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項曄再回頭看瑉兒,皇後已經繼續將目光留在舞台之上,還是那淡淡的神情。


    精彩絕倫的演出,始終沒能博得她一笑,可她看見沈哲,卻笑了。


    皇帝默默將表弟周遭的人看了一遍,那裏實在沒有人可以蓋過弟弟的光芒,雖然哲兒的性情越發安靜內斂,可他的容貌他的氣度,座下無人能及,項曄甚至寧願秋瑉兒,是看見他的弟弟而笑。


    至於弟弟,他的模樣看起來的確有些不自然,可是不是因為今晚那些女孩子們都一門心思想嫁給他的微妙氣氛令他尷尬,這也不好說,皇帝就怕是自己的心先亂了,看什麽都亂。


    而他忍不住,時不時瞥一眼身邊的人,她氣定神閑,聽曲便聽曲,看戲便看戲,眼裏隻有舞台上的熱鬧,和紋絲不動的淡漠。


    剛才項曄分明看見她笑了,怪不得母親說她好,怪不得上陽殿的宮人都說她好,他們一定都見過這由心而發的美麗笑容,可秋瑉兒從沒對自己笑過。


    大婚那晚他的確欺負了皇後,可若進門看到的事一張眼眉彎彎的笑臉,他絕不會這麽做,但當時當刻那個女人,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話語,項曄從未對敵人皺過眉頭,從未對狡猾的大臣束手無策,卻在一個女人麵前懵了。


    該怎麽對待這樣的女人,該怎麽對待這個可能牽製著自己的朝政國家,隨時可能背叛自己的女人?她終究是秋振宇的女兒,不是嗎?


    一曲終了,瑉兒擊掌以示誇獎,項曄跟著比劃了兩下,帝後擊掌,底下的人才能擊掌,皇帝想著心事忘記了,她身邊的人卻沒忘。正是這樣細小的事,秋瑉兒也做得十分到位,大婚幾天來,除了那一身白衣,身邊這個女人作為皇後,無可挑剔之處,這也是讓皇帝更為惱火的所在。


    可靜下來想一想,不正是因為她的優秀,才會令人惱火,才會有那樣令人無法對應的氣質嗎,若是庸脂俗粉之輩,就不過是放在自己身邊的花瓶罷了。


    原本這個時候,沈哲該向表哥遞過眼神求助,好讓項曄命他離席避開那些麻煩,可是沈哲被瑉兒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把什麽都忘了。他忘了,皇帝卻記著,項曄遲遲接不到弟弟的目光,看著他僵硬地應付旁人的話語,心裏疑惑的答案就更明了了。


    這個兩歲起就跟在自己身邊的弟弟,從來沒有什麽能瞞過自己,但皇帝好像自信過了頭,倘若他與秋瑉兒相識甚至互相鍾情,那不是把皇帝瞞得嚴嚴實實的了嗎?


    “皇上?”太後笑盈盈喊自己的兒子,那一臉的期待,正是要給她沈家挑兒媳婦的興奮。


    項曄知道母親要做什麽,再看弟弟,沈哲果然醒悟了似的,那眼神裏透出的抗拒,終於衝破了他平日裏的溫潤,至少這幾年裏,皇帝再沒見他有過如此強烈的抵抗情緒。


    是因為,秋瑉兒?


    皇帝無視了母親的詢問,徑直喊過沈哲,冷然道:“清明閣裏正等八百裏加急的文書,你且離席去,替朕接下後再來。”


    太後不高興了,但容不得她阻攔,哲兒就起身領命,頭也不回地走了。太後惱怒地瞪向皇帝,這樣的把戲他們玩過好幾次了,但從前,兒子會朝自己笑笑,好哄得她別那麽生氣,但今天,皇帝繃著一張臉,像是誰戳到他的痛處。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太後念叨了一句,這事兒隻能先擱下了。


    然而方才沈哲起身領命時,皇帝留心看了他和身邊的秋瑉兒,他們沒有目光相接,沈哲走得比任何時候都快,若說為了躲避選妻的事無可厚非,可眼下若說是為了避嫌身邊的人,也未嚐不可。


    至於皇後,她還是那麽波瀾不驚,反是她大大方方把目光落在了沈哲的身上,也許是皇帝多心了,總覺得那目光比看待自己或是旁人,多了幾分柔和。


    長壽宮外,沈哲匆匆出門來,太陽終於沉到了天邊,夜色開始降臨,這時節的氣候最叫人不耐煩,自然他此刻,是被自己的心攪得意亂紛紛。


    沈哲努力回想三年多前的光景,那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姑娘,她的祖母怎麽呼喚她來著?沈哲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姑娘那聲清亮的“奶奶,我這就來。”才知道那婦人是姑娘的祖母,以及記得她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個字。


    “秋瑉兒,你就是秋瑉兒?”沈哲喃喃自語。


    也許當時問一問姑娘叫什麽,從皇帝下旨立皇後那一刻起,自己就能明白命運的安排和作弄,而不是此時此刻險些當眾露出尷尬。


    他無奈地一笑:“也許她,早就不記得了。”


    沈哲這一去,就沒再回來,沈將軍的態度還是那樣,太後雖然尷尬,可她畢竟是太後,誰還敢給她臉色看,倒是皇帝今天從後半程起就悶悶不樂,那種氣息,已經能讓人感受到了。


    宴會即將散去,這裏是長壽宮,太後自然無需人相送,便命帝後早些回去休息。可皇帝卻做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事,他沒有要去上陽殿的意思,反是命周懷當眾呈上膳牌,他隨手摸了一塊,在所有人的矚目下,周公公走去了海棠宮王婕妤的身邊,向王婕妤囑咐什麽。


    這也就意味著,皇帝今晚要在海棠宮過夜,而在他身邊坐了一晚上的皇後,什麽事兒也沒有。


    太後氣得臉色都變了,奈何這麽多人她發作不得,反是見瑉兒落落大方,皇帝離去後,她便來攙扶自己入寢殿,隻等他們都散了,賓客們才陸續離開,自然帝後之間奇怪的關係,也會被人傳出宮去。


    “瑉兒,我就不替皇上解釋什麽了。”寢殿門前,太後勸兒媳婦早些回去休息,心疼地說,“你且好好的,總有他後悔的時候。”


    瑉兒當真是無所謂的,方才宴席上那麽多人詫異地看著她和皇帝,瑉兒從那些人眼中讀出了無限糾葛,好像是他們身臨其境般,偏偏事情裏的人,自己一點都不在乎,甚至她根本不希望皇帝來上陽殿,她不想被皇帝欺負,她胸上的傷痕才剛剛淡去。


    夜漸深,海棠宮中,從王婕妤到宮女太監,都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皇帝,皇帝今天氣不順,而從他的表現看來,似乎是對皇後有怒氣,果然帝後不和的傳言一地單不假,今天皇帝更不惜表現給所有人看。


    “啪啪”的聲響,一下一下震顫著人心,皇帝手裏的玉骨扇,正不斷地敲擊他的掌心,他穿著寢衣帶著淡淡的酒氣在窗底下站好久了,王婕妤一身素白的寢衣跪坐在床榻上等候,直覺得小腿都發麻了,可皇帝還是一動不動。


    終於,項曄轉過身,看到床榻上的人像是一愣,仿佛沒意識到自己在哪裏,回過神才走近了些,可是一走近,就看到王婕妤麵上兩行清淚,他不耐煩地問:“你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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