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禦駕親征”四個字,瑉兒原本期待出遊的心蕩然無存,太後擔憂為何又要打仗的時候,她還冷靜地看待問題,這一刻聽說項曄要親自去上陣殺敵,她的心才被牽動了。


    而這一牽動,讓她很明白地意識到自己對待皇帝,早已不是“應付”而已。


    “把行裝收起來。”瑉兒吩咐清雅,“準備筆墨,皇上出征後,我就不再給祖母寫信了。”


    清雅應著,吩咐宮人收起已經裝箱的衣衫,她親自去準備了筆墨,之後便見皇後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寫信,也看不出什麽情緒變化,但是她知道,這些日子皇後很期待能去平山,哪怕不是因為皇帝,畢竟這宮裏的日子太枯燥了。


    這日直到夜裏,皇帝是否禦駕親征,還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換言之尚未決定的事,項曄卻先透露給了瑉兒,那麽多半是要成行的。


    夜深時,燈火輝煌的上陽殿依舊耀眼奪目,寧靜而高貴地屹立在太液池上。皇帝走上引橋時,不自禁地駐足觀望,他好像已經開始淡化了,這座上陽殿是為若瑤打造的心意,是不是有一天,他真的會忘記若瑤?


    “皇上?”周懷舉著琉璃燈,輕聲提醒皇帝。


    “走吧。”項曄應著,大步流星地朝上陽殿而去,殿門前亮如白晝,他剛剛走進,瑉兒就出現在了眼前,他心頭一熱,上前挽住了要行禮的人,溫和地說,“這麽晚了,該早些睡才是。”


    瑉兒沒說話,默默地跟著皇帝進門,此時上陽殿的燈火才漸漸熄滅,如今宮裏的人,都學會了遠遠地看著太液池上的光輝,來判斷皇帝是不是去見了皇後,自然此刻,所有人都該安生了。


    入殿後,項曄才見瑉兒和清雅為他準備了熱水沐浴,舒展身子沉浸在熱水裏,掃去了一整天的疲倦。隻是瑉兒並沒有陪在身邊,她隔著屏風就在外頭,項曄本想叫她進來,可自己思考著事情,想著想著就出了神,反是瑉兒在外頭提醒他:“皇上,泡得太久頭暈。”


    他才慵懶地說:“這就起了。”


    熱水浴活血舒筋,困倦便鋪天蓋地地襲來,項曄靠在床頭便有些瞌睡了,忽然冰涼柔軟的手撫摸在他的額頭上,他微微睜開眼,笑道:“做什麽?”


    可瑉兒卻輕輕推倒皇帝,抽掉他身後高高的枕頭,跪坐在他身邊為他蓋好被子,項曄正皺著眉頭,便見她也一骨碌躺下,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平山去不得了,朕後天就……”


    “皇上,我困了。”瑉兒挪動了一下身體,在皇帝身邊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她的睡眠一向極好,更不必說如今,有了踏實堅強的依靠。


    細膩的秀發透出恬靜的香氣,柔軟的身體更是溫存著項曄的心,困意本就不曾散去,這一下,四肢百骸都鬆散了,稍稍合起眼皮子,一瞬間就墜入了夢鄉。


    窩在皇帝身邊,聽見他平穩的呼吸,瑉兒安心了。


    次日的皇帝,龍馬精神威風堂堂,朝堂之上便做下了決定,他要帶兵親征羌水關。


    彼時六宮都聚在長壽宮等待消息,當這個旨意傳來,妃嬪們都露出了緊張的神情,淑妃總算還能撐幾分鎮定,而她悄悄看了一眼皇後,那清淡的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情緒。


    時日久了,淑妃從開始對瑉兒的不喜歡,漸漸有了幾分佩服,她在皇後這個年紀,不,該說是到如今,還是什麽都往臉上擱。皇後的這份淡定,哪怕是裝的,功夫也實在到家了。


    此時太後輕咳了一聲,殿內頓時安靜下來,太後道:“你們裏頭大部分是從紀州王府來的,當年我們怎麽過來的,如今要比從前強百倍,沒什麽可慌張的。皇上出征的日子,你們各自好好的便是,愛聽曲看看戲都可以,隻是別惹麻煩,別鬧出笑話,這就足夠了。若是有人存心惹是生非,我也就顧不得你們的體麵了。”


    眾人俯首稱是,太後則吩咐淑妃:“都是年輕人,難免有心思活絡的,辛苦你費心管束六宮,待皇上回來,一切太平,我自然要提你的功勞。”


    淑妃領命,但眾人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皇後,分明她才是中宮,才是這皇城的女主人,怎麽太後卻把權力當眾交給了淑妃?可是皇後那張臉呀,從來都看不出她在想什麽,女人們不得不把目光收回了。


    自然,太後會這麽做,是瑉兒這麽事先就請求她的。皇帝出征,家裏太平最要緊,而給足了淑妃體麵,這宮裏必然消停,至於妃嬪宮人有沒有把她放在眼裏,從前是不在乎,現在是想著能為皇帝做點什麽,反而有價值了。


    眾人散去時,皇後先行,而所有人都看到,她這一路,是往清明閣去。


    說起來,瑉兒還從未踏足過清明閣,雖然在清雅的敘述中已經有所想象,可親眼所見,才明白清雅為何那麽佩服皇帝,清明閣的大殿被皇帝直接挪作了書房,兩側密密匝匝地排列著書櫃,瑉兒怕是一生也看不完,可皇帝卻對瑉兒說,他寫字醜讀書不好,字醜是不假,可讀書不好……


    “聽周懷說你要過來看朕,朕以為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大戰在即,皇帝卻言笑輕鬆,從書架中走出來,手裏拿了一摞書,放在桌上喊來周懷,指著說,“裝起來,朕要帶走。”


    瑉兒問:“臣妾能為皇上做什麽嗎?”


    項曄想了想,說道:“朕從前那把玉骨扇不見了,這下子要去打仗,手裏握著劍,朕時時刻刻都能冷靜。但凱旋歸來,又要放下劍,必定又渾身不自在。在家的時候,你給朕挑一塊好玉做骨,讓匠人再做一把扇子來,朕回來時,又見著你又見著扇子,想想都心滿意足。”


    瑉兒心裏顫顫的,皇帝若知道是她把扇子丟下太液池,會不會把她自己也丟下去,不過自己肯定比一把扇子來的重要,到如今這點自信,秋瑉兒還是有的。


    “臣妾記下了。”她說著,捧起了皇帝的手,用自己的手比著皇帝的大小,像是要確定為皇帝做多大的扇子。


    “你還當真了?”項曄笑了。


    瑉兒疑惑地看著他,皇帝卻在她額頭上一吻:“什麽都不必做,等著朕回來就好了。”


    他們昨晚什麽話都沒說,可項曄卻在瑉兒身邊得到了最舒心的安寧,能帶著這樣溫和的心情禦駕親征,隻怕殺人時都要多一分仁慈了:“朕很快就回來,用南蠻首領的骨頭和頭發給你做一支筆,往後拿來給祖母寫信。”


    瑉兒露出尷尬的笑容,皇帝是要嚇死她嗎?這模樣自然逗得項曄大笑,她微微撅了嘴,但立時便道:“皇上,一切保重。”


    項曄自信地說:“秦莊會隨朕去羌水關,京城是沈哲留守,你不用為任何事費心,這天下亂不了。至於你父親,秋振宇那老東西更不足為懼,安安心心等朕回來。”


    那之後,瑉兒陪著皇帝一起穿梭在書架間,這是皇帝的聖地也是禁地,旁人輕易可進不去,選了基本利於作戰的兵書,瑉兒親自為他收進箱子裏,他們在清明閣說了好久的話,才一同去見太後。


    自然這裏頭,就沒有淑妃什麽事,益發沒有其他女人的事,但皇後身為中宮,好像理所應當獨占皇帝,隻是淑妃的立場尷尬。畢竟從前,這一切都是屬於她的,那七年打仗,送去前線專門給皇帝穿的靴子,全是淑妃親手一針一線做出來,隻是到如今,那些心血,都隨著硝煙散去了吧。


    很快,京城乃至全國都傳遍了皇帝要禦駕親征羌水關的消息,皇帝此舉,也是想讓百姓們明白,新君有守護國家和子民的魄力,好讓他們死心塌地地臣服在項氏皇朝之下。


    更重要的,是要讓那些趙國舊臣睜開眼,不要以為三年過去,皇帝就貪圖安逸,打不得仗,能容許他們的不死心蠢蠢欲動。


    同是這日,趙氏再次來到慧儀公主府,周覺剛剛從書房回來,正向她的母親抱怨:“太後說,這些日子不必再進宮去念書了,娘,您說太後是不是故意嫌我,過些日子也不再叫我去了?”


    趙氏在旁聽著,不用想也能明白,太後是不想宮裏鬧出什麽事,自然平日裏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緊時刻,還是要把這些禍頭子攆出去的。


    慧儀哄了兒子去吃點心,衝趙氏冷笑:“你看,孤兒寡母,就是在哪兒都遭排擠。皇帝打仗,我兒子連書都念不得了。”


    趙氏冷幽幽笑道:“可是太後沒說,您不能去請安呐。公主,沈哲這一次,留守京城,多好的機會。”


    慧儀挑起眉頭,笑道:“怎麽,夫人有主意了,你怎麽就這麽恨皇後,不怕你家宰相大人和你翻臉。照我看,宰相大人,還等著這個女兒做靠山呢。”


    趙氏嗤笑:“靠山?那座山不壓死他就是他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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