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到半夜,離開安樂宮時,項曄隻派人往太後宮裏送喜訊,自己則帶著瑉兒徑直回上陽殿去了。兩人依舊手牽著手並肩而行,夜越深風越涼,皇帝突然停下腳步問瑉兒:“冷不冷?”


    瑉兒搖頭,反問他:“皇上得了兒子,怎麽不高興,若是怕我吃醋可就不必了。皇上知道我喜歡小孩子,雖然心裏會有些不自在,可淑妃辛苦一場拚上性命,我很敬佩她。”


    “自作多情。”項曄嗔笑,拉著瑉兒的手繼續往前走,但沒多久他便緩緩道,“但的確……是朕不公平,她為朕付出了青春和心血,可她分娩產子的一刻,朕竟然想著你,想著不願讓你也吃這份苦,怕你也會麵臨生死。因為對她的不公平,連帶著對你的心意,也變得不純粹了。”


    “不會有事的,皇上胡思亂想,雖說一出事就是大事,可到底是少數,人們會緊張也是對生命的重視,聽大夫的話自己好好保重,生兒育女是與生俱來的本事不是嗎?”瑉兒說了一堆,卻好像沒能勸服皇帝,其實她自己也明白這裏頭的輕重,隻能笑道,“我若是真的有孩子了,皇上可別沒事兒歎氣,要喜慶一些高興一些,不然我就告訴母後,讓母後說你。”


    項曄睨了她一眼:“朕是說正經話呢。”


    但有些話他並不想說明白,淑妃在他心裏,無論如何還是留一分顏麵的,他不想對瑉兒挑明淑妃的心願,或是說野心,該是他把控好這一切,不給淑妃走歪的機會,也不讓瑉兒受傷害。是他坐享齊人之福,不能再讓女人們承受悲劇,更怪是女人們的錯,淑妃或許有不對的地方,可她沒做錯任何事。


    皇帝把心靜下來:“朕知道了,先把話說前頭,若是有了咱們的孩子,但凡有什麽差池,都要聽朕的。”


    瑉兒點頭:“記著了,不聽皇上的,還聽誰的?”她笑著說,“那皇上給我笑一個唄,一晚上都繃著臉,灃兒都不樂意親近您了。”


    項曄卻在她臉上捏了一把,罵道:“朕是專逗你玩兒的?越來越沒大沒小,你倒是先笑給朕看?”


    瑉兒還真笑給他看了,仗著天黑來纏人,項曄被她鬧得沒法子,可心裏卻樂嗬了。也因為高興了,更感慨瑉兒的氣度和心智,今晚發生了那麽多事,她卻可以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還有心思胡鬧親熱,反是自己這個堂堂帝王,把些亂七八糟的事堆在心裏。


    但正常的人,都該是像皇帝這般心事重重才對,瑉兒表現出的一切,未必不是為了哄他一笑,此刻更多的人,都在為今晚的事心神不寧。


    海棠宮裏,王婕妤抱著兒子拍哄他誰去,八歲大的孩子了,她卻抱在懷裏不肯放手,香薇悄然從門前走進來,她抬頭看了眼,示意她別張嘴。之後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放在床上,為他蓋上被子,又守著看了好久,王氏才退了出去,冷冷地問香薇:“怎麽了?”


    “淑妃娘娘生了,生了個小皇子,皇上和皇後娘娘親自去守著的,眼下母子平安。”香薇說道。


    “知道了,賀禮一早就準備好了,明天你送過去。”王氏心裏挺高興的,多了淑妃這件事,也許那件事會被淡化,對於殺人她絲毫不會後怕,但是她也希望別查到自己頭上來。


    “主子……”香薇的聲音,聽起來顫顫的,“還有一件事。”


    王氏不耐煩道:“說話別吞吞吐吐的。”


    香薇怯怯然,聲音越來越小:“聽說侍衛們在查今晚離開過安泰殿的人,主子,您半當中跑哪兒去了,有人已經把您的名字報上去了,明兒就該來查了。”


    王氏哼笑:“不是跟你說的很清楚,我回來休息,讓你看著大殿下麽?他們來查就來查,還能怎麽樣。”


    香薇抿著嘴,滿臉糾結。


    “怎麽?”王氏突然湊到她麵前,把香薇唬了一跳,“你以為,我是跑出去殺趙氏了?我和她根本就不認識,我殺一個不認識的人做什麽?”


    香薇連連搖頭,的確,她家主子和宰相夫人沒什麽往來的,但是最近發生的事,香薇還是知道的呀。她覺得也許那個企圖威脅娘娘的人,弄出什麽郭高全這號人的人,可能就是宰相夫人,雖然香薇連郭高全到底是誰也不知道。


    “不會有事的,我沒殺人,怕什麽?”王氏坦蕩蕩地說,“你別大驚小怪,別叫人反把你懷疑上了。”


    香薇閉緊了嘴巴不敢說話,但是她看到了主子身上的衣服,雖然說回來換下禮服很正常,可是……晚宴上穿的百花穿蝶齊胸襦裙去哪兒了?


    與此同時,宰相府裏,趙氏的兒子們已經為她安排好了靈堂,雖然不知幾時才能把人送回來,該做的身後事,總要去辦。兒媳婦們聚在靈堂哭泣著,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如今人都死了。就連三夫人都驚愕地說不出話來,傍晚進宮的時候,那個女人還在自己麵前擺出一副正室的威嚴叫她氣得夠嗆,竟然轉眼就死了,還死的那麽慘。


    三夫人在靈堂看了眼,吩咐自己的兒媳婦幫忙,便往秋振宇的書房來。進門前憋出幾滴眼淚,進門後故意哭著:“老爺,夫人的靈堂擺好了,您去不去看一眼。”


    秋振宇冷漠地看著她,冷笑道:“你真的悲傷嗎?”


    三夫人尷尬地說:“老爺您說什麽呢?”


    秋振宇道:“等她的身後事辦完了,就扶你為正房夫人,別在我麵前假惺惺的了,去把這些事辦好,若辦不好,我就把機會留給二房。”


    三夫人眼眉挑得老高,立刻答應下,眼見丈夫一點也不悲傷,她也不必惺惺作態了,伺候好他更衣,安排了茶水,立刻就退下了。


    秋振宇捏了捏鼻梁,又敲了敲額頭,到底有些年紀,比不得年輕人,可他不會服輸。奮鬥了一生才得來首輔宰相之位,結果卻被項曄這個鄉下人踩在腳底下,與其窩囊地活著,不如轟轟烈烈地再拚搏一場,哪怕死去了也不留遺憾。


    “來人,我要見信差。”秋振宇吩咐下去,之後便坐定寫信,信首抬頭是秦莊,這一封信將被送去紀州。


    他和秦莊都曾企圖攪亂宮闈,卻都失敗了,秦文月無功而返,秋振宇甚至還賠上了妻子的性命,偏偏最難對付的,正是他的女兒。


    但這世上,沒有攻不下的城,秋振宇若是連自己的女兒都鬥不過,還怎麽和皇帝鬥,和兵權鬥。其實女兒完全繼承了他的秉性,任何事絕不輕易放棄,不過是彼此用在了不同的路,他早已在歧途上越走越遠。


    翌日早朝,項曄當眾表達了對宰相的慰問後,便正常處理朝務,至於如何查趙氏之死,並沒有給明確的交代。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與舊朝勢力相對的大臣們,皇帝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他們很滿意。而站在秋振宇身後的人,根本不敢張揚地為宰相大人伸張正義,他們原本就是和秋振宇一樣,活在新君的陰影之下。


    內宮裏,太後一清早就來安樂宮看她新得的小孫兒,連連稱讚淑妃有本事,憐惜她有本事,一時高興了,得意地說:“該讓皇上給你好好賞賜,貴妃之位至今空著,不給你給哪個?”


    雖說僅僅一字之差,眼下在宮裏論資排輩有沒有那個字也無所謂,可貴妃聽起來也比妃要尊貴,這樣的尊榮,聊勝於無。


    淑妃不提有多高興了,太後拉上瑉兒說:“這件事,早些請皇帝辦了才好。”


    瑉兒覺得太後雖然沒錯,可也該先問過皇帝的意思才好,項曄若是有此心意,昨晚就該提了,反正冊封貴妃不是她皇後可以做主的,推給皇帝就好。


    妃嬪們也前來賀喜,人多嘴雜,少不得提起昨夜的事,眾人雖沒見到趙氏的慘狀,可一夜過去傳言不少,太後聽得心裏毛躁,責備道:“大喜的日子,提那些晦氣做什麽。”


    卻有人小聲說:“昨晚半途離席的,隻有王婕妤和皇、皇後娘娘……”


    眾人聞言一怔,齊刷刷地看向瑉兒,誰都知道皇後和宰相夫人有著前仇舊恨,趙氏虐待了她的生母十年,這份仇,抵上性命也不算過。比起王婕妤,顯然皇後殺人的動機更大。


    不想太後卻惱了:“你們胡說八道什麽,你們是大理寺的官員嗎,竟然敢往皇後身上潑髒水?”


    妃嬪們紛紛跪了一地,沒開口的也都被連帶著挨訓,太後倒是在這種時候心裏很明白,好好地擋在了瑉兒身前為她立威:“案子會有人查,最恨以訛傳訛,你們都要管好自己。總是在我麵前哭,說皇上不善待你們,可你們幾時見淑妃嚼舌頭了,皇帝愛聽你們說這些話嗎?”


    瑉兒看了眼淑妃,淑妃尷尬地一笑,輕聲道:“太後娘娘,看在臣妾的麵子上,算了吧。”


    瑉兒亦道:“母後,大家也是好奇心重,案子查清了,也就好了。”


    太後見她們給自己台階下,便道:“讓她們退下吧,人多都透不過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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