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眼前的人,果然是秦莊,管家送來的信物,是讓沈哲心中一駭的紀州大軍的虎符,表哥竟然隨隨便便就把這種東西拿出來當信物表明身份,沈哲覺得不可思議。而來的,不僅僅是秦莊一人,他帶了十幾個人,有坐人的馬車有拉貨的板車,打扮的模樣,像是一支商隊。


    秦莊見了沈哲,也是笑:“將軍大人,我這裏有上好的藥材,您可過過眼?”


    “正缺藥材,裏麵請。”沈哲應下了,把他的表哥帶進了門。


    一進門,兄弟相認,沈哲也不問秦莊為何喬裝打扮而來,有些話不需要說明,聰明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問了,反顯得自己心虛。


    秦莊打量著將軍府,笑道:“上一回我離開羌水關,是九死一生被人抬著走的,如今背上仍會隱隱作痛,便想起當時的奮不顧身,幸好幸好,受傷的不是皇帝。”


    沈哲道:“表哥的英勇無畏,至今在羌水關傳頌。”


    秦莊擺手:“我算什麽,我隻是救了皇上一命,而你重新給了這貧瘠之地生命,好像過去的紀州。”


    沈哲謙讓道:“遠遠不足,眼下缺糧少藥,頗有些艱難。”


    表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明了,秦莊歎息:“你不要怪皇上,梁國和讚西人,對我大齊虎視眈眈,皇上把精力投在西平府,也是應該的。我便是見朝廷撥給紀州的糧草較去年有所減少,雖說是路途艱難,將分批送來,我心裏猜想皇上是不易,又不好拉下臉來。但紀州你知道,早已不再仰仗朝廷多年,我就擔心你這裏,會不會難以為繼。自作多情地想來看你一看,給你送些藥材來,之前我來過羌水關,知道這裏最缺什麽,你可別疑心哥哥動機不純另有心思。”


    沈哲郎朗笑道:“表哥這話說的,我不是那樣的人。”


    秦莊再次打量屋子裏陳設,果然一副少了女主人的氣息,他道:“來的路上聽聞弟妹久病不愈,你可知道?”


    沈哲的目光一下暗沉了,點點頭道:“知道,才飛鴿傳書,好安撫她一些相思之苦,表哥勿要嘲笑她,她還那麽年輕,我們新婚堪堪兩年而已。”


    兩年前的中秋,秦莊不遠千裏去了京城,就為了參加表弟的婚禮,對於表弟的事,他想來重視過皇帝的事,也是想在沈哲心裏建立起一個印象,讓他知道自己這個表哥很惦記他。


    “你舅舅年紀越來越大,總是念叨想見你,再者文月遠嫁讚西,又讓他添了相思,盼著一家人整整齊齊。”秦莊歎息,又問沈哲:“不想回京城去嗎,去看一眼弟妹,都傳出這種消息,連我在路上都有所聽聞,你不怕她……”


    沈哲凝重地看著兄長:“這裏離不開我。”


    秦莊笑道:“哥哥替你守著,你速去速回。”


    沈哲問:“紀州怎麽辦?”


    秦莊輕鬆地說:“皇上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西平府,再次就是羌水關,紀州早已是他最放心的地方,他怕是很久沒想起故鄉了,你速去速回,哥哥也不能一直不回去,你一回來,我也要動身回紀州去了。”


    沈哲沒有立刻答應,他和皇帝一直猜測秦莊會做什麽,而他竟然一直沒得到秦莊離開紀州的消息,不知是皇帝故意不告訴他,想讓他此刻能有最自然的反應,還是秦莊行蹤太隱秘連皇帝都不曾察覺,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而是要讓秦莊明白,自己對他那份並不完全的信任。


    “哥哥容我,思考半天。”沈哲鄭重地說,“事關重大,我不能連累哥哥。”


    秦莊不以為意地笑道:“那看樣子,你我要先一起在這裏共度中秋了,也算是兄弟團員。”


    如是,轉天便是中秋,雲裳接到丈夫的飛鴿傳書,捧著紙箋愛不釋手,侍女們送來湯藥茶飯,小心翼翼地照顧她,說著:“宮裏的中秋宴可熱鬧了,聽說皇上今年花了更多的銀子辦中秋宴,可惜夫人您病著不能去看一眼。”


    雲裳道:“我也不在乎的,隻是若能去就好了,好歹有我陪在皇後身邊。”雖然雲裳隱約覺得帝後之間的不和睦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可是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真真假假的,竟分不清了,她在病中什麽忙也幫不了,隻知道宮裏頭,中宮與玉明宮勢同水火,而皇帝一邊倒地站在了貴妃的身後。


    此刻上陽殿裏,秋振宇帶著三夫人前來拜賀中秋,進門之前,他對帝後不和的事也將信將疑,始終認為是他們互相配合的一場戲,可是看到皇後的那一瞬,秋振宇自己也納悶了,寶座上的人氣質收斂神情凝重,言語之間仿佛總有什麽話想說而沒說出口,但皇後還是端著那令人惱火的高傲,隻是這份高傲裏,開始透出挫折來。


    走出上陽殿,三夫人喘了口氣說:“皇後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


    秋振宇淡淡地問:“怎麽說?”


    三夫人道:“也許是妾身想多了,畢竟眼下……”


    她話音未落,前麵行來衣衫華貴的婦人,三夫人道:“老爺,是貴妃娘娘來了。”


    秋振宇也看見了,他們一同上前行禮,梁若君入宮以來,竟是第一次私下與秋振宇說話,而借樂師之便,他們早已聯絡上了,秋振宇提醒貴妃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心帝後做戲。


    然而帝後的戲,卻越來越足,皇帝對她更是關懷備至,倘若梁若君不曾動心,興許還會多幾分冷靜,最糟糕的是,她從一開始就愛上了皇帝。


    “宰相大人,安泰殿的酒宴已準備齊當,皇上即將與太後入席,本宮來邀請皇後娘娘,大人也趕緊過去才是。”梁若君落落大方,和氣地說著,“夫人,我準備了禮物,會有宮女送到你席上,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還望你喜歡。”


    三夫人行禮謝恩,不敢多嘴,夫妻二人看著梁若君往長橋上走,但顯然上陽殿的人不會讓她踏足,可她也不急躁生氣,坦然接受了皇後的倨傲,反而恭恭敬敬地,希望宮人傳達她的心意,請皇後盡快列席中秋宴。


    秋振宇帶著妻子走開了,三夫人惴惴道:“老爺,我們皇後娘娘真的失寵了嗎?”


    “少說話。”秋振宇冷冷一眼,他也摸不清了,難道是真的?


    且說瑉兒早已準備好,要去安泰殿赴宴,清雅則跑來告訴她,說是秋振宇在岸上與貴妃相遇,瑉兒默默聽著,自行將一支金簪插入發髻,見清雅在邊上一臉糾結,她笑問:“怎麽了?”


    清雅蹲下來,扶著瑉兒的膝頭問:“娘娘,您和皇上真的沒事嗎?”


    瑉兒笑:“你覺得呢?”


    清雅眼睛濕漉漉的,那夜帝後在長橋上的一番話,驚得她一整夜睡不著,數日過去還是忐忑不安,宮裏宮外都傳瘋了,帝後之間的關係也變得冷若冰霜,皇帝好些日子不踏足上陽殿了,皇後也不再派她日日去清明閣守著,莫說不知情的旁人,知情的她也糊塗了。


    “沒事,真的沒事。”瑉兒道,“可憐那個人風光不過八月,你且忍一忍,十五天後,該留的留下該走的走,皇上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這話模棱兩可,難不成皇後也會是該走的那一個?清雅畢竟不是帝後中的任何一個人,對於他們的感情和信任,旁觀者如何能切身體會。


    這一邊,皇帝穿戴齊整,正要去長壽宮迎接母親共赴中秋宴,周懷悄然出現,將一封信遞給了皇帝,低聲道:“貴妃娘娘今日給諸位夫人準備了賀禮,這是從遞給秋夫人的禮盒裏找出來的。”


    項曄掃了一眼:“原樣放回去。”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神情輕鬆地說,“已經不需要。”


    千裏之外,羌水關內外軍民同樂,恭賀中秋,沈哲一早帶著將士們給百姓送去糧食藥草,自然都是秦莊給他送來的,他才得富餘,皇帝克扣糧草的,又何止羌水關一地。


    表兄弟再見麵,家裏已經擺好了飯,雖及不上宮廷酒宴那麽精致,也足夠熱鬧了。兄弟舉杯,秦莊卻問:“一天了,你還沒想好?”


    沈哲道:“哥哥,京城很快就有變故,我去不得。皇上要捉拿秋振宇等一幹叛國逆臣,我現在去了京城,隻會橫生枝節。”


    秦莊臉色大變,定了定心才冷靜下來:“皇上要動秋振宇了?”


    沈哲很平靜:“早晚的事,哥哥為何大驚小怪?”


    秦莊忙道:“我知道,隻是皇上一向顧慮重重,遲遲多年不動手,怎麽突然之間就……”


    沈哲道:“皇帝做事一向雷厲風行。”


    秦莊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麽突然,他反而成了坐不住的那一個,現在他人在這裏,隨時可能發生變故,天知道皇帝有沒有把他也算進這一筆賬裏,也不知道皇帝有沒有察覺到他與秋振宇的瓜葛。


    “表哥,喝了這杯酒,您就立刻回紀州去吧。”沈哲一本正經地說,“京城我也不回去了,雲裳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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