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兒身上擁著雪白的狐毛大氅,帶了雲裳站在水榭台看雪景,景美人更美,遠遠望去,二人都宛若這冰天雪地裏降臨凡間的仙子。


    這是瑉兒在皇城裏的第三個冬天,而她也是第三次懷上項曄的孩子。頭一個孩子沒緣分相見,元元出生時也一度麵臨危險,到這一回,不知還會發生些什麽,而堪堪三個月,就有惡名壓在孩子的身上了。


    “娘娘,要不要我去對貴妃娘娘說,讓她管管這宮裏的歪風邪氣。”雲裳很正義,也很簡單,她根本想不到同為母親的堂姐,會詛咒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又或許在淑貴妃看來,這並不算是詛咒。


    瑉兒淡淡一笑:“那些嘴碎的人若真能改變什麽,還犯得著嘴碎嗎?而我若生氣動氣,豈不是讓她們稱心如意,真要做出些什麽來回應,若不是叫她們永遠閉嘴消失的話,那不如不做,既然放她們一條生路,那我也不必計較。”


    雲裳不服氣:“話是如此,可心裏頭就是堵得慌,憑什麽叫她們猖狂,平白無故地傷害一個孩子。”


    瑉兒道:“她們的人生是有多不如意,才會在這種事上撿便宜呢,就當可憐可憐他們。”她欣然一笑,挽著雲裳的手問,“沈哲在琴州有一處精致的別莊,你可知道?”


    雲裳別扭地笑著說:“當然知道,那家夥差點就在別莊裏實現人生宏願了不是?”


    瑉兒嗔道:“那是你家皇上太糊塗,做出荒唐事,和沈哲不相幹,和我也不相幹。我就問問你,想不想去看看那裏是什麽光景?”


    雲裳還未察覺皇後的意思:“想去呀,可惜沈哲不知幾時才回來,我一個人去有什麽意思。”


    瑉兒笑問:“若是和我一起去呢?”


    “和您一起?”


    便是這一日的下午,雪花飛舞中,宮人們擁簇著皇後與沈夫人緩緩到了長壽宮,太後見著瑉兒,便想起那些流言蜚語,望著她的肚子呆呆出神,太後明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可是事情趕上了,外頭又傳得神乎其神,她心裏實在不踏實。


    鬼神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太後雖然一生順遂,那七年裏也沒少為皇帝操心,且夫君去得早,一路走來求神拜佛是她心靈的慰藉和信仰,能得以順遂,她也必然認定是上天賜福。


    既然如此,要太後不信很難,而瑉兒在這偌大的皇宮裏,也就隻在乎這一位信不信,其他的人壓根兒沒放在眼裏。因為孩子出生後,祖母的態度會影響很多事,瑉兒希望太後能分毫不差地像疼愛其他孩子那般,同樣疼愛腹中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萬一,真是個皇子呢?


    “大冷天的,你們要去琴州,大風大雪,叫我和皇上如何放心,曄兒他如何能舍得下你和孩子?”太後驚聞瑉兒要和雲裳去琴州,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懷著孕,怎麽好出遠門。”


    雲裳在一旁幫腔,說道:“太後娘娘,外頭的傳言您聽說了嗎?”


    太後眉頭一挑,故作鎮定:“胡言亂語的話,你們不要去聽。”


    瑉兒和雲裳對看一眼,瑉兒緩緩道:“母後,可是兒臣也會擔心,兒臣和秋振宇積怨已久,聽說能為官為宰的人,都曾是天上星宿轉世,下去後閻羅王麵前都會網開一麵,兒臣也怕秋振宇對我對皇上癡纏不放。”


    這話直叫太後聽得麵色緊繃,但還是強硬地說:“沒有的事,宮裏天家氣盛,什麽妖魔鬼怪也來不得。”


    雲裳忙道:“所以娘娘才打算和我一道去琴州,那裏是項氏祖輩們所在的風水寶地,由祖輩們守護著娘娘和腹中的孩子,必然會選天上最明亮的星宿來投胎轉世,太後您說呢?”


    太後眼中一亮,與林嬤嬤麵麵相覷,這話還真是在理,自從將琴州選為皇室陵寢,那裏就變得水草豐美風景如畫,民間都說該是她兒子做皇帝的,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


    “母後,這主意是雲裳想的,雲裳也是怕我胡思亂想,她這麽一說,兒臣心安多了。在那裏有列祖列宗守護著,憑誰也欺負不得兒臣腹中的孩子,母後您先應了兒臣,兒臣才好去求皇上答應。”瑉兒挽著太後的手,溫婉可憐,柔柔的目光直叫人心軟,她道,“正好雲裳一個人在京城寂寞,雖說時常能進宮,可總是不方便的,但若兒臣去琴州住一陣子,我們就能日日夜夜為伴了。”


    太後糾結了半天,算計著她們倆這一走,必定把沈雲和元元都帶走,一日見不著她沈家的大孫子,一日就不得安心,可是瑉兒腹中很可能就是皇帝的嫡子,也是她心頭的肉。


    “那你們帶上我可好,咱們到了琴州各自管各自的,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歡有老婆子在邊上礙手礙腳,可是隔開那麽遠,見不著你們見不著孩子,我這個冬天要怎麽過呢?”太後道,“你們要去,我們就一起去,把皇帝留在這裏好了,反正他也不缺女人伺候他。”


    這事兒瑉兒和雲裳早就有所準備,太後放不下沈雲,雲裳也不可能留下自己的孩子,來的路上她們就想好了,帶著太後同行更可靠,她們也從不覺得太後礙手礙腳,比起世間大多數的婆婆,太後是很好相處的人了。總之眼下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瑉兒想躲開是非,躲開那些人,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往後的事再慢慢算。


    “皇上要是不答應,您可得幫著說說。”瑉兒眼眸晶亮,她很明白,最難說服的人,是項曄。


    正如她所料,第一遍提起來,項曄不答應,瑉兒沒有強求,留著太後先去商議,太後那兒把話說完了,她再接著纏,無論如何她都要走,既然人家愛傳這樣的話,那她就將計就計,還能換得一年清靜。


    自然,瑉兒心裏很明白,到底是什麽人傳這樣的話,她也寧願是自己多想,可防人之心不可無,多想總好過不想。而這宮裏,所有曾經在皇帝枕邊睡過,連同離去的韓美人,死去的王氏,還有不知被皇帝藏到那裏去的梁若君,瑉兒唯獨對一人不能痛下狠心,可偏偏也是這一個人,是她最不願共處的。


    在對待淑貴妃這件事上,瑉兒有魄力和決心,卻沒有狠心,給祖母的信裏她也寫到,越是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越是會迷茫和動搖,瑉兒不想像對待梁若君那般去逼迫淑貴妃做些什麽,甚至引導她往歧路上走,她不會放棄讓淑貴妃永遠離開皇城的決心,可這一次,她也不想再做任何去引導逼迫別人誤入歧途的事。


    瑉兒更期待到那一天的時候,她的良心可以完完整整的安寧。


    同樣的,既然這樣的謠言能把瑉兒逼得不得不去皇家的風水寶地躲避,皇帝就不可能不在乎,他一麵拒絕了瑉兒的請求,不忍她風雪天出遠門,一麵已經派人悄悄查探這件事的來源,這一日他再次在長壽宮拒絕了太後幫瑉兒說話,回來清明閣時,臉上正沒好氣。


    可周懷卻得到了消息,在門外晃了又晃,不知該不該挑這個節骨眼兒說,正來回打轉的人,冷不丁地瞧見皇帝在門裏瞪著自己,他忙上前道:“皇、皇上,那件事……”


    “說吧。”皇帝有所準備,心裏也給過自己幾個答案。


    “最先提起來,是永寧宮裏,林昭儀去探望孫修容時,和娘娘們說起來的。”周懷戰戰兢兢,一臉糾結地說道,“可後來把這話傳出去,讓宮女太監們到處散播的,卻是、卻是爾珍……”


    “爾珍?”皇帝冷冷一笑,果然是安樂宮,果然是淑貴妃,果然……是她。


    猶記得浩兒出生前,他在屏風後聽見的話,現在想起來,元元出生後淑貴妃那異於平常的歡喜也頗值得玩味,皇帝心裏,是比屋外風雪更冰冷的寒心,他沒有生氣更沒有動怒,隻是冷冷地一笑:“她何必呢。”


    說完這些事,皇帝冒著風雪,一路走去了上陽殿,沒有叫人通報,也就捉到了瑉兒站在水榭台看風雪,雖然她被裹得嚴嚴實實,可皇帝早就說過天冷後不許站在這地方,瑉兒被抓個現行,也沒敢爭辯,老老實實地跟在項曄身後回屋子裏,抬眼看到他肩頭的雪,嘀咕了一聲:“底下的人都不給皇上撐傘嗎?趕緊把衣裳脫了,雪一化開就把衣裳打濕了。”


    她伸手來拉扯皇帝的衣袍,項曄卻順手把她擁在了懷裏,才從風雪裏走來的人,身上冷得叫人打顫,可是瑉兒忍下了,這個人一定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朕不能離開京城,要盯著各地的災情,朕派人送你們去琴州,隻一件事,去了琴州要知冷暖,不許這樣站在風裏。”項曄溫和地說著,他不知道該把那一個人怎麽辦,既然瑉兒願意避開,那就……


    好像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情,瑉兒溫柔地笑著:“你答應,我就安心了,你知道的,我不是在乎流言蜚語。”


    項曄頷首,捧著瑉兒的臉頰,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可彼此心領意會:“給朕一些時間,瑉兒,再給朕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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