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相大人已經六十好幾了,膝下正室夫人和幾位妾室生的兒女年紀比咱們皇上還大些,早已婚嫁,就剩這一個小女兒尚未婚配。終究是宰相之女,正室夫人收在膝下,又是一品誥命的秋老夫人親自教養,嫡庶之分,倒也不重要了。”


    太後拿帕子抿了抿嘴,笑道:“是啊,當初若不是王妃走得早,我這個側妃何來機會扶正,曄兒也就是個庶出子罷了。如今他成了皇帝,可見所謂天命,又豈是嫡庶可以決定的。”


    言及自己養育的天命之子,太後眸中難掩驕傲之色,而想到皇後的生母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丫鬟,可皇後如今成龍成鳳卻不嫌母賤,想來是至孝之人。


    太後欣然道:“便應了吧,哪有不讓人母女團聚的道理。”


    然而兩個時辰後,身著誥命服,盛裝而來的,是宰相府正室趙氏。


    新君登基三年來,趙氏逢年過節會隨夫君進宮請安,與太後也算相識。但趙氏是前朝皇室親王府的郡主,皇帝對他而言,不啻是滅族的仇人,身份尷尬,太後對她也不過是見麵言笑的客氣,沒什麽往來。


    趙氏入宮後,先到長壽宮行禮,似乎並不打算去見皇後,而此刻,宮女們已擁簇著皇後來長壽宮,向太後請安。


    一疊聲通報後,立在太後座下的趙氏,便見他們家的小女兒從門前出現。


    昔日被自己罵作賤種的秋瑉兒,身著明黃底鸞紋織金長尾袍,雲鬢高髻,金鳳銜珠,滿身光華徐徐而來,天曉得,這賤人生的賤種,竟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趙氏屈膝在地,不得不向她恨自己當初沒有親手活活掐死的孩子,俯首叩拜。


    隻因皇帝免去一切大婚禮節,太後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媳婦。


    那日皇帝突然說要立中宮,短短十來天,這皇後就娶進門了。但僅是短暫的十來天,也有無數人企圖跨過長壽宮的門檻,來向她求得這世上難能可貴的緣分,或者說過去的三年來,這樣的人絡繹不絕。


    見瑉兒三跪九叩禮罷,林嬤嬤上前攙扶,太後細細打量眼前的人,微微一笑露出眼角慈祥的皺紋,握起瑉兒的手道:“到底是宰相府的千金,生得這樣好的品格樣貌,你叫……瑉兒?”


    “是,母後若不嫌,可喚臣妾閨名,便是臣妾的福氣了。”瑉兒笑容端莊、溫文有禮,即便第一次見太後,也毫不露怯。


    她是祖母教養出的女孩兒,祖母說,秋家的女兒,在哪裏都是最顯耀的明珠。


    雖然,她隻是個沒有名分的丫鬟生的,被遺棄在鄉下祖宅的庶女。


    “昨晚的事……”太後一生順遂,除了那七年戰亂中為兒子的擔憂,從沒費心做過任何事。這後宮三年來也算一切太平,有了皇後本是好事,兒子偏偏卻故意冷落委屈人家,叫她這個做婆婆該如何應對?


    卻見瑉兒溫婉一笑:“臣妾從祖宅日夜奔波趕入京城,大婚之禮能順順當當,已是托太後娘娘的福。奈何臣妾身單體弱,不堪疲憊無法侍奉皇上,幸得皇上仁心體恤,昨夜屈駕至安樂宮。真真是臣妾的不應該,請太後娘娘責罰。”


    “何來的責罰一說,保重身子要緊,來日方長。”太後連連點頭,又讚道,“皇後自幼由祖母教養,這般氣質品格,果然秋老夫人是出自書香門第,錯不了。皇上的後宮初初建立,三年來也算有了模樣,如今中宮有主,我也安心了。”


    太後示意林嬤嬤送上她的賞賜,親手將一隻鸞鳳金釧滑入皇後的手腕,慈祥地說:“連年征戰,皇上膝下子嗣單薄,但願皇後早日為皇上開枝散葉。”


    瑉兒含笑答應著,可昨晚那情形,皇帝怎麽可能和她生孩子,再說,他是有兒子的。


    臨別時,祖母曾教導她,既然遇上了這樣的人生,不如活得灑脫自在些。


    那一家子男人,沒資格把重擔放在她柔弱的肩上,瑉兒也絕對無力去承擔,往後不論身處怎樣的境遇,好好為自己活著,就足夠了。


    “孩子,你的母親來了。”太後朝趙氏指去,和氣地說,“帶你的母親去上陽殿坐坐,在我這兒,怕是說不得體己的話。”


    瑉兒淡淡看了一眼趙氏,目光從她身上抽回的一瞬,那眼中的冷漠,讓趙氏驀地渾身一顫。


    “母後,她不是臣妾的母親。”瑉兒平靜地告訴太後,從太後眼裏讀到了一絲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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