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兒輕咳了一聲,命清雅再送普洱來,笑著撇開了方才的話題,隻嗔雲裳:“給你喝了,你看看是不是好的?”


    可雲裳卻又道:“哪裏敢喝那麽多茶,怕夜裏睡不著。”


    淑貴妃心中一片寒涼,江雲裳真是被寵壞的人,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這世上有幾個人敢像她這般對皇後撒嬌?就算皇後是打圓場的話,在她聽來也像是在顯擺她和雲裳有多親密。十幾年前這樣,十幾年過去了還是這樣,她忽地一下冷笑,不知是悲哀自己,還是在鄙視她們沒有新花樣可玩。


    可雲裳再不懂事,也不至於亂說話,平日裏嬉笑的都是無傷大雅的話,更從不會刻薄別人,但方才字字句句都刺激著淑貴妃,怎會是無心之舉,但也的確不是瑉兒吩咐她做的事。


    那之後,淑貴妃硬撐著又坐了半個時辰,前頭宣政殿傳來消息,說皇上為了查昨日公主遇刺的事,今天的朝會怕是沒完沒了。淑貴妃便道:“可惜灃兒不能為皇上分憂,而他在家裏養傷,景柔也不宜在宮裏久留,臣妾還有幾句話要囑咐她,先告辭了。”


    瑉兒含笑應了,目送淑貴妃離去,江雲裳則稍稍送了幾步,分開時,淑貴妃含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雲裳一張滿不在乎的笑臉,更勾得她怒氣衝天,什麽話也沒說便拂袖而去。


    雲裳鬆了口氣,慢慢走回亭子裏,見宮女已經又送來了一套茶具,皇後正在侍弄茶水,知道她歸來,頭也不抬地說:“喝嗎?”


    “您還是送去給皇上吧,好讓皇上提神。”雲裳說,之後見皇後專心致誌不言語,她憋不住繼續道,“您看見了嗎,我堂姐她……變成老婆婆了。”


    瑉兒笑道:“我們到這個年紀,也一樣逃不過白發和皺紋,人都會老的,也都會死。”


    “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事兒。”雲裳歎氣,“我故意問她幾時回去,也是真心希望她回去,不是刻薄她更不是欺負她,她在這裏能有什麽好,耗盡所有心血,飛蛾撲火嗎?”


    “小點兒聲。”瑉兒比了個噓聲,“潤兒在自己屋子裏念書呢,我們別吵著他。”


    涵元殿寬闊宏偉,皇子公主的寢殿根本聽不見這裏的聲音,雲裳知道皇後說的是借口,她是不樂意提起淑貴妃,可雲裳不得不說:“娘娘,我夾在中間,心裏不好受。”


    瑉兒遞過一杯茶,香氣沁人心脾,她笑道:“你怎麽就夾在中間了,今天的事是我不好,不想和她見麵尷尬,才把你一清早叫進宮來。但今日過了往後就不必這麽麻煩,我也不會再煩你做什麽事。“


    “怎麽是煩呢,不能幫您,我心裏才愧疚呢。”雲裳說道,“其實沈哲叮囑我少開口的,但思來想去,她離開皇城繼續回行宮去才是最好的。”


    “是嗎?”


    “倘若你們都還是如花似玉的年輕美人,圍在皇上身邊爭風吃醋,我倒不會這麽想,指不定她哪天就把皇上勾走了,那又何必斷了人家的前路。”雲裳說得頭頭是道,並非被皇後灌輸太多六宮無妃的信念,而是有她自己的主意說,“可現在這情形,她留下能圖什麽,眼睜睜看著您和皇上恩愛,她是想毀了你們,還是想毀了孩子們?算了吧,她能做什麽,不過是拿刀子往自己心口上紮,她怎麽就不明白呢。”


    瑉兒自己端了一杯茶,看似平淡的神情,眼角卻含著冷和媚:“她有她糾纏不休的理由,可我卻沒有快刀斬亂麻的魄力,是我和皇上容忍她走到這一步,也許錯不在她,而在我們。”


    雲裳聽不明白,呆呆地看著皇後,忽然聽見嬰兒的啼哭隱約傳來,她才恍然明白:“因為孩子?”


    瑉兒已然無心喝茶,目光遠望,可惜涵元殿沒有昔日上陽殿那無邊寬闊的湖景,但很快就把心一定,對雲裳笑道:“皇上會解決,我信她,你我就耐心地等一等。”


    這邊廂,淑貴妃火氣衝衝地回到安樂宮,被突然叫回來的秋景柔進門就知道不會有好事,好在婆婆囉嗦了幾句就攆她回去照顧二皇子,她才得以脫身。


    但離開時,又在庭院遇見夏春雨,她恭敬而親切地笑著,卻笑得皇子妃心裏一陣毛躁,走出皇城時,她才恍然記起在太液池邊遇見過夏春雨,一時慌得心要炸裂開,該不會該不會……


    “娘娘,您沒事吧?”隨侍的人見皇子妃臉色蒼白,紛紛上前攙扶問候,七手八腳地把她塞進了馬車裏,還有人貼身跟在一旁。


    有人在,秋景柔就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緒,而她也不該把自己嚇成這樣,莫說夏春雨不見得會撿到那玉佩,縱然撿到了又如何,她死不承認就是了。


    “主子,您會不會是有喜了?”


    侍女忽然這麽問,叫秋景柔唬了一跳,蒼白的臉因為羞澀而紅潤了幾分,輕聲道:“沒有的事,殿下傷了那麽久。”


    “可是……”侍女用帕子為皇子妃散熱透氣,一臉為難地說,“可殿下和那幾位,有過好幾次了,殿下傷著腿不好走路,也不是……”


    秋景柔淡淡一笑:“我知道,殿下高興就好。”


    侍女歎道:“娘娘真是大度賢惠,便是其他府上,不見得有您這麽好的正主。”


    不在乎的事,當然大度,秋景柔巴不得二皇子愛上全天下的女人,從此把她丟在一邊,從此把她忘得幹幹淨淨,她的大度和賢惠,不需要半分做作,自然是誰都會誇她的好。


    至於何忠……想到心上的人,就不免痛苦。秋景柔暗暗告誡自己,為了那塊玉佩,這些日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做任何可疑的事,來日方長,隻要他一直跟著哥哥或是二皇子,這輩子相見的機會還有很多很多。


    可當皇子妃已然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她的哥哥卻一步步陷入情網,就在秋景宣因為自己愛上了元元而對自己失望時,一直沉默的沈雲又給了他強有力的刺激。


    他當麵將項元帶走,更帶著他在外遭遇危險,秋景宣沒有親眼看到那場麵,可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象出英雄救美的景象,心裏那翻江倒海的酸意,讓他驚愕自己的人生裏還會有這樣的情緒。


    但這兩天他沒有空閑來梳理他的兒女情長,那些被淑貴妃聚攏,卻又不聽命輕舉妄動的人,是眼下最大的麻煩。皇帝要大刀闊斧地查這件事,他必須把任何可能的瓜葛都撇清,這日冗長的朝會散去後,便奔走在各大宅邸之間,等他見過所有要見的人回到家門前,夜幕已至,空蕩蕩的家宅裏,零星幾個仆人站在門邊等候。


    而就在不久前,他白天回家,時不時就會元元笑容燦爛地在這裏等他。


    “可笑。”秋景宣自嘲,習慣了孤寂的人,怎麽會期待有人等候。


    夜色裏,跟蹤尾隨秋景宣的人見他進了家門,便有人飛速回王府稟告,沈雲一如既往地在老地方見他們,吩咐了一些事,又另作了安排。


    不想轉過身,卻見母親姍姍而來,更是滿臉奇怪地問自己:“雲兒,你站在暗處和誰說話,我也不是頭一回見著了。”


    “都是我在各處的眼線,來向我稟告一些事。”沈雲大方地回答,反問母親,“這麽晚了,您怎麽還不休息,爹也沒歇嗎?”


    雲裳怔怔的,她知道兒子能幹,沒料到他爹連眼線都給他布置下了,他還不滿二十歲呢。可轉念一想,他爹十五歲就跟著皇帝去打江山了,若是看到自己的兒子在這個年紀無所事事,一定會討厭得很。


    “罷了,你小心些,也別累著。”雲裳不再多問,拉起兒子的胳膊摸了摸,“還疼嗎?”


    “就是擦傷沒事,明天我就進宮去見皇祖母,您別擔心。”他頓了頓,笑問,“元元可好?”


    “好著呢,今天和你妹妹玩了大半天,我冷眼瞧著也沒什麽事,那丫頭心大嚇不著。”雲裳笑道,“不過這次你可露臉了,元元該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了吧。”


    沈雲嗔道:“娘,這話您可別到別處說,隻怕伯母聽了也不會給高興,誰舍得讓她身犯險境,我露臉不露臉的,有什麽要緊。”


    一麵又說:“娘既然出來了,去晴兒屋子裏坐坐,我有幾句話想和爹單獨說。”


    “別說得太晚了,我在你妹妹屋子裏歇不打緊,可你們爺兒倆別熬夜。”雲裳答應了,便與兒子分開,之後沈雲來到父親的臥房,說的便是跟蹤秋景宣的事。


    沈哲一貫是淡淡的,隻是提點了兩句,沈雲則道:“這一次查,要查到淑貴妃和他的身上不難,但皇伯伯似乎沒這個意思。”


    “你看出來了?”


    “是。”


    沈哲嘖嘖:“真看出來,還是胡亂猜的,你自己心裏明白。但事實如此,所以你要有分寸,皇上不讓你做的事,千萬不要多走一步,殺不殺秋景宣,他有沒有資格留在元元身邊,不是你說了算。”


    沈雲應諾,心思稍稍一轉,還是決心道:“爹,元元她好像知道了什麽,我怕她在秋景宣身邊,另有目的。”


    沈哲眉頭緊蹙:“她知道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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