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淑貴妃糾纏了怨與恨的激動,女孩子顯得平靜多了,像是毫無條件的順從,又像是先於淑貴妃之前就認定了自己的命運,她會成為皇後,她一定要成為比秋瑉兒更了不起的中宮。


    兩日後,聖駕離開了元州,連同在元州住了將近三十年的秋老夫人也一並跟著回京,對於元州百姓而言,皇帝多年來的優待可能就此消失,秋老夫人這一去,是不會再回來了。


    然而為了感恩元州帶給自己三十年平靜安寧的生活,秋老夫人在離開時就吩咐了瑉兒,待她離世,就把她安葬回元州,至少往後幾十年裏,還能借皇後的榮光庇護這一方水土。


    年邁的老夫人,為很多人的未來做下了安排,唯有對瑉兒沒有半點囑咐,隻是說原本覺得自己太過老弱,此生享盡榮華富貴,已再無留戀能安安心心離去,可現在卻很想看到瑉兒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甚至再看著他們長大。自然,這都是後話了。


    先行部隊早早把消息送到京城,沈哲與雲裳親自選了僻靜安寧的別院,連日連夜派人打掃收拾,而回京的隊伍因老夫人年邁和皇後懷著身孕,走得比去時還要慢,等他們慢慢悠悠回到京城,已是七月中旬。


    初秋猶熱,帝後一行抵京,徑直送秋老夫人到別院,項琴和沈哲夫妻帶著女兒沈晴在此等候,雲裳一見二老就親昵起來,老老少少互相攙扶著往庭院深處去,瑉兒則不經意瞥見皇帝和沈哲目光相交,一個像是在問什麽,另一個則很快給了回答。想來,是問刺客的事,雖然皇帝幾乎沒提起這件事,可他最初離京前往元州,就是為了刺客的事。


    兩個男人很快就閃到一邊,瑉兒見祖母和母親樂嗬嗬的,雲裳嘰嘰喳喳,孩子們圍在一起,便也投入到她們的歡愉中,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拋開了。


    別院所在之地雖安靜,卻非京郊之類往來不方便的地方,距離皇城的後門僅需步行一刻鍾,若是坐轎子,晃著晃著也到了。隻是帝後回宮怎好從後門走,不得不離了別院後,再堂堂正正從正宮門回來,而後向太後問安,各自收拾東西,瑉兒再見皇帝時,早已日落黃昏。


    一雙女兒都留在了別院,隻有下學的兒子在身邊,項潤正工工整整地臨摹字帖,時不時分心問母親:“兒臣明天能去見太祖母嗎?”


    瑉兒上來看他寫的字,摸摸兒子的腦袋說:“你的心思都在玩兒上了,幾日不見,這字又退回去了。”


    項潤鼓著嘴,小聲說:“父皇的字也是差強人意的,母後,我覺得我已經比父皇強了。”


    瑉兒笑道:“比父皇強怎麽了,你要比你自己強才行。”


    項潤嘀咕著:“姐姐們都能成天地玩,我想偷懶半天都不行。二姐今天出門時,還不忘叮囑我記得回涵元殿後要練字。”


    瑉兒笑而不語,指著紙上兒子筆跡不足之處,說道:“這幾個字多寫幾遍就好了。”


    說這話的功夫,外頭通傳二皇子項灃到了,瑉兒便領著兒子一同出來見他。項灃說是一切都安頓妥當,他要回安樂宮去,來問問皇後還有什麽吩咐沒有。


    “這一來一回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著。”瑉兒溫和地說,“明日一早就該跟著你父皇上早朝了,真是一時半刻都不得閑,你父皇也不知道你辛苦。”


    項灃爽朗地說:“父皇當政二十年,一日不得停歇,父皇從未輕言辛苦,兒臣這點事算得了什麽。”


    瑉兒頷首:“有你這樣的兒子,他縱然辛苦也欣慰了。好了,快歇著去,夜裏別貪涼。”


    說罷這些,項灃便退下了,潤兒一直站在母親身邊沒做聲,待兄長離去,他便對瑉兒說:“母後,我要繼續回去練字了。”


    瑉兒點頭,兒子轉身就跑了,清雅在一旁小聲道:“有那樣的哥哥做榜樣,我們四殿下心裏不服氣的呢。還是娘娘了解自己的兒子,不是奴婢說大話,若換做皇貴妃來,一定急得團團轉,恨不得白天黑夜都逼著孩子念書寫字。”


    “誌氣是自己的,我強迫他隻會適得其反,恰當的引導就夠了,他有沒有學好的心,也許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瑉兒淡淡地說,“該是他的,我不會叫人輕易染指,不該他的,我也決不強求。”


    清雅則道:“可您卻格外用心地栽培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瑉兒輕輕攏起臂彎上的薄紗,眼中掠過智慧的光芒:“你不是也說了,有好的哥哥做榜樣,小家夥心裏會不服氣。”


    多年來,雖說是嫡母,可實際對於二皇子和三皇子而言,瑉兒的身份幾乎與後母無異,這世上最難做的就是後媽,可十幾年了,誰也挑不出皇後的錯。


    她用盡心血栽培兩位庶出的皇子,在旁人看來,這完全是給她自己和兒子的將來找麻煩,她完全可以放任孩子們稀裏糊塗地長大,讓他們成為庸庸碌碌的人,可瑉兒卻沒有,她讓皇帝的兒子都成為了最優秀的人,成為了足以威脅潤兒的將來的人。


    實則,對於皇帝而言,庶出也好嫡出也罷,都是他的骨肉,他或許偏愛瑉兒的孩子,可作為天下之主,考慮一個國家和皇室的將來,就不能用私心來衡量。他自己身為兄長,感受不到弟弟對於兄長的仰望,反而覺得自己因為是兄長對弟弟負有責任,也希望四皇子也能有弟弟妹妹,也能從小懂得責任的意義。


    可瑉兒就不同了,自己的兒子才是她的孩子,項灃項浩再親昵,也終究是他人的骨肉,她已經做了對不起他們母親的事,就絕不能再虧待他們兄弟倆。當哥兒倆回首往事時,能想起來嫡母栽培的用心,至少除了生母的恩怨,他們本身沒什麽可憎恨的。至於瑉兒對於他們的用心,大部分也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她需要給兒子最好的榜樣,讓潤兒明白隻有更優秀才能超越兄長,而不是從小就覺得哥哥們不如自己,終日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


    她和清雅走回書房,便見潤兒專心致誌地伏案寫字,一筆一劃都極其認真,清雅笑道:“您還沒告訴殿下,他要做哥哥了呢。”


    瑉兒道:“這是連我都沒想到的事,現在開始想不知來不來得及,生男生女對於潤兒的影響很大,皇上已經在這個年紀,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


    清雅道:“皇上是長壽之命,娘娘不必擔憂。”


    瑉兒則笑:“便是愁他長壽之命,再等二十年?三十年?皇子們做一輩子皇子,就該怨了,我盼著皇上長壽,可卻不希望他做一輩子皇帝。”


    “娘娘?”


    “還早呢,潤兒才多大?”瑉兒雲淡風輕地一笑,吩咐清雅道,“兩個丫頭今日是不會回來了,但明日就去把她們接回來,這裏是京城不是元州,她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夜,夜空清朗,到底是入了秋,比不得盛夏那般煩躁,輕搖羅扇便能換來陣陣清涼,香湯沐浴後,項琴坐在窗下,姐姐正在為她梳頭,一貫大大咧咧的元元,照顧妹妹時總會溫柔地問:“疼不疼,扯到了嗎?”


    項琴則會問姐姐:“姐姐熱嗎?”


    “京城到底比元州熱些。”項元道,“可惜,我們再也不會去元州了,太祖母和外婆要定居在京城,不再走了。”


    項琴道:“將來我們長大了,自己去就是了,姐姐若是喜歡元州,將來把公主府定在元州,又有什麽不行的?隻是往來京城麻煩些,父皇母後想你時,不能時時刻刻就見到。”


    “我已經長大了,你呢?”姐姐突然從背後猴上身來,雙手往妹妹胸前一抱,摸到圓鼓鼓的小團兒,驚得項琴大叫著躲開,又疼又害羞,臉上燒得通紅。門外乳母宮女慌慌張張進來問怎麽了,姐妹倆又笑作一團,把人都打發了。


    項琴捂著胸口,嬌柔地說:“姐姐不要瞎鬧,那裏可碰不得,我們都是大姑娘了。”


    項元湊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小姑娘臉上越來越紅,別過臉道:“姐姐再胡說,我要跟母後告狀了。”


    姐妹倆依偎在一起,項元把扇子搖得呼呼響,輕聲道:“琴兒,我在元州遇到了了不得的人呢。”


    項琴整理著衣襟,滿不在乎地問:“什麽樣的人,三頭六臂的?”


    “是啊,也許就是三頭六臂的。”項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很明白,與禾景煊萍水相逢,不過相處一兩天,根本不了解彼此,而她公主的身份也是最說不得的,他們往後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而那個人,也會以自己想象的模樣繼續存在在記憶中,時間久了,禾景煊就不是禾景煊,會成為她想象的一個人。


    姐妹倆的心思,完全不在一處,項琴則道:“雲哥哥今天沒來,明天一定會來,姐姐,你們都好久沒見麵了。”


    項元壓根兒沒聽見,還想著元州的美好,喃喃自語:“永遠也不會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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