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聽聞皇帝駕臨,慌得直哆嗦,可是瑉兒握住了她的手,微微含笑:“娘曾經也是奶奶身邊的人,從前你是什麽樣的,不記得了嗎?”


    秋老夫人出身書香門第,年輕時就因容貌和才學而芳名遠播,是幾十年前京城最負盛名的貴族千金。嫁入秋家後,因是繼室且無所出,在大宅門裏難免被排擠,可她優雅高貴地度過了幾十年,任何風雨波折,都沒能影響她。


    白氏曾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侍女,比不得那些小門小戶的丫頭,而秋老夫人,更把她全部的人生都教給了瑉兒。


    “是,我記著呢。”白氏有了幾分精神頭,勇敢地站了起來。瑉兒則取了手帕,將麵上淚痕輕輕擦去,隨後帶著母親出了涼亭。


    皇帝已信步而來,手裏帶著那把昨夜用來脫下她寢衣的玉骨扇。


    雲嬤嬤唯恐自己被牽連,先一步道:“啟稟皇上,娘娘因知皇上有旨,不得在上陽殿接見宮外之人,所以特在此與夫人相見。”


    皇帝道了平身,雲嬤嬤便攙扶皇後起來,她們才站定,便聽項曄道:“你要讓全天下人知道,朕的皇後是由一個卑賤的小妾所生?”


    瑉兒心頭一顫,抬起雙眸,煦煦陽光下,皇帝的麵容比昨晚所見更清晰。


    他很俊美,但是年齡和經曆,在他的眼睛裏留下了淡淡的滄桑。他看似震怒的目光,並沒有深深刻在眸子裏,像是隻虛浮在表層的,用來遮擋更深的東西。


    但這和瑉兒無關,她冷靜地看著皇帝:“律法規定,百姓不得在外提及朝政,不得非議皇室,輕則杖刑,重則發配邊疆,皇上請放心。”


    相對於皇後的從容,項曄感到他的出現顯得毫無風度,仿佛就為了這點小事,特地跑來興師問罪。而她這番話,分毫不錯。


    皇帝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眉骨上的濃眉幽幽一震,冷然道:“今日之後,你的生母不可再進入宮闈。”


    聽得這話,白氏依依不舍地看向自己的女兒,這一別,就是一輩子了嗎?果然她這樣的人,是絕不會被皇室接受的,倘若再有人知道瑉兒為什麽會出生……


    “多謝皇上。”


    邊上的雲嬤嬤睜大了眼睛,皇後娘娘竟然在向皇上言謝?娘娘沒聽明白嗎,皇上再也不讓他們母女相見了呀。


    “臣妾也不願母親再入宮闈,母親生性柔弱,不敢仰望帝王之氣,不入宮闈,可免去她為宮廷禮儀拘束的辛苦。”瑉兒認真地對皇帝說道,“此外,臣妾還有一個請求,皇上眼下若不來,臣妾也正要往清明閣去。”


    周公公在一旁,已是滿頭虛汗,皇後娘娘您能不能仔細看一眼皇上,他已經很生氣了。


    可是瑉兒繼續沉穩地說著:“縱然天下人不敢妄加議論,臣妾也不能令皇上蒙羞。臣妾懇請皇上降下恩旨,將家母脫離奴籍,以祖母養女的身份回鄉侍奉祖母,並冊封誥命。如此一來,臣妾的生母,就再也不是卑賤的婢女。”


    皇帝負手在身後,玉骨扇在手掌心敲了兩下,每一下都震得周公公和雲嬤嬤腿軟,他們都在想,這個皇後娘娘是不是年紀太小了不懂事?


    可再認真想一想,這些話皇帝又該如何拒絕?難道違背人倫,不讓皇後認親娘?


    如今闔宮上下都知道,皇後娘娘不嫌母賤,難道皇帝橫插一腳,硬要逼著皇後承認自己的生母卑微?


    “皇後果然至孝之人。”皇帝出聲了,周公公和雲嬤嬤都猛然抬起頭看向帝王,那個人一臉嚴肅地說,“不如將你的母親扶正,與趙氏平妻。”


    瑉兒欠身推辭:“母親並不是家父的侍妾,隻是府中奴婢,皇上開恩為母親脫離奴籍後,她便是自由身。既不是家父的妻,也不是妾,隻是臣妾的母親。”


    這算什麽,讓白氏和秋振宇合離了?不,連合離都算不上,那麽他的皇後就單單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生的,男人是宰相,而女人,馬上要成為誥命夫人,但不是任何人的妻妾。


    項曄心裏說不上的煩躁,怒然看了身邊的周懷,意思仿佛是,即便三天很倉促,派去宮外的嬤嬤太監,到底有沒有好好教這個女人?


    他再看皇後,瑉兒一臉平和、神情淡然,而這近乎冷漠的樣子,和昨晚如出一轍,昨晚項曄就不高興,此刻更是……


    “那就如你所願。”可他,答應了。


    周公公和雲嬤嬤對視一眼,眼瞧著皇帝轉身離去,周公公不得不跟著走了,瑉兒屈膝行禮,直到皇帝走遠,雲嬤嬤才來攙扶她,搭上手的時候,忍不住問:“娘娘,您不怕皇上嗎?”


    瑉兒道:“怕,當然怕。”


    雲嬤嬤心裏哭道:您這算哪門子的怕,三年了,宮裏美人如雲,就沒見過您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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