可錯過這一次,畢竟大齊再要出一位公主且能舉辦及笄之禮,不知是何年。


    今年項琴的馬車比姐姐的更加華麗,且三麵無遮擋,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夾道歡呼的子民,百姓們也能清清楚楚仰望公主容顏,一路行來歡呼聲沸反盈天,直叫一貫溫柔乖巧的小公主熱血沸騰。


    正是普天同慶之時,忽然一支冷箭逼向項琴,公主尚未察覺,當箭矢直直插入她身後的椅背,那嗖嗖風聲鑽入心裏,恐懼才鋪天蓋地地襲來。


    侍衛們發現了危險,紛紛跳上馬車將公主包圍,周遭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麽,有人亂跑有人大叫,侍衛們一麵防備危險,一麵要衝散百姓,前方禦輦迅速停下,項琴看到父皇跳下了馬車,大步朝自己走來。


    卻是此刻,更多的箭矢從天而降,直逼皇帝而去,項琴魂飛魄散,驚呼:“父皇小心,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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