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儀稍稍欠身,就算作是見過淑妃了,而明擺著這位沒見過麵的年輕美人就是新皇後,她卻故意無視瑉兒,摟著寶貝兒子對淑妃道:“這才見麵就惹得我覺兒哭,宮裏頭真是……”


    可是她話都沒說完,瑉兒就淡淡然從她身邊走過,沒喊上淑妃也沒與長公主打招呼,甚至都沒她看一眼,帶著清雅幾人,徑直就進門去了。


    慧儀氣得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緊盯著瑉兒進門的背影,淑妃在身後掩嘴一笑,心想,還不是你的奴才先張狂,還不是你先目中無人?但立刻就恢複正經臉色,笑道:“一家子都到齊了,長公主進門說話吧。”


    慧儀卻冷幽幽地問她:“聽說皇後很是高傲,連皇上也不放在眼裏?”


    淑妃心頭一緊,雖說宮裏有些許傳言,不至於這麽點時間就傳到京外去,她這是從哪兒知道的,但隻是陪笑:“沒有的事,皇後娘娘和氣著呢。”


    正殿裏,太後正尷尬地坐在那兒,一見瑉兒進門,立刻就高興了。


    原本今天還想好好問問昨晚他們夫妻倆怎麽樣,可那麽不巧,慧儀竟然等不到丈夫頭七過去,一把亡夫發送了就回京進宮了,太後心裏有準備,她必然是要賴在宮裏不走了,就怕她那麽囂張跋扈,連帶著欺負瑉兒。


    “你是走過來的,那麽遠的路,往後一定坐轎子。”太後安撫著瑉兒的手道,“皇上也是的,偏偏把上陽殿建在湖中央。”


    此時門前的人風風火火地進來了,見周覺哭鬧,太後少不得說:“好孩子,好好的哭什麽,快叫嬤嬤領你吃糖果去。”


    慧儀冷笑:“我們覺兒這麽大了,太後還拿糖果來哄她?”


    進宮那麽久,瑉兒從沒見過什麽人敢這樣在太後麵前說話,果然傳言不假,果然不是她先入為主,是眼前這個人,真的不討人喜歡。


    太後尷尬地笑了笑,拉著瑉兒的手道:“你們見過麵了吧,慧儀,這是曄兒的新皇後,五月裏大婚太匆忙,沒來得及把你請來一道赴宴慶賀。”


    慧儀冷笑:“我們這樣低賤卑微的人,當然沒資格來參加皇上和皇後的大婚了。”


    太後暗暗歎了一聲,盼著瑉兒能大方些,對瑉兒道:“這是皇上的姐姐,這些年不大在京城裏,如今駙馬故去,她們娘兒倆回京投奔皇上和我了,往後……”


    可是太後這話,卻說不下去,她隻見瑉兒冷漠地將慧儀母子打量了幾眼,也根本沒打算要他們行禮似的,接著就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轉身對太後笑道:“昨天收到祖母的信函,祖母要兒臣替她向您請安問候,兒臣已經回函,請祖母命人寄一些元州的時令瓜果,現下最是瓜果豐盈的時候,好給母後嚐個鮮。”


    太後怔怔的,心裏當然高興,可是,這邊上的人……果然,慧儀那點伎倆,用一百年也不會變,見皇後竟然完全無視她,立刻抱著兒子大哭起來,說他們孤兒寡母可憐,說他們從此無依無靠,說皇上太狠心,活活逼死她的丈夫。


    一貫清靜的長壽宮變得如此聒噪,淑妃在邊上也直皺眉頭,林嬤嬤去勸去拉,慧儀越發變本加厲,那寶貝兒子也是唱戲的好料子,跟著親娘哭得涕淚滂沱。


    “瑉兒……”太後無助地拉了拉兒媳婦,她如今對瑉兒無話不可說,心裏的煩惱很自然地就寫在臉上。


    她是受過老王爺和王妃恩惠的人,她進門後受寵愛,王妃沒有嫉妒欺負她,後來生下項曄,王妃也沒為難排擠她,可惜天命難違,那麽好的人早早的走了,把一切榮華富貴都留給了太後母子。留下一個女兒,從小霸道蠻橫,太後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到了約定的時候把她嫁出去,本以為自此清靜,可沒想到,兜兜轉轉,麻煩又回來了。


    “這裏怪吵的。”瑉兒淡漠地說,“我陪母後去外頭走走。”


    太後眨了眨眼睛,卻被兒媳婦攙扶著起身了,瑉兒喊過正和長公主拉拉扯扯的林嬤嬤,完全無視那哭成淚人的母子,吩咐林嬤嬤:“我和太後到太液池邊走走,先命人去把石凳子擦幹淨。”


    林嬤嬤也是愕然,但已經被慧儀母子吵得頭疼欲裂,巴不得離了才清靜,便立刻照著瑉兒的吩咐去安排,在淑妃的驚訝中,在慧儀突然止住的哭泣裏,婆媳倆就這麽走了。


    沒有了哭泣聲,長壽宮又恢複了安寧,小孩子覺得無趣,抹了眼淚推開母親,要到外頭去玩耍,他的乳母一路跟在後頭,這邊瑉兒和太後還沒走遠,就聽見周覺在後頭喊:“太後,帶上我,太後……”


    瑉兒聽見太後的歎息,她朝清雅看了眼:“把小公子領回長公主身邊,我不想再看到他到處跑。”


    太後忙對瑉兒道:“孩子,你別和她生氣,他們母子也怪可憐的。無論如何,她母親過去待我極好,就留下這麽一個女兒,我不能不……”


    “母後,我聽清雅說,長公主都四十歲了,若是十四歲也罷了,您何必還要照顧一個四十歲的人?”瑉兒微微含笑,看起來很溫柔,說的話,卻是太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的。


    “清雅。”瑉兒指了指周覺身後的乳母道,“方才那個人打了你一巴掌,照著宮裏的規矩懲罰她,然後逐出宮去,命京城衙門記下這個人,永遠不許她再入京。”


    清雅頓時什麽委屈都沒了,帶上人照著皇後吩咐的去辦,幾個太監不由分說地拖走了那個乳母,另有幾個人守著那周覺,不許他胡亂地闖。


    孩子受了委屈,又見乳母被拖走,忙跑回長壽宮去找她的母親,這邊淑妃才把慧儀從地上攙扶起來,就見周覺跑來說:“娘,他們把乳娘帶走了,娘,他們又打我。”


    淑妃身邊的爾珍跟了進來,道明了緣故,長公主聽說自己的婢女被皇後驅逐出宮更永世不得入境,登時氣得臉色發紫,拽著他的兒子,唬得周覺瓜瓜亂叫,氣急敗壞地就衝去追趕太後和瑉兒。


    這邊遠遠就聽見孩子的喊叫聲,太後駐足一看,見慧儀風風火火地衝來,她弱弱地對瑉兒道:“你看,忍一時風平浪靜,和這樣的人,真是糾纏不清的。”


    瑉兒淡淡一笑:“母後,沒事的,我們元州也有無賴,村長帶人打一頓,就服氣了。”


    此刻慧儀已經衝到了麵前,也不知是自小喪母沒有人教養,還是後來在京城那些年養成的怪脾氣,真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一開口果然還是那句瑉兒沒聽過,但林嬤嬤一眾人已經聽得耳朵生繭的話,她哭著問太後:“若不是我娘走得早,若不是我弟弟沒了,如今誰敢欺負我孤兒寡母。太後,我娘當初對你多好,把你當親妹妹一樣看待,你都忘了嗎,現在要把我的奴才驅逐出去,你怎麽不把我也連帶著驅逐出去。”


    瑉兒對身旁的人道:“既然長公主由此請求,你們帶長公主離宮吧。”


    四下頓時靜了,慧儀直愣愣地看著瑉兒,一轉身,竟抱著太後的裙擺哭道:“我娘若知道我現在這麽慘,一定會死不瞑目的,太後,你不能對不起我娘……”


    隻因長壽宮裏鬧得不消停,早有人把話送去清明閣,項曄素來是不忍這個姐姐的,可是拗不過母親心善,而過去哭鬧幾番滿足她的要求,不論如何總是要走的,但這一次,怕是纏上了甩也甩不掉。


    如今除了母親,他又多了一個人要守護,他不能再容忍這個姐姐在宮裏作威作福,更不能容忍她傷害瑉兒,這會子正往長壽宮趕來,遠遠就看到母親和瑉兒在那邊,而那熟悉的令人討厭的身影,正纏在母親腳下。同一個爹生的兒女,怎麽就……


    “皇上!”周懷驚呼了一聲,而項曄已經看到了,上陽殿的人正動手把糾纏太後的人拖開,那慧儀長公主瘋了似的撲騰著,哭聲都傳過來了。


    這邊太後被驚得一愣一愣的,拉著兒媳婦說:“瑉兒,算了吧,她好歹也是皇上的姐姐,鬧得這麽難看,也給皇上丟臉不是?”


    “放開我!”慧儀嗬斥著宮人,總算掙脫了束縛,她儀容不整麵色猙獰,衝上來就對太後說,“你這就下旨把我趕出去,下旨把我趕出去,讓我帶著旨意去父皇母後的靈前哭一場,看看他們,還能不能保佑你和你兒子坐穩這江山。不過是亂臣賊子而已,還真把自己……”


    “啪”的一聲重響,比方才那乳母打清雅的力道大多了,誰也沒想到,一貫優雅的皇後,在上陽殿中安寧淡泊,總讓人恍然以為見到仙子的皇後,竟然出手一巴掌打在了慧儀長公主的臉上。


    項曄倏然停下了腳步,心中也是一驚。


    慧儀捂著臉,而宮人們似乎怕她會對皇後動手,已將太後和皇後護在身後,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抬頭看到項曄走來,立刻拉著自己的兒子往地上一坐,哭她死去的丈夫,哭她早逝的爹娘。


    “把她的嘴堵上。”瑉兒冷然出聲,唬得宮人們都呆了呆,一個宮女把自己的帕子遞給邊上的太監,那幾人才豁出去了,上去扭了長公主,結結實實地堵上了她的嘴,索性把手腳也捆上了。


    受驚的人死命地撲騰著,太後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對瑉兒說:“算了吧,這一鬧,我怎麽向……”


    可項曄已經走來,瑉兒周正地向他行禮,而故意晚些趕來的淑妃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也沒想到皇帝會來,悄悄跟在太後身後,一並向皇帝行禮。


    地上的人還撲騰著,宮裏的人無不覺得新鮮,這麽多年了,慧儀長公主哪次不是鬧騰一番後,得意洋洋地滿載而歸,還是頭一回見她吃癟。


    “曄兒,你看這事?”太後還是憂心忡忡。


    可兒子並沒有看著她,似乎更沒聽見她說什麽,隻是徑直衝著瑉兒一笑,無言的笑容裏,是在褒揚她的果斷,皇帝早就想這麽做了,什麽姐姐,不過是個潑婦無賴。


    但瑉兒卻沒在乎這一抹笑容,轉過身淡淡地說:“請皇上下旨,不許慧儀長公主再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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