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甜掛斷電話,饅頭啃了兩口就扔進了泔水桶。


    她一邊朝教室跑一邊給馮蔚然打電話:“你昨天是不是去了東郭辦公室?你去拿假條沒,給我兩張,我急著出門,秦詩生病了在醫院,你順便幫我請個假。”


    “秦詩?什麽病嚴重嗎?”馮蔚然趕緊道,“就在我語文書裏夾著呢,書不在桌上就在抽屜。”


    “我也不知道啊,”對麵蹬蹬蹬上樓,開門,“找到了找到了……”


    江甜道聲謝匆匆掛電話,馮蔚然一句“拜拜”卡在喉嚨,訕訕地接著吸麵條。


    陸允信坐他對麵,狀似無意:“一大早誰啊。”


    “甜姐兒找我要假條出校門,說秦詩病了,”馮蔚然取下起霧的眼鏡擱桌邊,“允哥你不吃了就給東郭發條短信吧,幫甜姐兒請個假。”


    陸允信放下筷子:“她麻煩你的事,你自己發。”


    馮蔚然聽著這話覺得奇怪,細想一下,允哥不就是怕麻煩嗎,有什麽好奇怪。


    ………


    江甜不喜歡醫院。


    人多,氣味雜,充斥著小孩的哭鬧和大人的喧嘩。


    住院部走廊放滿了床位,就連鐵板長椅上都坐著輸液的病人。


    江甜不由自主斂了斂呼吸,到護士站問清病床號,循著找到了最裏麵。


    雙人間外側是個鼾聲如雷的老太太,秦詩睡在內側床位輸液,硬針牽著細長的導管紮進她青紫的手背。


    秦詩本來就瘦,穿身大號病服臉色蒼白,看著更是和紙片人沒什麽兩樣。


    江甜心疼:“你昨天回家還好好的,怎麽一晚上就……”


    秦詩用那隻閑置的手把身體稍稍撐起來。


    “你別動,小心碰到針。”江甜快步過去,摸到秦詩微涼的手,指腹微微摩挲。


    江甜體質偏涼,卻比此刻的秦詩熱一些,秦詩感受到熱源,不自知就紅了眼。


    江甜餘光掃過,什麽也沒問,隻是小心地、注意輸液管地,把秦詩帶進了自己懷裏……


    良久之後,秦詩哽咽著開口。


    這也是江甜第一次聽她說,她的家庭。


    秦詩媽媽在秦詩七歲的時候生病去世,秦詩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秦詩爸爸很寵秦詩,每次出差會給她帶禮物,應酬能推就推,推了在家給她做她喜歡的吃食,會給她很多零花錢,會陪她逛街,會給她買最新最漂亮的裙子,也會因為她打個噴嚏流個鼻涕甚至皺個眉頭就緊張到不行。


    哪怕爸爸有女朋友,同居一年多。


    秦詩還是覺得爸爸很愛自己,真的很愛,所以怎麽也沒想通,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真的隻是回學校的路上路過電影院,想著還有多餘時間,就買了《泰坦尼克》,”秦詩說,“我真的是一個人看到散場,出了電影院才在電影院外麵碰到的傅逸,傅逸說女孩子一個人晚上回學校不安全,就送送我,我們走得真的隔很遠……”


    隻是沒走兩步,就碰到了陪小阿姨(女朋友)散步的秦爸爸。


    看到捧在手心的乖女,身邊竟然跟著個染黃毛帶耳釘流裏流氣的小混混,秦爸爸自然是眼神一冽,上前去問傅逸名字學校,和秦詩什麽關係。


    傅逸顧及秦詩,說:“朋友的朋友,碰巧遇到,看她一個人在路上不安全……”


    傅逸還沒說完,秦爸爸便笑著讓秦詩和傅逸告別,然後迅速給東郭請假,把秦詩重新帶回家。


    秦爸爸問:“在一起多久了?”


    秦詩辯解:“真的隻是認識,他剛好碰上我——”


    “上晚自習的時間?剛好在電影院碰上?隻是認識我看他眼睛都長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沒碰到我你們馬上就要牽手了,啊?!”


    秦爸爸在單位雷厲風行,秦詩被嚇到:“真的隻是認識——”


    “你拿爸爸當三歲小孩?詩詩你說好回學校、說好晚安,結果就跑去電影院和這種不倫不類的小流氓廝混?我教你女孩子的矜持自尊臉麵呢!作為學生你的學習為重呢!”


    秦詩熱了眼睛:“我真的沒……”


    “噢我想起來了,”秦爸爸說,“你這次月考一下從第九名落到了十五名是不是就是因為他?你口口聲聲說狀態沒調回來,結果就是和這些社會敗類早戀影響前途嗎?”


    秦詩一下也來了脾氣:“你憑什麽隨隨便便說人社會敗類啊!人什麽都沒做你一上去就查戶口一樣,回來不聽我解釋就把早戀的罪名安在我頭上,你這就是獨斷專橫——”


    “跪下!”秦爸爸抬手砸掉茶杯。


    秦詩“噗通”一聲,跪在她喜歡赤腳,秦爸爸把家裏除了廚房和洗手間都鋪滿了的羊絨地毯上。


    秦爸爸麵色漲紅青筋鼓起,秦詩眼淚稀裏嘩啦。


    小阿姨勸說:“阿政你消消氣,少女還懷春呢,詩詩十五六歲有喜歡的男孩子很正常——”


    “那她也應該喜歡成績好,積極健康陽光向上的男孩子!你看到剛剛那男生像什麽鬼樣子了嗎——”


    秦詩噙淚駁:“你憑什麽一眼就說他不積極——”


    “詩詩,”小阿姨溫柔地打斷,“我上次去你房間送宵夜,你趴桌上睡著了,我不小心看見你和一個男生聊企鵝,那個備注的傅逸就是今天這個吧……”


    “我們真的隻是普通朋友——”


    “手機拿出來。”秦爸爸冷然。


    “你憑什麽翻我手機,你會不會給我留點隱私——”


    秦詩話沒說完,秦爸爸當著小阿姨的麵,一個耳光落下去。秦詩奪門而出,秦爸爸喝:“你出了這個大門就別回來”。


    南城春天雨多,秦詩坐在家門口的長椅上哭了一夜,淋了一夜,最後燒成肺炎渾渾噩噩了,秦爸爸打個電話吩咐秘書把秦詩送進醫院,秘書回去複命,她就一個人睡在這裏……


    秦詩含淚問:“甜,你說我爸爸是不是不愛我了,反正他可以和那女的再生個兒子,反正我是個女孩我奶奶一直討厭我……”


    江甜一下一下,細柔地順著她的發:“你爸爸如果不愛你就不會反應那麽激動,他就是太在乎你,又不了解傅逸,以為傅逸真的是那種不學無術……啊雖然傅逸成績是有點差,重點在於你和你爸爸需要緩和一下。”


    “可他……”


    “乖,”江甜把秦詩扶到靠背上,抽了張紙幫她擦眼淚,“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我待會兒複印病曆帶回學校幫你請假,然後把作業和筆記帶過來給你抄……不許說麻煩我,”江甜故作嚴肅,“從你給我打電話起,你就沒有資格說麻煩我。”


    大概是早上走得急,江甜及肩發左邊稍稍翹了個弧度。


    她認真說話時,眼睛格外有神。


    “江甜,”秦詩喚她,“我覺得沒有人能拒絕你,包括陸允信。”


    真的太美好,溫暖又窩心。


    江甜俏皮地翻個白眼:“我們探討過,他不是人。”


    秦詩“噗嗤”。


    ………


    秦詩換了一次藥睡下了。


    江甜去一趟醫生辦公室,再回病房碰到了秦詩的小阿姨,病房外麵的陽台上站著個抽煙的男人,西裝革履,微微發福,五官和秦詩神似。


    江甜眼睫垂了垂,背著書包過去:“您好,請問您是秦詩爸爸秦叔叔嗎?”


    男人見是個小姑娘,掐滅煙頭:“你是?”


    “秦叔叔您好,我是秦詩室友江甜,我想給您解釋一下昨晚的誤會,”江甜溫和道,“傅逸是我的同學,認識秦詩,對秦詩有好感,但秦詩沒有回應……昨晚確實秦詩是一個人去看的電影,我請假去見朋友,和秦詩一起買的票,隻是我和朋友在另一個場次……”


    秦政說:“你叫……江甜?”


    江甜乖巧點頭:“是。”


    “你媽媽是程思青,爸爸是江近城?”


    江甜略微驚訝:“您認識我父母?”


    “和你媽媽合作比較多,”秦政臉色明顯緩和,“你媽媽經常在我們麵前提起你,聽話懂事,偶爾調皮,轉到南一還適應嗎?”


    “剛來時很不適應,秦詩幫了我很多,”江甜細聲回答,“這次月考我考差了考到三十多名,秦詩還一直安慰我,她成績好,人也好,性格脾氣也很好……”


    “她脾氣看著好,倔著呢。”秦政苦笑。


    “比如她和傅逸隻是認識,您越說傅逸不好,她就越是護著傅逸?”江甜若有含義地問。


    秦政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你……真的是老程的女兒。”


    江甜笑得無邪。


    ………


    江甜回學校,班上所有人都在問“秦詩怎麽了”。


    江甜手裏拿著班主任才給一疊假條,一個一個回答得耐心:“換季沒注意感冒了,她體質弱,發燒燒成了肺炎。”


    待江甜回答完馮蔚然,進座位,陸允信不經意說:“有的肺炎會傳染。”


    “我問過醫生,她不會。”


    江甜說著,撕了張便簽紙,密密麻麻寫滿前因後果,推到陸允信麵前。


    陸允信略有詫異,耐著性子看完,便見江甜立馬拿回了便簽紙,作賊一樣把紙撕碎扔進桌邊的垃圾袋。


    “你這是……”陸允信擰了點眉。


    “我就在一中幫個小姑娘都能和傅逸傳一段,”江甜撇撇嘴,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要別人知道秦詩因為傅逸和爸爸吵架淋雨進醫院,指不定會傳成秦詩和傅逸在一起多久,去醫院是做什麽流。”


    和同學說悄悄話慣有的“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不一樣,江甜相信一個人的時候,是真的完全信任,完全不會有“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的意識。她蠢得要命,可她信任的這個人,剛好是自己。


    陸允信看著江甜,清澈生動,有小表情。


    看著看著,他喉嚨滾了滾,極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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