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嬪們都在一旁看著呢,皇帝望著淑貴妃的目光那麽微妙,而淑貴妃卻意氣風發,仿佛回到了皇後入宮之前的光景。那時候的淑妃就是這個模樣,所有人都稱讚她的賢惠,羨慕她的福氣,直到有一天,上陽殿有了女主人。


    “你們都散了吧,天怪冷的。”項曄醒過神來淡淡一語,便要往清明閣去。


    淑貴妃沒有挽留,也沒有說多餘的話,從今天起一直到皇後分娩,她都有大把的時間,她的手伸不到琴州行宮去,無法改變皇後要產子的事,但如太後說的,她能在這半年裏,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機會。


    皇帝並不討厭她不是嗎,不然灃兒和浩兒,從哪裏來的呢。


    皇帝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對淑貴妃道:“你抽空把書房打理一下,過去泓兒用的桌椅書本雖然都撤去了,也難免你心裏忌諱,你若想做什麽,隻管吩咐他們去做,安排好了之後,正月裏就要送灃兒上書房了。”


    淑貴妃好不欣喜,施施然福身:“臣妾記下了,多謝皇上。”


    項曄點了點頭,到底走了。


    林昭儀幾人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時間可真快,我們到京城那年您才懷著灃兒,這就要上書房了。”又有人說,“娘娘,您請大師去誦經超度吧,不過叫我說,皇宮那麽大,空著的殿閣這麽多,何不另辟出一個地方做書房。”


    淑貴妃心情甚好地聽著,與眾人道:“娘娘和太後不在宮裏,臘月裏我們自然要清閑一些,待我向皇上求得恩典,讓姐妹們在自己宮殿裏接見家人,一兩位總是使得的,不要太張揚就圖個高興。”


    這下可把大家樂壞了,紛紛擁簇著淑貴妃往安樂宮去,反正皇後是怎麽也不會為她們著想這些事,皇後不是連太後帶親戚進宮都看不慣嗎?回想起來,前三年宮裏的日子多自在,逢年過節的宴會上,她們還有膽子向皇帝拋灑媚眼,或是在路邊等一等聖駕說幾句話,哪怕露個麵也好呀。


    可皇後一來,韓美人、王婕妤,甚至連她的嫡母趙氏,將軍府的小妾錦繡,還有堂堂梁國公主,一個個“死”在她手裏,她們這些沒有靠山沒有恩寵的女人,除了躲在屋簷底下嚼嚼舌頭,還能做什麽?


    不論如何,淑貴妃比皇後好相處多了,就是那梁若君,也比皇後強百倍。


    風雪的天,皇城裏卻莫名有著花團錦簇的盎然生機,不僅僅是妃嬪,連宮人們都好像鬆了口氣,然而太後與皇後的隊伍,馬不停蹄地前往琴州,對此一無所知。


    娘兒幾人時常同坐一輛車,那日停駕歇腳時,太後忽然想起當年的事,摟著瑉兒笑道:“那時候皇帝堵著你不讓你上馬車,你轉個圈從另一邊就上來了,哎呀把我樂的,我就沒見我兒子這麽吃癟過。”


    雲裳好奇地問著什麽事,瑉兒也回憶起了曾經的點滴,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琴州,此番太後與皇後都不住行宮,早已有人打前站收拾出沈哲的別莊,縱然是白雪皚皚的冬日,別莊中有山有水,宛若世外桃源。更要緊的是,這裏再也不會有宮人們妃嬪們,閑來無聊的是是非非。


    日子一晃,就是臘月,皇帝派人送來各種年節上的東西以及問候,傳話的人或多或少會提起宮裏如何,對太後說起妃嬪們今年得以在宮中宴請家人,宮裏格外的熱鬧,向來喜歡熱鬧的太後不免神往,這琴州的清淨日子,若非沈雲和小公主這對活寶貝逗著她,早就悶不住了。


    可為了皇家的香火,為了皇後腹中的皇子,一年半載算不了什麽,太後每天都虔心禮佛,向神佛和祖先禱告,祈求保護皇後腹中的孩子,這令瑉兒很感動,她是連安胎藥都不能堅持每天喝下去,可太後風雨無阻地為她和孩子祈福。


    每次看著太後虔誠的身影,瑉兒都會想自己將來會帶給太後怎樣的後宮局麵,她不想看到太後傷心難過。


    在琴州的日子久了,隨駕的宮人們都認為皇後會記掛不下宮裏的事,會擔心皇帝動心,會擔心妃嬪們爭寵,甚至半年後等她回去,宮裏指不定會多幾個懷有身孕的人,然而皇後壓根兒沒想這些事。


    瑉兒是來安胎的,每日隻想著元元和腹中的孩子,對皇帝的思念表達在書信裏就足夠了,她的超脫看起來很不真實,可瑉兒實實在在地享受著琴州別莊的清靜。


    而京城皇宮裏,自從皇後去琴州祈福安胎,項曄就常住清明閣,不再踏入後宮半步,淑貴妃沒有強求也沒有怨懟,偶爾到清明閣問候,偶爾送兒子來見見父親,淡泊得讓林昭儀她們都為貴妃著急,甚至覺得貴妃若是不珍惜這麽好的機會,讓給她們多好。


    可恰恰是淑貴妃的淡泊安寧,反叫皇帝過意不去,每每她或是孩子來清明閣,皇帝都會抽空相陪,坐著喝杯茶說會兒話,至少也有大半個時辰,有時候淑貴妃一下午都在清明閣,安安靜靜地與皇帝共處,仿佛真的回到了前三年的光景。


    兩頭都太平,想象中的好戲沒能開場,於是皇後生男生女,成了最後的壓軸大戲。


    除夕一過,陳太醫就趕來琴州,往後會留在這裏照顧皇後待產,太後私下裏問陳太醫能不能看出男女,陳太醫表示他沒有這個本事,至於皇後跟前,瑉兒根本不在乎男女,從來也不曾問過。


    元宵前,瑉兒收到了祖母的信,連帶著皇帝的信一起,項曄在信中提到,他已經在為即將出生的孩子起名字,若是男孩兒如何,若是女孩兒如何,瑉兒看過信,就默默地收了起來。


    清雅幫著拿來攢信的盒子,小心挑開了鎖,收拾了這些,也沒見皇後有動靜要回信,不禁笑問:“娘娘不著急給皇上回信嗎?”


    瑉兒頷首:“沒想好說什麽。”


    清雅沒再問,轉身去放盒子時,瑉兒則問她:“趙國可有一出生就冊封太子的先例?”


    “奴婢記得有過一位,隻是後來就夭折了。”清雅如是稟告,但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合適的話,著急地看著皇後,“娘娘,奴婢是照實說……”


    “你緊張什麽,我們有什麽不能說的?”瑉兒笑歎,“你說的不錯,不僅僅是趙國,曆史上一出生就冊封太子的,沒幾個有好下場。”


    清雅抵著腦袋,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不過她倒也覺得,皇後開始惦記這種事,反而顯得真實得多,一時想岔開話題,便道:“娘娘,馬上就是萬壽節,您給皇上準備什麽賀禮。”


    瑉兒懶懶道:“你把琴州好吃的東西挑兩件送去就好。”


    清雅哭笑不得,卻聽皇後說了句讓她吃驚的話,瑉兒竟是一副漫不經心地姿態說:“我若生下嫡皇子,就請皇上立刻冊封太子,有什麽事,就在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做個了結。”


    “娘娘……”清雅緊張地問,“您是說,淑貴妃娘娘?”


    瑉兒點頭,摸了摸還沒怎麽大起來的肚子:“我也不能一輩子躲在琴州,是不是?”


    京城裏,今年正月最熱鬧的不是元宵,而是皇帝的萬壽,像是因為皇後不在,淑貴妃格外地殷勤,元宵時對付著過了,皇帝也不在乎,她精心準備了萬壽的酒宴,結果這天南方傳來消息,突降百年一遇的暴風雪。皇帝召集官員商議賑災之事,不可否認除掉了秋振宇一幹黨羽後,好些事做起來比往年艱難得多,但皇帝不會服輸,連風雪都畏懼,又如何去踏平他想要的土地?


    隻是,淑貴妃的一腔熱情被辜負了,安泰殿裏除了妃嬪們尷尬地零星散在席間,皇帝不在,王公大臣也不在,舞娘樂師們怯怯地後場等待上台獻藝,最後卻等來淑貴妃的打賞,讓她們散了。


    不多久,妃嬪們也陸陸續續離開了安泰殿,淑貴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望著高高在上卻空蕩蕩的皇帝寶座,她今天故意讓人安排了單人的坐席,把皇後一貫的位置擠掉了,她也很想坐在皇帝身邊,但是她不能。


    “娘娘,咱們也回吧,這裏越來越冷了。”爾珍在一旁勸說。


    “回吧。”淑貴妃扶著爾珍的手站了起來,可門前赫然出現高大的身影,皇帝帶著一身疲倦走了進來,他身上穿著常服,與金碧輝煌的安泰殿極不相稱,可是他來了,他竟然來了。


    淑貴妃呆呆地看著皇帝向她走近,項曄則微微一笑:“難為你張羅這一切,朕總該來看一眼,何況是朕的生辰。”


    “多謝皇上。”淑貴妃淚光瑩瑩,忙端起已經涼透的酒,恭賀道,“祝皇上萬壽無疆。”


    項曄接過酒杯飲盡,冰涼的酒水鑽入腹中,辛辣味從咽喉往身體裏擴散,可分不清是酒暖了肚子,還是肚子暖了酒,項曄道:“朕和你走走,外頭風停了不冷。”


    可是一路走,都是淑貴妃在說今日的事,皇帝一言不發,走了半程就快靠近安樂宮時,皇帝停下了腳步,道:“早些歇著,朕回去了。”


    淑貴妃心頭一顫,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皇上說過,臣妾想說什麽,隻管對您說,那今晚臣妾希望您能留在安樂宮裏,讓臣妾伺候您安寢。”


    皇帝淡淡:“不必了,朕還有很多事。”


    淑貴妃暗暗握了拳,不甘心地問:“那明晚呢?”


    項曄搖頭:“還不知道。”


    “其實皇上,是怕娘娘不高興是嗎?”


    “對,朕怕她不高興。”


    出於意料的答案,可是項曄回答得很坦蕩,他平靜地看著淑妃:“你還有什麽要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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