瑉兒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不提起來,我真的忘了。”


    清雅為她脫下外衣,說道:“那把扇子是皇上接太後入京後,太後送給皇上的,許是皇上過去天天手裏握著劍,忽然把劍放下了不習慣,就一直用那把扇子代替。過去不論寒暑,皇上閑時都會握在手裏,墨玉做的扇骨,又沉又嚴肅,看著也怪唬人的。”


    “周公公還在找嗎?”瑉兒問。


    “是呀,另做了兩把扇子呈給皇上,都不趁手不喜歡。”清雅道,“周懷把宮裏各處都找過了,唯獨上陽殿還沒有,不過奴婢已經說過很多次,咱們這兒沒有。”


    “難為他了,不如實話告訴他,是被我丟進太液池了,免得他到處去找。”瑉兒倒是坦蕩蕩的。


    “說不得,娘娘,這事兒咱們先擱著吧。”清雅覺得,這些天帝後之間的氣氛挺好的,怎麽說那把扇子也是太後給皇帝的,雖然一把扇子不稀奇,可既然丟了並沒什麽了不得的,何必翻出來說明白,萬一惹惱了太後或是皇上呢。等日子再久一些,彼此的感情都穩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就不足為道了。


    瑉兒並不在意,隨口道:“也好。”


    清雅為皇後送上茶,笑道:“皇上和娘娘,第一次好好地說了這麽久的話,奴婢一直懸著心,總算沒有不歡而散。”


    可瑉兒卻沒有順著清雅的意思去想,反而回憶起宋大人和皇帝說的那些過往。


    當年的苛政重稅她也是知道的,元州那裏的人也怨恨朝廷壓榨百姓,變天的消息從京城傳到元州,得知新君免去各地兩年賦稅時,百姓們敲鑼打鼓地高興著,殺豬宰牛像過年似的慶賀,皇帝這個皇帝,是真正當得的。


    “想來,皇上也隻做了三年皇帝,怪不得太後時常念叨,過去隻要守住邊關,管好紀州百姓的溫飽。如今,泱泱國土全天下的事,都落在皇上的肩上。”


    瑉兒自言自語,她一直覺得皇帝不像皇帝,但人家,也不過剛剛做了三年皇帝。打了七年的仗,身體裏的戾氣怕是還沒散盡,卻沉下心來為國為民,撇開他對待自己的莫名其妙,瑉兒可沒有資格否認項曄是一位明君。


    清雅見皇後雖然沒順著自己的意思去想,可說出的話卻是褒揚皇帝的功勳,便笑道:“皇上,當真是了不起的皇帝呢。”


    瑉兒頷首,但又問清雅:“你在宮裏二十年,過去的十七年,和如今的三年,有什麽不同?”


    清雅被這話問住了,可她不能不回答,努力地想了想,應道:“宮裏的規矩,大多是依照從前來的,真要說的話,看起來井井有條,可總覺得哪裏差了那麽一些。”她怕自己說錯話,忙屈膝道,“奴婢該死,奴婢太自以為是了。”


    瑉兒讓她起來,溫和地說:“我也覺得差了那麽一點,而我比你更不如,原是不知道天家皇室該是什麽樣子的,不過是胡亂想的。”


    且說方才太液池邊和諧安寧的光景,很快就傳入宮裏,長壽宮裏太後聽說兒子和媳婦好好地說了半天話,真真喜上眉梢,連剛端上來的瓜果,都要林嬤嬤送一份去上陽殿,林嬤嬤無奈地笑著:“怎麽會少了娘娘的,奴婢可沒那麽不盡心。”


    太後歎道:“他們若真能好,我就安心了,若是過兩年再能抱上孫子。”


    林嬤嬤勸道:“大殿下和二殿下也是孫子,您可不能偏心。”


    這話音才落,就有話傳來,說皇帝下令將大皇子杖責二十,為罰他夏日裏在書房虐待宮女的事,這會子已經打上了,皇帝還派了人督刑,言明任何人不得袒護,自然太後也不得阻攔。


    太後又心疼又無奈:“那孩子做出這麽凶殘的事,不打是不行的,可曄兒自己也不好,他從來都不管管孩子。孩子們還小沒什麽,等長大了,他也老了,就不怕……”


    林嬤嬤勸道:“您放寬心,皇上這不是管了嗎?”


    太後捧著心門口說:“過去在紀州多好,在這皇宮裏,什麽事都是要緊事,一點放鬆不得,而我又沒什麽用。”


    海棠宮裏,王婕妤失魂落魄地站在宮門前,終於看到有人抬著兒子回來了,她急急忙忙跑上前。二十大板幾乎要了兒子的小命,他連哭的力氣都沒了,那些掌刑的太監沒一下是手軟的,腰下的褲子都見血了。


    “宣太醫,快宣太醫。”王婕妤親自把兒子抱起來送回房裏,為他剪開褲子,為他清理傷口,那兩年跟著王爺行軍打仗,她沒少做這些事。孩子疼得醒過來哇哇亂叫,待太醫來上藥,更是吃痛不起鬧得拳打腳踢,被人死死地按著,折騰了好半天,才精疲力竭地昏睡過去。


    太醫走時,告知王婕妤他們會按時來為大殿下換藥,等破損的傷口愈合後,要時不時揉搓一下幫著淤血散去,這一頓打得不輕,且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完全康複。


    王婕妤已是滿身虛汗,太醫退下後,她便坐在床邊,輕輕搖著扇子哄兒子安睡,掀開衣裳看了看兒子屁股上的傷痕,一時淚如雨下,她的眼淚總是說來就來,總也流不完似的。


    此時門外有人來的動靜,不久,她的宮女香薇端著兩隻瓷瓶進來,告訴她道:“主子,是淑妃娘娘派爾珍送來棒傷藥。”


    “太醫開了藥,就不要用這些了。”王婕妤皺了皺眉頭,想到她昨天去求淑妃幫忙,淑妃答應會替她在皇帝麵前說幾句好話,難道現在兒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就是她說好話的結果?既然要打,哪怕提前告訴自己一聲也好,這麽突然,說打就打。


    但香薇卻道:“爾珍說,昨夜淑妃娘娘去求皇上,說這事兒當時也就提了一提,皇上說忙,說今日再議,這樣的結果,淑妃娘娘也沒料到,請您千萬別誤會。”


    王婕妤皺眉看著自己的宮女,她不是美人,隻能說長得不醜,當年是王府廚房裏最結實的丫鬟,是後來生了孩子後,才日漸消瘦變成現在看似弱不禁風的模樣。而做了主子不必再生火做飯,錦衣華服的裝飾下,不言不語無人提起的話,並看不出曾經是個廚房的燒火丫頭。


    她是皇長子的生母,這個地位,誰也不能否定,可是誰也沒把她放在眼裏。


    “是說和淑妃娘娘沒關係?”王婕妤問。


    “奴婢也說不上來,但是聽說皇上下旨責打大殿下之前,和皇後娘娘在一起,與皇後娘娘散了後沒多久,就傳旨到書房責打殿下。”香薇把聽來的話告訴了主子,揣測著,“莫不是皇上與皇後娘娘商議的?淑妃娘娘特地派爾珍傳話來,未必不是這個意思。”


    王婕妤抿了抿唇,怔怔地轉過臉去,麵上又滑下淚水:“這是我的兒子,皇上為什麽不來和我商量。”


    她愛哭,宮裏上下都知道,是個動不動就會掉眼淚的主兒,有人憐她柔弱,也有人惱她矯情,林昭儀幾位就恨得牙癢癢,自然更是因為她生了長子。這會子聽說大皇子挨了打,都幸災樂禍,且等著日後嘲諷王氏。


    太後這邊聽說孫子無大礙,派人去問候叮囑幾句,也就罷了,這會子侄兒正要進來請安,好些日子不見,心裏頭更惦記這個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惦記著她們沈家的香火。


    那麽巧的是,瑉兒正要來長壽宮向太後請安,兩處不期而遇,若是從前也罷了,在琴州出過那樣的事後,哪怕彼此心中坦蕩清清白白,總不可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就連清雅都覺得尷尬。


    特別是此刻,都要去見太後。瑉兒若退開,難免有故意避嫌之疑,便是照規矩,也該是沈哲等著,等皇後離開後再去覲見太後。


    偏偏林嬤嬤迎了出來,見他們都到了,笑道:“太後正念叨著呢,娘娘和將軍,快請。”


    林嬤嬤帶路進去了,沈哲躬身請瑉兒先行,瑉兒到他麵前,平靜地說:“當日多謝將軍送我回行宮,想起來,還不曾對將軍言謝。”


    沈哲垂首不語,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瑉兒回行宮後就大病一場,那幾天他的心也一直高懸不下,但陪在瑉兒身邊的是哥哥,他連想一想的資格都沒有。


    見了太後,太後便挽著瑉兒坐在身邊,看看侄兒,又看看兒媳婦,開誠布公地說:“你們曾有一麵之緣,皇上又鬧出那樣荒唐的事,想來從此見麵都尷尬,即便你們都是坦蕩蕩的孩子,可怎麽會不介意呢。”


    瑉兒不語,太後道:“但是叫我說,從此都放下,和和氣氣的,都是一家子人。”


    “兒臣聽母後的,本來這件事,也不該再被提起了。”瑉兒道。


    “姑姑,侄兒今日進宮,有事相求。”沈哲忽然開口,被太後嗔笑,“有什麽事你說便是了,還文縐縐的。”


    沈哲冷靜地說著:“侄兒年紀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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