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殿建成以來,淑妃僅僅與群妃來向皇後行禮時,進過大殿的門。大殿之後是什麽風光,她今夜還是頭一回領略,清雅帶著她走過朱漆竹橋,便就到了皇後寢殿的門前,隻是夜色深重,幾盞燈籠不足以讓她看清這裏的風光。


    殿內也沒有為了迎接淑妃而燈火通明,幾位宮女端著燭台為她引路,內殿之中已經架起屏風,將淑妃送到這裏,宮女們就退下了。


    屋子裏隻有星點燭光搖曳,即便不用屏風也看不清什麽,淑妃心裏不高興,皇後也太怠慢她了。


    可她才這麽想,就聽見裏頭有動靜,一盞蠟燭被端著繞過屏風向自己走來,意識到是皇後,淑妃立時行禮。


    “我已經要安寢,此刻儀容不整,還望淑妃不要介懷,深夜來上陽殿,可是有要緊的事?”瑉兒將燭台放在茶幾上,邀請淑妃坐下,自己身上一件便袍裹身,若說是輕慢了淑妃,不如說是一種旁人享受不了的親和之態,連淑妃自己也糊塗了。


    “是為了宋玲瓏的事。”淑妃定下心神,她可不敢坐,站在原地,慢慢說道,“臣妾是想來告訴皇後娘娘,宋玲瓏不能留在您身邊做伴讀。”


    “你要喝茶嗎?”瑉兒卻問了毫不相幹的話。


    淑妃愣了愣,忙道:“臣妾不喝茶,但宋玲瓏的事,臣妾要向娘娘解釋清楚。”


    本以為自己有很多話能說,本以為能說出讓皇後傷心難過的話,可當她把宋玲瓏長得像敬安皇後的事說明,話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


    原來宋玲瓏被皇帝注意,真的是因為她長得像故人,瑉兒和清雅猜的一點不錯,不過這樣算來,皇帝那個人,是不是太好懂了些?


    “你認為,該如何安排宋玲瓏?”瑉兒問。


    見皇後不以為意,這樣的事仿佛沒在她心裏掀起半分漣漪,淑妃好不甘心,她來並不是要向皇後解釋什麽,是想讓皇後不自在的,她不願看到帝後恩愛和睦,不願這個年輕的女人,輕而易舉地奪走本該屬於她的,並且是她付出一切想要換取的尊貴和情意。


    可惜的是,她好像不能如願。


    淑妃心裏翻江倒海,一時熱血衝頭,說道:“或許把宋玲瓏留在宮裏,皇上會更開心些,娘娘不要誤會臣妾是對娘娘不敬,臣妾隻是……一切都為皇上著想。”


    瑉兒問:“宋玲瓏,真的很像敬安皇後嗎?”


    見皇後被撩動了心緒,淑妃竟有幾分得意,故意道:“長得十分相像,也不怪皇上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她。”


    “是嗎?”瑉兒淡淡一笑。


    回想起黃昏時皇帝來上陽殿,問起宋玲瓏的事,他隻是靜靜地聽自己解釋,而走時則說,這件事不必再提起,太後那兒也無須解釋。可見淑妃沒有騙人,的確是像得足以讓皇帝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足以讓太後從今往後也對這件事緘口不提。


    但是他看起來很平靜,以他過去口口聲聲嗤笑自己妄想取代敬安皇後的架勢來看,這一次真的涉及到了那一位,他反而出奇的冷靜。


    “娘娘,不如就把宋玲瓏留在……”


    “我知道了,多謝你來告訴我,這件事很快會有結果,不急於今晚。”瑉兒起身,端起燭台往回走,不等淑妃回應她,便喚來清雅送客。


    不急於今晚是什麽意思,到底會有什麽結果,為什麽淑妃自己反而成了被動的那一個?


    “娘娘,奴婢為您領路。”清雅客客氣氣的,淑妃也不能強行留下。


    待清雅再回來,屏風已經被撤下,屋子裏的蠟燭也全滅了,她家主子睡了。虧得清雅還好奇發生了什麽要緊事,她家皇後娘娘,真是太淡定了。


    隻是瑉兒並沒睡著,確定了皇帝會為了宋玲瓏而特地跑來問她為什麽的緣故後,皇帝對於發妻的情深意重,才讓瑉兒有了真實的感受。


    那個男人口口聲聲不許任何人取代他的發妻,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沒道理的事,他若當真愛得深沉,永遠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取代那一位的存在,他到底在糾結什麽?同樣的,眼下皇帝若是為了一張長得像的臉蛋,就把對發妻的思念寄托在宋玲瓏的身上,那麽皇帝的念念不忘,就更可笑了。


    但是他沒有這麽做,知道瑉兒要把人家怎麽樣後,就平靜地成全了。


    如此,瑉兒甚至覺得自己最初受的那些委屈,總還算有些道理,皇帝對發妻是刻骨銘心的愛,是真如太後所說的情深意重,而不是膚淺的,隻是為了一張臉。


    然而淑妃深夜闖入上陽殿,不可能不被皇帝知道,隔天本該為了江雲裳的事召見她,皇帝卻不得不問她半夜去找皇後做什麽。


    淑妃知道瞞不住,隻能實話實說,皇帝本想瞞著不告訴瑉兒的事就這麽被說破了,氣得他一言不發,隻冷冷地命淑妃退下,氣極了,果然是根本不願理會的,連多一句話都不想說。


    可是這個樣子,皇帝的對一個長相酷似表姐的女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就歸於平淡,皇後對發生這樣的事毫不在意,這完全悖逆常理的事,無法讓淑妃冷靜。她辛苦了十年都無法取代表姐,現在這到底算什麽?


    這日午後,思量再三,項曄還是踏上了上陽殿,見瑉兒在大殿門前等他,那平平淡淡的神情和往日沒什麽不同,皇帝心裏反而有些亂。


    進門後,說了些有的沒的,始終也不在點上,正遇上宮女送來魚食,他若不來,此刻瑉兒正要去水榭喂魚。


    皇帝隨手接過來,徑直往水榭走去,穿著鞋子要踩上地毯的一瞬,想起之前的事,便停了下來,身旁的人立刻會意,上前為他脫下了鞋子。


    瑉兒也自行脫了鞋子,跟在皇帝身後,看到他抓了一把魚食灑下去,底下魚兒爭食,驚得水波繚亂,又好像煮開了太液池的水似的,瑉兒輕輕一歎,走上前道:“皇上,這樣子喂。”


    她從項曄手裏拿了一點魚食,輕盈地灑入水中,魚兒們像是見到娘娘來了,立時安靜下來,悠哉悠哉地圍著她遊來遊去,魚食落在眼前才會張口吃。


    項曄學著瑉兒的樣子,不再粗獷地亂灑,將魚食一點一點投入水中,可是一輪到他這邊,一條條色彩斑斕的錦鯉又撲騰起來,甚至濺起水花,讓項曄不禁後退了一步。


    兩人麵麵相覷,皇帝把魚食遞給瑉兒,瑉兒再做了一遍,還是和平日裏一樣安寧祥和,但是皇帝一上前,那些魚就瘋了似的翻騰著,皇帝一生氣,把所有的魚食都倒了下去,可是一回頭,卻見瑉兒在笑,不知是笑這群魚傻,還是笑自己的笨拙。


    可是她的笑太美了,明晃晃的午後陽光落在麵上,讓她白嫩的肌膚看起來,仿佛晶瑩剔透一般。項曄不自覺地伸手把瑉兒往後拉開,口中道:“水濺起來了,別弄髒你的裙子。”


    好像還是第一次,皇帝突然碰她,瑉兒不覺得害怕。


    但項曄卻怕她會抵觸,很快鬆開了手,幹咳了一聲道:“朕得閑,想來聽你彈琴。”


    瑉兒頷首:“皇上稍等。”


    可是見瑉兒轉身,項曄卻問:“難道你就沒有不想彈琴的時候,朕要你做的事,你從不拒絕,可朕對待你的心,你也從不接受,到底是你太別扭,還是朕太糾纏不清?”


    瑉兒轉身問皇帝:“那皇上,還想聽臣妾彈琴嗎?”


    項曄眉頭一緊,上前湊近了瑉兒道:“朕的話,你聽不明白嗎?為什麽不像在琴州那樣,明明白白地應對朕,朕不想看你扮演一個皇後,朕想看你真正地做我的妻子我的女人。”


    瑉兒平靜地看著他,很奇怪,她今天一點都不害怕,她還是問:“皇上,您還要聽臣妾彈琴嗎?”


    “秋瑉兒!你!”


    項曄急了,終於把那難以開口的話說了出來,衝瑉兒怒道:“昨夜淑妃對你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朕絕不會為了一個長得像若瑤的女人就神魂顛倒,朕愛的若瑤已經死了,永遠也不會活過來。可是朕現在心裏有你,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滿腦子就隻想著你一個人。”


    瑉兒怔怔地看著皇帝,她若沒聽錯的話,皇帝是說……


    麵前的人猛地撲了上來,抱住了她的身體,他們的臉貼得那麽近,她都能感覺到皇帝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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