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辰光,琴兒站在別院門外,看著姐姐愉快地跟隨秋景宣離去,忍不住為沈雲歎息。


    雲哥哥若想從秋景宣手裏奪回姐姐和她的心,怕是不容易,可隻要姐姐能真正幸福,和誰在一起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即便姐姐聘了秋景宣為駙馬,她也不會再惦記沈雲,過些天便是及笄之禮,就要成大人了,決定了的事不能隨意動搖。


    那之後,元元在秋景宣的陪同下,在京城走街串巷,許是因為皇帝離京,京城巡防戒嚴更加謹慎,街上動不動就能遇見官差,唬得老百姓們都不樂意出來逛,他們一家家鋪子挨著逛,輕鬆又自在。


    在挑選物件時,能感受到來自秋景宣的目光,那一份溫和而耐心地守護,許是每個女孩子所期待的甜蜜。項元幾乎不記得最初那會兒每一次他是用怎樣的神情看待自己,可現在的一切若是擱在從前,她一定會陷得更深。


    在首飾鋪裏,項元從鏡子裏看到自己和秋景宣在一起的模樣,世人所謂郎才女貌,他們全占上了,可鏡子裏的美好並沒有讓她怦然心動,現在的秋景宣,隻會讓她在真實和謊言之間掙紮,為自己的感情是否真實存在過而矛盾。


    “這支簪子漂亮,銀簪白玉,簡簡單單不花哨,像極了琴兒的性情。”項元舉著一支簪子給秋景宣看,興高采烈地問他,“這支可好?”


    秋景宣含笑:“很漂亮,的確像是二……”他輕咳了一聲道,“像是妹妹的品格。”


    “妹妹?”項元笑了。他管秋景柔叫妹妹,元元早就習慣了,可同樣是一聲妹妹,指的是琴兒時意味就大不一樣。然而,他們本就是表兄妹,不講究君臣之別喊一聲妹妹沒什麽大礙,可想到這裏,元元心中一個激靈,難不成她最初對秋景宣的親近僅僅是因為血緣的天性使然?


    大公主一時無心於首飾,捧著簪子發呆,心裏算計自己和秋景宣的關係當真不算遠,雖然宗親貴族裏內侄表親婚配的不少,但近年來也有人家有意避免這樣的婚配,項元心中苦笑,若把這些也算上,難道她和秋景宣本就是八字不合的嗎?


    “你在想什麽?”秋景宣見元元發呆,可卻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從何時起,他就變得希望自己能對元元無所不知,莫名地盤踞在心裏的占有欲望,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想著琴兒戴上,漂不漂亮。”元元嫣然一笑,便與店家說要買這支簪子,出門前外婆塞了錢袋給她,她不必再花秋景宣的銀子。


    走出店門,街上人煙稀少,繁華的京城這般景象很少見,隻見不遠處行來一對差役,他們不認得什麽公主秋景宣,目光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更有人上前道:“往後半個月京城戒嚴,沒事別在街上閑逛,被抓起來了可有的麻煩。”


    項元隻覺得新鮮,臉上樂嗬嗬的,秋景宣則不願惹麻煩,對著差役十分客氣,看著他們遠去,項元冷不丁轉過身,卻看到秋景宣眼中閃過精光,那禦敵一般的氣勢令人心顫,而秋景宣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神情不對,立刻收斂了。


    元元沒有點穿,反而笑著說:“我想去前頭的茶鋪喝杯茶,喝了茶你再送我回宮可好?”


    秋景宣頷首答應,心裏一股熱流湧過,想伸出手去牽著元元,可公主卻像是沒察覺,一轉身就往茶鋪走,她走得很自然,並不像視而不見或刻意拒絕,秋景宣沒往心裏去,便欣然跟上了。


    可是走動起來,越發覺得有什麽人在暗處監視,這大正午明媚的陽光下,虧得他們藏得住,這股子陌生的氣勢,與平日裏尾隨跟從公主的侍衛完全不同。


    他這份警惕,自以為藏得很好,卻因為現在對元元毫無戒心,總是會不經意地流露本性,元元自然會感受到。在茶鋪坐著喝茶,涼爽安逸的氣氛裏,秋景宣時不時的緊張顯得格格不入,元元看在眼裏,心裏卻不知該不該問他怎麽了。


    如是一直熬到回宮,秋景宣將公主安全送入皇城,雖然高牆阻隔不知何時再見,可他卻意外地鬆了口氣,再回程時,感受到那壓迫的氣氛,心裏就沒那麽緊張了。方才項元在身邊,他怕自己不能好好保護心愛的人,自己一個人,就沒那麽多顧忌,反而故意往偏僻的小巷子裏走,果然如他所料,竟一下子從前後竄出十來個蒙麵人。


    “什麽人?”他冷峻地問著,隻見來者紛紛抽出佩劍,不答話也不挑釁,寒光一閃就殺上前,秋景宣沒有佩劍,唯有空手迎擊。


    秋景宣本是自信功夫了得,對付七八個高手輕而易舉,不想來者皆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招招致命,沒有兵器的秋景宣很是被動,處處占下風,為求保命,隻能往開闊的街上跑。如此一來驚動了路人和巡視的差役,越來越多的衙差朝這裏湧來,雖然憑他們的身手幾乎是來送死,可刺殺之人似乎不願鬧得太大,而秋景宣雖無勝算,也逼得他們好生緊迫,見局勢不對,就紛紛躍上屋頂,逃竄而去。


    “這不是工部秋大人?”有人認出了秋景宣,而驚見他手臂上鮮血直流,忙道,“秋大人,您受傷了。”


    秋景宣空手與刺客過招,胳膊被深深劃了一刀,虧得他功夫好,才保下手臂和性命,血流得太多令他感到暈眩,吃力地說了聲:“有勞了。”便任憑別人將自己攙扶起,甚至被抬上擔架一路送回家中。


    深宮裏,對此一無所知的元元,正高興地為妹妹梳頭戴簪子,道是簪子太素妹妹在及笄之禮上用不得,待之後隨父皇母後出巡,就能天天戴著。姐妹倆有說有笑,瑉兒抱著幼子就坐在一旁看,姐妹親情天倫之樂,她怎麽也看不膩。更叫她欣慰的是,前陣子兩個姑娘心事重重的模樣不見了,不知她們經曆了什麽,姐姐和妹妹都灑脫好些,不論如何都是好事。


    “娘娘。”此時清雅走到一旁,身後跟著乳母,瑉兒便知道她有事要稟報,低頭見洹兒睡得香甜,便自行起身道,“你們好好玩兒著,母後送洹兒回房去,他睡著了。”


    待至門外,清雅便令乳母退下,輕聲將宮外的打鬥刺殺說來:“聽說秋景宣傷得不輕,二殿下為他宣了太醫,娘娘您看,我們要不要告訴公主。”


    瑉兒卻問:“查出結果了嗎?”


    清雅道:“王爺正派人全城搜捕,聽說打鬥時那些人衝著秋景宣的命去,不像是做戲。”


    瑉兒輕輕拍著懷裏的孩子,略思量後,把嬰兒交給了清雅,轉身往門裏來,親自把女兒喊到了身邊。


    從母親口中得知秋景宣身負重傷,元元很是震驚,而她想起秋景宣那會兒時不時流露的不安和緊張,不論母後如何看待這件事,她覺得秋景宣不該是夥同誰來做戲。可那個人,在元州時第一句話就騙人,一直騙到京城,元元仿佛不是不敢信他,而是不敢信自己。


    “母後,現下城內戒嚴,我若去秋府探望,會不會給皇叔添麻煩?萬一那些刺客沒跑,又盯上我呢?”項元正經地問著母親,“我想去看望他,可是不想再橫生枝節。”


    孩子能懂事地考慮到這些,瑉兒已經很滿足了,溫柔地說:“你自己去找皇叔,讓皇叔或是沈雲帶你去,就沒什麽可擔心了。權當是替母後去看看他,替太祖母看看他,至於早上那些話,母後和你心裏都明白就好了。”


    “我聽母後的。”一貫衝動魯莽的丫頭,不知不覺就變得穩重了,項元一直等到沈哲來帶她出宮,才跟著叔叔往秋府來。


    沈哲親自帶著項元坐馬車,若是從前,小侄女必然纏著她天南地北地問各種新鮮事,可今天的姑娘卻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目光茫然地望著窗外飛馳而去的光景。


    沈哲一笑,孩子們真是都長大了。


    項元到秋府時,二皇子與皇子妃早就到了,皇叔與二哥在門外說話,項元在床榻邊見到了淚眼婆娑的嫂嫂,和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秋景宣,忽然看到一貫瀟灑俊偉的人如此孱弱地躺在床上,元元的心不自覺地揪緊了。


    “太醫說哥哥失血太多,雖不傷性命,且要昏睡一陣子。”秋景柔抽噎著道,“真是老天保佑,可又不知是哪裏來的惡人,要奪哥哥的性命。”


    項元安撫了她幾句,秋景柔也是識趣,退出門外讓他們單獨相處,而她一出門,就看到何忠守在院子裏,四目相交,何忠倉皇地躲開了。


    “王爺。”秋景柔來見過沈哲,才施禮,就聽丈夫在一旁說,“你哥哥傷得不輕,家裏也沒有女眷照應,你來家裏照顧他幾天吧,不然你也不放心。”


    秋景柔心中一喜,在這樣的情形下,差點遏製不住地笑出來,而沈哲在一旁溫和地說:“灃兒體貼你,你便留下吧。”


    屋子裏,項元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昏睡的秋景宣,腦中冒出一個莫名的念頭,他若是就此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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