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剛還在上陽殿歇息,不知怎麽就來了,難道怕我欺負了你嗎?”瑉兒欣然轉身對一旁的梁若君笑道,“卻不知我是來感激你,在西平府救了皇上一命。”


    梁若君忙道:“救皇上一命的是梁國大夫所製的良藥,臣妾本不該出現在那裏,娘娘不取笑臣妾有失體統,臣妾已經感激不已。”


    瑉兒故意道:“還以為是梁國皇上有心送你去軍營,好讓你看一看我們皇上是什麽模樣,不巧叫你看見了一個病人。”


    這話聽得人尷尬,梁若君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畢竟她跟著使臣去大齊軍營,的確是這個目的。而當時已經有傳聞說大齊皇帝病了,先照顧了一個瘦弱的士兵有效後,她再被安排到昏迷不醒的項曄身邊,不等那日幾位將軍說漏嘴,她就早知道自己照顧的人是大齊皇帝。這會兒至少一半被皇後說中了,豈能不心虛。


    邊上的海珠也是擠眉弄眼的,對皇後很不待見,可敢怒不敢言,莫說在此要屈居皇後之下,縱然在梁國,宮裏幾時有她們說話的地兒。


    言語之間,皇帝已經到眼門前了,不似方才與梁若君在一起時平平淡淡的神情,含笑對瑉兒道:“朕醒來不見你,他們說你來了玉明宮,朕就過來瞧瞧了。”


    瑉兒看看皇帝,又看看梁若君,笑道:“皇上是怕臣妾欺負了公主,還是怕公主對臣妾不敬?”


    項曄笑道:“若君的性情溫和柔順,自然是你別欺負了她,若君雖是初來乍到,但皇宮都是一樣的,她自小生長在宮裏,沒什麽是要你指點的,年紀也小,讓她自在些便是了。”


    瑉兒笑:“皇上這樣疼人,也不怕臣妾吃味?倒是眼下就有一件事,要委屈公主,還請皇上不要遷怒臣妾。”


    項曄和氣地說著:“這叫什麽話,什麽事?”他停了停說,“不要站在這裏,怪熱的,到貴妃屋子裏坐坐。”


    梁若君看著帝後你一言我一語,一時半會兒也瞧不出他們到底是合是不合,可皇帝竟然說要去她屋子裏坐坐,方才他送自己來時,根本沒打算進門的。再有就是那一聲聲“若君”,原來皇帝知道自己的名字呀,可這一路,他說的最多的是“你”,皇帝這樣的表現太刻意了,他是做給自己看,還是做給皇後看?


    “可以嗎?”瑉兒詢問梁若君。


    “娘娘請進,娘娘駕臨玉明宮,是臣妾的榮幸。”梁若君端得禮數周正,早已讓在了一旁,便見項曄走在最前頭,宮女們攙扶著皇後緊隨其後,過門檻上台階,皇帝都會回身叮囑小心,梁若君謹慎地跟在後麵,一並到了殿中。


    玉明宮與其他的宮殿無甚差別,規格則遠不如長壽宮安樂宮,隻因當初建立後宮時,除了興建上陽殿外,皇帝僅為太後和淑妃擴充殿閣,其餘建築雖有修繕,但基本維持原貌,好在趙氏皇朝中後期十分奢靡,皇城裏每一座殿閣都是富麗堂皇,不至於委屈了梁國公主。


    而梁若君在梁國,隨生母住在擁擠的長巷,隻有皇後和那些皇帝的寵妃才有資格住這樣寬敞的殿閣。有意思的是,她的母親有極佳的子嗣運,卻沒有駐顏邀寵的本事,在生下梁若君後迅速衰老,早已失寵多年。也因此,自己不得生母喜歡,母親總是將她的衰老失寵,歸結在生了自己這件事上。


    “公主。”瑉兒見梁若君發怔,主動喊她,若君醒過神來,應道,“娘娘有何吩咐?”


    瑉兒笑道:“沒什麽,隻想問問你,在這裏可還住得慣,若是有不習慣不滿意的,你隻管派人去安樂宮告訴淑妃。雖說淑妃品級在你之下,但自皇上少年時就陪伴在側,多年來宮中的事也是她一人操持,最是穩妥周到的人,你不必客氣,有什麽事若不說才是為難她。”


    梁若君仔細地聽著,卻不知如何回應,忽地想起帝後之所進門來,是說有件事委屈她,她才想起來,皇後那兒已經娓娓道來。


    “都怪皇上把這麽大的好事藏著掖著,淑妃便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周到地準備好一切迎接新人,臣妾有孕更是幫不上忙,您看,後天就是冊封貴妃的典禮,尚服局卻趕不出貴妃品級的禮服來,您叫公主穿什麽參加她自己的冊封典禮?”


    瑉兒笑著怪皇帝,又和氣地對梁若君道:“公主,這事兒很委屈你,但千萬不要怪淑妃或是我,隻怪皇上瞞著這件事,前兩天宮裏才剛剛得到消息,趕著收拾出玉明宮,也怕是諸多的疏漏委屈了你。”


    方才皇帝不在時,皇後直接稱呼自己貴妃,皇帝一出現,皇後就改口了。這裏頭的細微差別,梁若君是分得清的,很顯然皇後是故意在皇帝麵前表現出對自己的友好。稱呼貴妃,便是以皇後高高自居,而一聲公主,則是敬重自己背後的梁國。


    梁若君暗想,皇後的心思太縝密了,梁若君索性請帝後上座,向他們一同行了大禮,溫順地說道:“隻願臣妾不給皇上和皇後娘娘添麻煩,是否有禮服參加冊封典禮並不重要,希望皇上和娘娘不要介懷,更對臣妾與其他妃嬪一視同仁。臣妾雖是梁國公主,但往後是大齊的妃嬪,皇上的妃嬪,侍奉君王與皇後娘娘太後娘娘,才是臣妾往後一生的責任。”


    瑉兒笑道:“公主年紀輕輕,如此心胸氣度,到底是梁國皇廷的帝女。”她笑悠悠看著項曄,“隻怕皇上從此愛不釋手椒房專寵,可也別獨霸著公主,難得有和臣妾年紀相仿的,也叫我們姐妹多說說話。”


    項曄起身去攙扶若君,挽著她的手走來,又挽著瑉兒的手:“你們年紀相仿,更該能說到一出去,往後閑來作伴和和睦睦,朕就安心了。”


    瑉兒順勢把梁若君的手從皇帝手中拉出來,彼此雙手交疊,笑悠悠道:“願如皇上所言,我們姐妹和睦,公主也早些為皇上開枝散葉,這樣大齊與梁國有了血脈交融,兩國之間必定是永世相安了。”


    所有的話,都客客氣氣冠冕堂皇,所有的話,都心思縝密滴水不漏,皇後的一言一行,讓梁若君真正感受到,中宮的萬千威儀,至少過去的十八年裏,皇後對她而言,僅僅是惡毒凶狠,是壓在他們母女頭上的大山。


    有趣的是,她尚未完全了解瑉兒的出身和過往,不久後若知道了,一定會感慨,其實她們的命運很相像。


    離開玉明宮後,項曄自然是跟著瑉兒回上陽殿,彼此攜手走在長橋上,四下無人時,瑉兒道:“宋淵派人向我告知了公主的身世和梁國皇廷的風貌,皇上不覺得梁若君的處境,與我從前是差不多的?隻不過她是帝女,一切看起來都是體麵的。”


    項曄頷首:“朕早就發現了。”


    瑉兒道:“再者我成為了皇上的皇後,站在了趙氏曾經的立場,但梁若君依舊是妾,看見的也是她母親看了一輩子的風景。”


    項曄認同瑉兒的話,而他還在回憶方才的話語,問瑉兒:“朕是不是做得很刻意?”


    瑉兒笑道:“隻怕公主是蕙質蘭心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所以皇上就朝著‘刻意’的方向去做,刻意的刻意,也就說得過去了。不論如何,皇上若不碰她,不讓她真正成為您的女人,公主心裏都會明白您對她是真是假,皇上就不要試圖把她變成寵妃,變成您樂意說說心裏話,樂意聯合她一同來對付臣妾的就好了,做個不談男女情愛的紅顏知己,偶爾動個情拉個手,自然我也看不見。”


    她一麵說著,已經把目光瞟向了項曄的手,剛才又是牽手又是攙扶,可親昵了。


    項曄嗔笑:“你看什麽看,難道要剁了朕的手?”


    瑉兒毫不客氣地說:“那就請皇上,好自為之。”


    項曄恨得牙癢癢:“說話越來越沒分寸,你不過是仗著肚子裏的孩子,且等他平安生下來,朕慢慢和你算賬。”


    瑉兒的手在皇帝胸前輕輕一撩撥,眼波婉轉柔情蜜意:“還不是皇上自己寵的?”更是深情地望著項曄道,“方才有一瞬,心裏特別難過,皇上若是真的那樣待我了,我該怎麽辦?”


    項曄一怔:“別胡思亂想,怎麽會有那一天。”


    瑉兒道:“誰知道呢,真真假假,怕時間久了就分不清了。”她的手抓緊了項曄的衣襟,也許換做別的女人會說,若真有那一年,還盼著好聚好散之類的,可是瑉兒卻眉目莊重地敬告項曄,“絕不可以有那一天,一切都是假的,皇上若有一日假戲真做,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項曄哭笑不得,在她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我把這天下都給你可好,這樣張狂,也不怕我怕了你?”


    可見瑉兒撅著嘴,等待正經的回答,項曄忙就軟下心:“朕連天下都能給你,這顆心早就安在你肚子裏,哪兒都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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