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帝著急,沈哲快馬加鞭匆匆而來,連雲裳也沒能帶上。到了平山確定皇後母女平安無事,又將山上山下查看了一遍,便迅速給皇帝去信稟告,皇帝收到消息時已經到了京城外。


    淑貴妃的轎輦跟在禦輦之後,這幾日時不時看到有人遞送書信,其中必然有國家大事,但平山那邊遇刺的事她也略有耳聞,此刻即將進城去,兒子項灃來問候母親,她神情冷冷地說:“你父皇是不是記掛著平山,和我們在一起,豈不是很勉強?”


    項灃心裏一歎,說道:“既然父皇在這裏,您就別想其他的事,倘若父皇真是離了我們去平山,您說這些話兒子還能應對幾句,此刻您要兒子怎麽回答您才好。”


    淑貴妃心裏一顫,暗暗在闊袖下握緊了拳頭,這十幾年來她最擔心的,便是幾個兒子的心被秋瑉兒籠絡,也許事情還沒有那麽嚴重,但這幾句話,已經叫她不舒服。


    此時前頭傳來消息,說二皇子妃與三皇子前來迎接,淑貴妃探出身子看了眼,便見幼子與兒媳婦在前頭向皇帝行禮,而後來到自己跟前,幼子不多見,不免感慨萬千,說了幾句冷暖,便叫兒子去前頭守著他們父親,自己帶了秋景柔一同坐車。


    秋景柔時下已是婦人裝扮,戰戰兢兢地坐在一側,馬車一晃一晃走過護城河的吊橋,穿過巍峨的京城城門,裏頭官員士兵夾道而立,百姓們被攔在很遠的地方沒得靠近。


    淑貴妃挑起窗簾望了一眼,輕笑:“這光景,真是久違了。”說著目光落在兒媳婦身上,見她綾羅珠寶滿身貴氣,便問道,“京城裏的一切,可還習慣?”


    “托母妃的福,一切安好。”


    “灃兒與你?”


    “殿下待兒臣極好,我們夫妻很是恩愛。”


    淑貴妃鬆了口氣,打量兒媳婦美麗的容顏:“你們秋家的女孩兒,大抵都是好命的。”


    好與歹,秋景柔不知道,可她現在很彷徨,一麵是不得不麵對的人生,另一麵,她竟然在心底生出了絕對不容於世的怪念頭,且這樣的念頭在心底肆無忌憚地滋長著,就快把她理智的那一麵人生都侵蝕了。


    “那個夏春雨現在如何?”淑貴妃問道。


    秋景柔應道:“她在宮裏住著,兒臣不便時常去探望,再者眼下夏春雨身份尷尬,太後那兒一直不怎麽高興,兒臣心中就有所顧忌,還望母妃見諒。”


    淑貴妃倒也沒為難兒媳,隻道:“你是聰明的,太後不喜歡的事,皇上不喜歡的事,大可不必去做。再者,比起浩兒有後,我更希望看到你和灃兒早日開枝散葉,你們成親也有一陣子了,怎麽你的身體一直都沒動靜呢?你還說你們很恩愛?”


    秋景柔低垂著臉,像是害羞像是愧疚,但實則是揮不去的恨和無奈,她已經,完全不想給淑貴妃生孫子,一點兒都不想了。


    車輪滾滾,這裏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淑貴妃沒再多說什麽,隻是掀開窗簾看窗外的景色,闊別十幾年,京城倒也還是原來的麵貌,那巍峨的皇城門,亦如她魂牽夢繞的雄威壯麗。


    馬車緩緩停下,裏頭有轎子在等待,淑貴妃扶著兒媳的手走下車架,皇帝就在前頭負手而立,淡淡笑道:“太後等著了,這就去長壽宮。”


    淑貴妃滿臉溫柔恭順,笑而不語,鬆開了兒媳婦的手走上前,不知是無意識的舉動,還是刻意而為,她站在了皇帝的身旁,那個位置本是屬於皇後的,莫說皇後隻是不在京城,便是不在人世,也輪不到一位妃子來代替。


    但項曄沒有計較,淡淡一笑就走了。


    長壽宮門前,沈夫人江雲裳帶著兩位公主等候,兩個姑娘對淑貴妃都沒什麽記憶,淑貴妃離去時,她們才都牙牙學語,轉眼十幾年,再相見,便是淑貴妃也認不得兩個孩子了。


    可是看到一雙亭亭玉立的女孩兒站在表妹的身旁,想象一下她們跟著秋瑉兒的模樣,有女兒實在是叫人羨慕,有兒有女更是難得的福氣,淑貴妃也明白,皇後真就是生來的好命。


    “兒臣項元、項琴,參見淑貴妃娘娘。”忽然間,漂亮的女孩子們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淑貴妃一愣神,忙上前攙扶,“好孩子,快起來,都長這麽大了,當年你們還那麽小。”


    邊上雲裳落落大方地走來,也不行禮,隻親和地笑道:“娘娘快些進去,太後等得望眼欲穿了。”


    說著話,眾人擁簇淑貴妃進入長壽宮,太後一見故人,便眼頭發熱,待淑貴妃行大禮後到了跟前,見昔日風華正茂的人,如今也年近百半滿眼滄桑,禁不住老淚縱橫,哽咽道:“孩子,我還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


    淑貴妃忙屈膝道:“是臣妾不孝,讓您擔心了。”


    這邊婆媳闊別十幾年,手挽著手哽咽難語,項元和項琴卻冷靜地站在一旁,不知怎麽,心善的姑娘們並沒有為這樣的情景感動。已然長大,已然知道什麽事情愛的她們,很明白這一位的存在有著什麽樣的意義,不論如何,哪怕母親沒道理,她們也隻能站在母親這一邊。


    這世上,並沒那麽多幫理不幫親的大道義,何況她們的母親,是中宮,是皇後,或許連道義都在母親的這一邊。


    一番久別重逢的感動後,淑貴妃便被送回安樂宮休息,並將接見那號稱懷了自己孫子的夏春雨,之後的事便與項元姐妹來不相幹,琴兒留在了長壽宮照顧祖母,元元便往皇城後的別院來,探望太祖母。


    秋老夫人來了京城漸漸適應這裏的生活後,精神不比在元州差,此刻正在園子裏澆花剪枝,見元元來了,撂下手中的剪刀,拿出帕子在孩子額頭輕輕擦拭,寵愛地說:“天還沒熱呢,怎麽就跑得一頭汗。”


    元元親熱地說:“我急著來見太祖母呢。”


    秋老夫人笑:“還是元元最心疼我,來,太祖母給你留了你愛吃的茶果。”


    項元卻問:“今日淑貴妃來了,您不好奇問問我嗎?”


    秋老夫人道:“那你說說。”


    不想元元眼珠子一轉悠,小聲說:“太祖母,淑貴妃她怎麽那麽老……”


    這一邊,遠離京城的平山,一如既往的安寧靜謐,沈哲帶人又把山頭翻了一遍,也沒見什麽刺客的蹤影,很可能他在當天就離開了平山,如今反反複複地查找,隻是唯恐有什麽餘孽還留在此地。


    反是瑉兒一直淡淡的,對這件事漠不關心,是日傳來消息說皇帝與淑貴妃已經回到京城,她也不過是捧著一本棋譜,輕輕在棋盤上放下一顆棋子,應了一聲就讓人退下了。


    白夫人給女兒端了一碗熱茶,關心地問:“倘若淑貴妃留在宮裏不走了呢?”


    瑉兒笑道:“我幾時想回去了,她就幾時要走。”


    白夫人咽了咽唾沫,雖然這麽多年了,她還是無法想象女兒的魄力和無情:“瑉兒啊,倘若二皇子或三皇子成為了皇帝,你想過自己的將來和孩子們的將來嗎,說不好聽些,我若是淑貴妃,一定會報複你。”


    瑉兒看著母親笑道:“母親若是淑貴妃,您不會報複,您當年對宰相府的人就什麽也沒有做不是嗎?但淑貴妃是淑貴妃,您說得不錯,她或許就會報複我,所以我不能給她報複我的機會,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早十幾年我就想清楚了。”


    此時下人來通報,說沈哲求見,白夫人輕輕一歎,便說去給沈哲也準備茶水,出門時遇見英姿颯爽的沈哲走進來,她和氣地說:“這幾日辛苦王爺了。”


    沈哲躬身道:“讓夫人受驚,才是晚輩的不是。”


    彼此別過,沈哲便大方地走進來,瑉兒指一指棋桌的對麵說:“既然來了,下一盤棋吧,這一局我正不得解。”


    沈哲站在一旁看了會兒,饒有興趣地坐下了,他們大大方方毫無顧忌,不聲不響把一盤棋下完,恰好白夫人送來茶水,沈哲接過享用,瑉兒笑道:“棋逢對手,果然盡興,自己和自己對弈,我還沒到那個境界。”


    “娘娘棋藝不凡。”沈哲笑道,“隻怕皇上不是對手。”


    瑉兒心情極好:“皇上他耐不住性子。”


    沈哲道是,但接著就稟告正經事,提起刺客來,說是除了查找平山外,已經去查同往平山的幾條路,興許也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可瑉兒卻單刀直入,問:“你們就沒有特別懷疑的人嗎?”


    彼此靜了一靜,沈哲問:“娘娘是說,秋景宣?”


    瑉兒頷首:“你是不是已經查了,隻是不想對我說。”


    沈哲沉默,瑉兒再道:“元元和他的事,影響了你們的判斷?”


    “並不隻是如此,皇上還有更長遠的計劃,恕我不得對娘娘言明。”沈哲冷靜地說。


    “長遠計劃?”瑉兒淡淡地看著他,“當年為了實現我的六宮無妃,如今又為了什麽?”


    沈哲搖頭不語。


    瑉兒道:“沈哲,若是要緊的時刻,能不能為我做一件事?”


    “是。”


    “倘若有一天,我不希望秋景宣再存在於世,替我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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