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柔極富教養,言行舉止落落大方,沒有因為她的出身而在誰的麵前露出卑怯。不論是淑貴妃對她進行了調教,還是收養她的成家好好培養了這個孩子,這樣漂亮得體的女孩兒選來做皇子妃,本是再合適不過的。


    偏偏她姓秋,偏偏她是皇後的侄女。


    “孩子,淑貴妃娘娘知道你姓秋,知道你是秋振宇的孫女嗎?”一旁的雲裳沒忍住,到底是問了。


    眾人都看向秋景柔,她微微含笑,恭敬地說:“回夫人的話,貴妃娘娘知道民女的出身,貴妃娘娘說,作為秋家的子孫作為皇後娘娘的侄女,民女本該驕傲的。當年錯在祖父,累及家人受罪,並不是因為家人有罪,而是要以此警示世人,也是家人享受榮華富貴的代價。到如今,民女不該把家族的罪過背負在身上,倘若有幸被選為皇子妃,當好生照顧殿下,孝敬皇上和娘娘們,便是光宗耀祖了。”


    雲裳笑著點頭,沒說話,目光悠悠轉向瑉兒來,眼神裏說的是:“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孩子,瞧著溫柔,心裏頭有主意呢。”


    多年姐妹,雲裳想什麽瑉兒很清楚,可她實在是不在乎這秋景柔是好是壞,也不在乎她有幾斤幾兩。


    相反,此刻她更想知道女兒們怎麽了,好好地進門來,為什麽琴兒臉上紅紅的,為什麽見到秋景柔,元元立刻就變了臉色。雖然她們已經努力地好好地藏起了各自的情緒,可哪怕是一瞬間,也沒能逃開親娘的眼睛。


    在問答中,知道了是淑貴妃派人去找來的未來兒媳婦,是她派人往昔日宰相府女眷的娘家裏一戶一戶地找,秋家子孫眾多,適齡的必然不少,想來在模樣性情和教養之上,淑貴妃還做了好一番斟酌挑選,才有了這眼前的秋景柔。而她,也一定是故意要找秋家的女兒,故意要造成這樣別扭的局麵。


    “帶她去見太後吧。”瑉兒對雲裳道,“太後若是問,就說一切憑她和皇上做主。”


    雲裳起身領命,溫和地上前帶走秋景柔,原本該是皇後領著去的,可瑉兒大腹便便,皇帝早就不許她走出遠的地方。雲裳也這樣對秋景柔解釋了,一路往長壽宮去,姑娘家目不斜視步伐穩重,沒有被皇宮裏一步一景的富貴繁華吸引,端端正正地跟在雲裳身旁,儼然世家貴族的孩子。


    跟著來的還有琴兒,平日裏最活潑的大公主卻沒來,琴兒一向乖巧安靜,隻是跟在雲裳身邊,也沒去和秋景柔搭訕,畢竟這個人最終是否會成為皇子妃還沒有定數,公主也有公主的驕傲。


    但涵元殿裏,最最驕傲的那個人,卻獨自回到她的寢殿,借口是累了要歇著,而項元本就一夜未眠,是該困了。


    瑉兒則命人將項灃找來,問了他一些話,未婚妻的出身同樣讓這個懂事的孩子十分為難,但瑉兒卻對他說:“你母妃說得對,當年錯的是秋振宇,我也始終姓秋沒有改,秋家的兒女子孫本該是驕傲的,至於曾經說世世代代不得入京,這裏頭的細節等你父皇去推敲,你不要放在心上。倘若太後看了覺得合適,你就自己去瞧瞧,要是喜歡的,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不喜歡,自然我指的是你單單不喜歡這個人而非在乎出身,那麽這事兒最終還是要你自己來做決定。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也不要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就問問你自己喜歡不喜歡。”


    項灃鄭重地答應了,他一貫謹慎而聰明,不多時退下,便朝長壽宮去了。


    瑉兒輕輕一歎,喚來宮人問大公主在做什麽,慢慢走來閨女的寢殿,屋子裏靜悄悄的,臥榻上錦被亂糟糟地堆著,她的女人蜷縮在被子中間,隻露出漂亮的臉蛋兒,可白玉一般的胳膊。


    瑉兒坐到床邊,把女兒的手藏進被子裏,小姑娘微微睜開雙眼見是母親,咕噥了一聲,滿滿地磨蹭著,像小貓兒似的就躲進了瑉兒懷裏,把腦袋枕在了瑉兒的腿上。


    瑉兒嗔笑著摸摸閨女的臉頰:“口口聲聲是大姑娘了,哪裏長大了?”可肚子裏的小家夥似乎不樂意姐姐這樣,忽然一腳踢起來,叫項元吃了一驚,徹底清醒了。


    “睡吧,母後陪著你。”瑉兒溫柔地說,“是母後不好,吵醒你了。”


    “大白天的睡覺成何體統,我自己也知道不好。”項元索性起身來,趿著軟鞋,攙扶瑉兒在安穩的椅子上坐下,嘿嘿笑著撒嬌,“可母後就是寵著我,叫我無法無天的。”


    瑉兒笑道:“知道你自己懂事,母後何必拘泥小節。”


    項元笑著,隨意地扶著一旁桌子,要把鞋子穿穿好,不禁想起先頭沈雲掀他裙子,告狀道:“母後,沈雲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今天一見麵就掀我裙子。我一會兒要去找嬸嬸,不,我要去找皇叔告狀,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比起方才的秋景柔,自己的女兒真真還像個孩子,可瑉兒知道秋景柔會的那些,她的女兒也都會,從小跟著自己和皇帝參加朝會國宴,接見外國來使,她們從沒出過差錯,平日裏就該自由自在的,倘若連最尊貴的公主都不能活得瀟灑自在,老百姓還有指望麽?


    不過這都是題外話,即便是此刻,女兒大大咧咧地說著這些瑣碎的事,瑉兒也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異樣的光芒,孩子有心事了,甚至是她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的大事。


    “元元,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母後說?”瑉兒主動地問了。


    正碎碎念的項元突然安靜了下來,母親身上不容回絕的氣勢讓她膽怯了,從小母後就是世上最溫柔的人,可也是最嚴厲的人,不然她和妹妹在人前的教養又從何而來,她顫顫地看著娘親的雙眼,這雙比她和妹妹都要美麗的眼睛裏,蘊藏著萬千世界。項元明知道,自己是躲不過的。


    “沒有呢,沒有什麽事呀,母後……”項元眼神閃爍,這個年紀還根本不會藏心事,更何況是對著娘親。她想盡可能地扯開話題,低頭見自己還穿著寢衣,便說,“昨天把皇祖母不想喝的濃茶給喝了,所以夜裏才睡不著的,您不要擔心女兒,我今夜就好了。”


    “想說什麽都可以,不論是好事壞事,或是錯事。”瑉兒揉過女兒,“當然,你今天若不想說,將來還是有機會的。”


    門外頭,從長壽宮歸來的項琴知道母親在姐姐屋子裏,便要過來複命,自然沒有宮人會攔著她的路,輕盈地就走到了門前,將要繞過屏風時,聽見姐姐在說:“真的什麽都能說嗎?”


    母親應允了,而姐姐立刻就道:“那就是沈雲,母後,不要把我嫁給沈雲好嗎,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雖然在元州您就答應我了,可您看二哥的事,最終還是要皇祖母做主,那是不是我的婚事也是皇祖母說了算的?母後,我不要嫁給沈雲。”


    聽得這話,項琴一時邁不開步子。


    類似的抱怨,她聽了好多好多,姐姐一直都掛在嘴邊從不遮遮掩掩,可好好的她又提起來,更像是鐵了心了。妹妹的心不安地跳躍著,倘若,倘若姐姐真的不要沈雲,那她可不可以……


    “誰在外頭?”突然傳來母親的聲音。


    項琴沒來得及轉換臉上的神情,就這麽走出了屏風,雖然她很快就意識到並揚起笑容,但轉身之間糾結在臉上的神情,還是清清楚楚地映在瑉兒眼中了。


    一雙女兒嬉笑著,看似天真無邪,可做娘親的心裏再明白不過,她們長大了。


    這一日,秋景柔輾轉各處見了不少人,與二皇子也打了照麵,可規矩教養不能讓她抬頭胡亂張望,終究是沒看清未婚夫的麵容。但她心裏明白,今天這麽一圈走下來,她這皇子妃的身份是該確定了的。


    夜色漸深,秋景柔洗漱後便要入寢,孤零零地在這個地方,眼下什麽也做不了,隻有等婚禮之後,她在皇子府中當家做主,才算開始有她的一番天地。


    端坐臥榻上,徐徐放下紗帳,門外已是萬籟俱寂,她正要躺下,似乎聽見窗戶被推開的聲響,緊跟著風便揚起紗帳,她心裏一慌,用被子捂著身體,便聽見傳來熟悉的聲音:“景柔?”


    “哥!”秋景柔掀開了紗帳,便見到了利落瀟灑的男子站在昏暗的燭光裏,她忙起身去把窗關上,緊張地問,“你怎麽來了,哥哥,外頭好多侍衛,你怎麽闖進來的?”


    秋景宣淡淡一笑:“這點守衛,不算什麽。”


    他們是嫡親的兄妹,妹妹出生時,剛好一家人被趕出京城,一路顛簸去往南方,還是秋景宣幫著母親抱妹妹的,一晃十幾年過去,他們兄妹又回來了。


    “宰相府已經不見了。”秋景宣笑道,“我去看了正在興建的皇子府,看樣子你會住在那裏,到底是皇長子,皇子府十分宏偉富貴。”


    可這都不是秋景柔在乎的,她要是緊張地問:“哥哥,他們還沒答應讓你也入京呢,要是被抓了怎麽好?”


    門外一陣風聲傳來,叫秋景柔更加緊張,甚至到門前張望了一下才能安心。而此刻,驛館外走過身形頎長的沈雲,他方才一路跟著秋景宣,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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