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望著楚空山的背影,失笑道:“楚老兒一輩子精細考究、養尊處優,到了這把年紀卻要幹這些粗笨活兒,真真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葉靈蘇見樂之揚步子艱難,掠上前去,輕輕將他扶住,低聲說:“路滑,小心腳下。”花眠見狀搖頭,也上前一步,笑道:“跟楚老兒比比腳力。”伸手扶住樂之揚的腰身,潛運內力,將他輕輕托起,使出輕功,向前飛趕。


    葉靈蘇也如法炮製,三人並肩齊步,渾如一人。樂之揚雙腳離地,心中隻覺尷尬,不過片刻,趕上楚空山,來到山峰之前。


    河水從山峰間流出,水色深碧發黑,透著一股濃膩。一條裂縫橫亙峰前,深約數尺,長約十丈,筆直如箭,仿佛有人用規繩量好之後鑿成。


    “這是界溝!”楚空山放下擔架、手指裂縫,“當年梁思禽裂地為牢,將‘毒王宗’困在‘鬼門’之內,不許越界半步。”


    “這兒不是鬼門!”花眠望著兩山之間,極力洞穿雲霧,“那兒曾是人間仙境。”


    “而今已是鬼蜮之鄉!”楚空山不勝感慨。


    葉靈蘇注目流水,忽道:“遊過去麽?”


    “萬萬不可。”楚空山連連擺手,眼中透出不安。葉靈蘇心中驚訝,正想詢問,忽聽遠處傳來厲聲吆喝。


    “除了我們還有人來?”花眠不勝氣惱,“那些農夫膽敢騙人?”


    楚空山打個手勢,示意噤聲,帶著擔架藏到樹叢後麵。其他人各各詫異,也隻好跟隨其後。


    不一會兒,便見數十人撥草開路,從另一條道上魚貫走來,有男有女,均是瘦骨嶙峋、臉色白裏透青,兩眼空洞,仿佛夢遊。或是負著背簍,或是推著獨輪小車,其間裝滿米糧棉布、一應家用什物。


    一隊人走到界溝前停下,當先男子取出一枚鐵哨子用力吹響,哨音尖銳淒厲,遠遠送出,在山巒間來回激蕩。


    不一會兒,“鬼門”深處飄來一陣樂聲,似簫非簫,似笛非笛,如泣如訴,陰柔詭秘。


    伴隨音樂,上遊駛來數隻小船,船身扁平,空無一人,順著河水流淌,來到雙峰之下。吹哨男子指揮眾人將搬運來的什物放入舟中,輕拿輕放,戰戰兢兢,仿佛害怕驚動了什麽。


    不久什物堆滿小船,河邊眾人卻不上船,隻是默默站在河邊,一臉恭順,仿佛送別什麽。


    “沒人怎麽開船?”葉靈蘇忍不住問道。


    “噓!”楚空山豎起指頭,“好好瞧著。”


    陰柔的管樂停頓良久,忽又幽幽響起。小船應聲轉動,掉過船頭,自行自走,緩緩地溯流而上。


    眾人無不驚訝,花眠衝口而出:“這是怎麽回事?”


    “看船底!”楚空山輕聲說道,眾人極目望去,船身一起一伏,左右搖擺,倏爾波開浪裂,出現一段青黑色的脊背,粗逾水桶,一閃即沒。


    “那是什麽?”花眠吃驚問道。


    “墨鱗水蚺!”楚空山說道,“活在水裏的怪蟒。”


    “蟒蛇拖船?”花眠隻覺不可思議,“無怪沒有船夫。”


    “毒王宗用聲音操縱水蚺?”樂之揚冷不丁問道。


    “是啊?”楚空山瞥他一眼,“怎麽?”


    樂之揚搖頭不語,但見那一群男女呆立水邊、流連不去,忍不住問道:“他們怎麽不走?”


    “他們是毒奴!”楚空山麵露同情。


    “毒奴?”樂之揚奇道,“‘毒王宗’的奴隸?”


    楚空山說道:“‘毒王宗’困在山裏,物產不足,須得向外求購。起初,梁思禽安排藥商,按月輸送物資,毒王宗以草藥交換。他與朱元璋反目以後,遠離中土,那些藥商無人管束,利令智昏,坐地起價,惹惱了‘毒王宗’,給他們下了一種奇毒,每過六七日發作一次,發作時苦不堪言,從此俯首為奴、有求必應。不但如此,他們還受了支使,到處散發奇毒,將更多無辜變成‘毒奴’,以供毒王宗驅使。”


    “楚先生知道此事,為何不出手製止?”花眠麵露不悅。


    “這事讓人為難。”楚空山苦笑,“毒奴受製於毒王宗,違抗者必死無疑,阻止毒藥流傳,又得製服毒奴,將其關押起來,可七日一過,毒性發作,毒奴還是一死。毒奴死光,‘毒王宗’斷了供給,要麽困死山中,要麽破誓越界,若是後者,樂子可大了。”


    “可有解藥?”樂之揚問道。


    “若要解毒,還需服毒。”


    “此話怎講?”葉靈蘇微感困惑。


    “這一種毒藥就是自個兒的解藥,若要緩解毒性,就得再服毒藥。”


    樂之揚衝口而出:“那不是飲鴆止渴?”


    楚空山歎道:“若非如此,也稱不上一個‘奇’字。”


    說話的工夫,上遊漂來一隻小船,船上裝著許多桑葉裹成的小包。岸上的男女鼓噪起來,各各兩眼放光、奮身向前,小船一到,均是撲到船上,搶奪桑葉小包,為得一包,不惜毆打撕咬。忽聽一聲慘叫,一個女子被擠進水裏,稍一掙紮,就被大力拖下水去,暗紅色的鮮血噴湧而上,頃刻之間染紅河水。


    其他人視若無睹,隻顧搶奪桑包,一個男子搶到最多,縱身上岸,拔腿就跑,其他人發怒追趕。這時嗡嗡聲急,一團淡黑色的煙霧從上遊神速飄來,倏忽籠罩那名男子,男子倒在地上、淒厲慘叫,翻滾兩下就不動了。


    “那是什麽?”樂之揚動容。


    “屍蜂。”楚空山小聲說道,“劇毒無比,蟄人無救。”


    問答之際,地上那人充氣似得腫脹起來,青紫發黑,渾如一團爛泥。其他人戰戰兢兢,縮在一旁,望著蜂群上下盤旋。


    忽聽上遊傳來數聲尖叫,猶如空山鳥啼,蜂群升到高處,浮空不下,仿佛警戒一般。“毒奴”沉默上前,均分餘下的桑包,每人一隻,當場打開,裏麵裝滿白色的小紙包。“毒奴”取出一隻,小心翼翼地湊近鼻間,盡力一吸,臉上流露出迷醉狂喜,吸完以後,躺倒一動不動,就如死了一般。


    毒蜂來來去去,始終籠罩半空。樂之揚等人躲在一旁,唯恐驚動蜂群,不敢大口呼吸。突然間,地上“毒奴”動了一下,接二連三地爬了起來,一掃萎靡,精神抖擻,背簍推車,大踏步向山外走去。


    又聽兩聲鳥叫,毒蜂紛紜聚合,向著上遊飛去。眾人心有餘悸,目送蜂群消失,方才走出樹叢,地上的屍體早已化為膿血,滲入河邊卵石,奇臭刺鼻,令人作嘔。


    葉靈蘇長吐一口氣,輕聲說道:“我總算明白,梁思禽為何大費周折,要將毒王宗困在這兒。”


    “梁思禽心軟!”花眠冷冷說道,“依我看,如此歹毒宗門,何必留在世上。”


    樂之揚視梁思禽如神明,忍不住說道:“人死不能複生,焉知道‘毒王宗’裏就沒有好人。”


    花眠臉色微沉,欲要反駁,葉靈蘇岔開話頭:“楚先生,你當日怎麽進去的?”


    “我走的陸路。”楚空山坦然說道,“才走一半,就被毒蟲蟄傷,摔了個半死不活。”


    葉靈蘇動容道:“以先生的輕功也過不去?”


    楚空山搖頭,花眠說道:“要入此穀,水路最為容易。舍此之外,均是絕壁深穀、飛鳥難渡,如果‘毒王宗’沿途設伏,大羅神仙也休想過去。”


    楚空山道:“走水路須有大船,尋常的木排難當水蚺作怪。公主危在旦夕,造船是來不及了,拖船進山,沒有幾百號人,也是癡人做夢。”


    “幾百人算什麽?”花眠冷笑,“當日韃子攻山,派了五萬人馬。”


    兩人你來我去,也無主意。葉靈蘇秀眉微皺,暗暗發愁,忽聽樂之揚說道:“我有個主意,也不知成不成?”


    “什麽主意?”葉靈蘇回頭問道,“說來聽聽。”


    “‘毒王宗’用蘆笙操縱水蚺!”樂之揚遲疑一下,“調子我都記下來了。”


    葉靈蘇雙目一亮,笑道:“所以不用造船,有一具蘆笙就足夠了。”樂之揚道:“不錯,隻是……”


    “蘆笙我來造。”葉靈蘇接口道,“你畫出式樣就行。”


    樂之揚將信將疑,找來一塊尖石,在河灘上畫出蘆笙形狀。蘆笙本是南疆樂器,用數根竹管拚接而成,一縱六橫,以一吹六,中土樂師極少把玩。


    蘆笙取材容易,括蒼山中竹林遍布。葉靈蘇取來若幹,又從百寶囊中取出刀錐斧鋸、規尺繩墨等物,無不小巧鋥亮、折疊巧妙,或鋸或鑽、舍短取長,不過半晌工夫,蘆笙便已造好。


    為了複國,東島弟子習武之外,必然要學機關之術。葉靈蘇心思靈巧,正是其中的翹楚。花眠素知她的能耐,笑嘻嘻讚道:“靈蘇,你的手藝越發巧了,快要變成女魯班啦!”


    “花姨不要取笑。”葉靈蘇靦腆道,“閑來無事,信手玩玩兒。”


    樂之揚接過蘆笙,定一定神,凝神吹奏起來,無論曲調韻律,聲音高低,都和先前一般無二。其他三人聽了,均是佩服他過耳不忘的本事。


    不一時,河流盡頭,小船再次出現。這次僅有一隻,蜿蜒蛇行,穿過鬼門,樂之揚停下蘆笙,船隻也應聲而止,悠然停在河邊。


    眾人定眼望去,船底蛇尾搖晃,忽伸忽縮,儼然不止一條。一想到要乘坐此舟,無不心生寒意。


    葉靈蘇咬一咬牙,扶起樂之揚,縱身跳進舟裏。花眠歎一口氣,與楚空山抬起擔架,隨後上船。


    樂之揚微微閉眼,吹起蘆笙,調子為之一變,陰柔詭譎依舊,但與下行時略有不同。


    船隻搖晃起來,駛到河心,掉一個頭,逆水駛向上遊。葉靈蘇站在船頭,一手按劍,俯視河中,不覺頭皮發炸,心子怦怦狂跳。


    河水渾濁不清,蛇影若隱若現,仔細看去,水蚺足有六條,搖頭擺尾、力爭上遊。蛇身粗過木桶、長約數丈,係著鐵鎖,接連船底,遊弋之時,蛇尾分水破浪,攪得沉沙泛起。


    楚空山一邊說道:“這六條蛇有個名目,叫做‘時乘六龍’。”


    “時乘六龍?”花眠哼了一聲,“附庸風雅,辱沒先賢!”


    船行如箭,駛過“鬼門”,水上霧氣縹緲,夾雜淡淡腥臭,兩側的河岸光禿禿寸草不生,隻有碩大卵石,慘白發青,猶如一隻隻眼睛瞪視眾人。高處懸崖長滿奇花怪草,色彩斑斕,惡形惡狀,毒蛇出頭、蜘蛛垂線,蠍子、蜥蜴交替出沒,居高臨下,窺視河上眾人。


    “奇怪!”楚空山忽道,“‘毒王宗’怎麽毫無動靜,坐看外人駕馭蛇舟?”


    “看船的人想是卸貨去了?”花眠猜測。


    “管它怎麽?”葉靈蘇冷冷說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船到江心補漏遲。”


    前方水聲轟鳴,轉過一道彎兒,忽見懸崖摩天,長空一線,六道瀑布猶如蛟龍出窟,從山頂一瀉而下,衝入河水,其聲如雷。


    “好個六龍瀑。”楚空山脫口稱讚,“好山好水,當真可惜。”


    花眠聽出他話中之意,心中不勝酸楚:“楚空山說的是,這一片好山好水,變成毒物巢穴,當真萬分可惜。若非與朱元璋爭奪天下,東島各族本該返回此間、重建家園才對。”


    念頭未絕,遠處嗚嗚咽咽,響起一縷蘆笙,調子陰冷肅殺,與先前迥然不同。


    樂之揚放下蘆笙,叫聲“不妙”,腳下的蛇舟應聲動蕩起來。嘩啦,笆鬥大小的蛇頭破水而出,吐舌弄牙,眼射凶光,小船側立起來,瞬間就要翻轉。


    “嗬!”楚空山腳下一頓,勢大力沉,硬生生將船身踏平。水蚺摔回河中,濺起一排白浪。


    葉靈蘇拔出劍來,盯視水中蛇影,花眠也手握算籌,蓄勢待發。


    “先別動手!”樂之揚湊近蘆笙,繼續吹奏,還是曳船上行的調子,隻是音聲高亢,隱隱然壓住遠處的蘆笙。


    水麵忽又平靜下來,船身一起一伏,徐徐向前行駛。


    葉靈蘇鬆一口氣,緩緩垂下寶劍,說道:“這是請君入甕。”


    花、楚二人默默點頭,“毒王宗”早已察覺,故意誘使眾人上船,行至“六龍瀑”才突然發難,激起水蚺凶性,想要傾覆小船。此間水流湍急、進退兩難,一旦掉入水中,必成水蚺口中之食,此計凶險狡詐,足見對方並非隻會用毒。


    樂之揚運足氣力,壓製對方的曲調。兩般調子你來我往,水蚺莫知所從,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興波作浪,起伏無端,船隻隨之上下,時而前進,時而後退,要麽團團亂轉,時刻都有傾覆之危。


    樂之揚心中焦急,一旦落水,其他人或能逃脫,朱微斷難活命。他心誌過人,越是危難,越有靜氣,一邊吹奏,一邊沉心細聽,但覺對方吹笙之人調子還算嫻熟,技藝稀鬆平常,節奏緩急不力,轉調處盡是破綻。想到這兒,調子一變,細細地耍一個花腔,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地吹了幾聲,音聲所指,盡是對方音律中的破綻,那人被他帶得走音竄板,一不留神,變成了樂之揚的調子,二人同調,水蚺再無疑惑,齊力奮進,逆水向前。


    那人覺出不對,停頓一下,重新吹起殺伐之調,樂之揚駕輕就熟,寥寥數聲,又將他的調子吹亂,再吹數聲,把對方的調子變成他的和聲。對方又驚又氣,停了再吹,吹了又停,使出吃奶的力氣,也逃不出樂之揚的曲調,不止“毒王宗”的弟子困惑,就連同行三人也是暗暗稱奇。


    樂之揚所用的法子正是“止戈五律”,他以音樂之道轉為武功,此刻船到江心,武技無所用之,又將武功變回音樂,以音聲為武器,聽其聲、破其節,亂其韻調,導入己律,最終達到“同樂”境界,吹出與他一模一樣的調子。


    仗著這套心法,樂之揚勝過多少武學高手,用之音樂,更是所向披靡;對方樂道粗疏,仿佛著了魔一般,吹來吹去,總是樂之揚調子,教唆水蚺不成,反成敵人助力,那人氣得發瘋,可又無計可施。


    不知不覺,小船駛過“六龍瀑”,進入一道峽穀,形如扇貝,天開一線。峽中霧氣彌漫,舒卷翻騰,四周模糊不清,霧氣之中傳來嗡嗡低鳴。


    葉靈蘇使出“水雲掌”,掌飛袖舞,一股勁風卷出,雲霧散開一角。眾人凝目望去,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峽穀兩側的崖壁上,掛了許多黑乎乎、圓溜溜的蜂巢,大如人頭,細孔密布,屍蜂出沒其間,成群結隊,星飛電閃。


    對麵的蘆笙停了下來,沉寂中,數聲怪叫破空響起,一股奇臭順風飄來。嗡的一聲,兩側的蜂巢突然炸開,無數屍蜂一衝而出,撲向船上眾人。


    峽穀本就狹窄,除了下方河水,全無藏身之所。霎時間,上有毒蜂,下有水蚺,船上眾人陷入絕境。


    葉靈蘇、楚空山、花眠,三人站成一個品字,雙掌狂舞,掌風呼嘯縱橫,接連蕩開蜂群。可是毒蜂眾多、悍勇無畏,去了又來,漫如潮水,眾人見過那名“毒奴”的下場,深知一隻毒蜂漏網,立刻就有性命之憂。


    樂之揚無法可想,極力吹響蘆笙,催促水蚺向前,隻盼早早渡過狹穀,到了寬敞處再想法子。誰知峽穀悠長,不見盡頭,當此危急關頭,更像是無窮無盡。


    忽聽花眠悶哼一聲,身子搖搖欲墜。楚空山怒喝一聲,呼呼兩掌,將逼近花眠的屍蜂逼退,跟著橫移一步,擋在花眠身前,嗖地拔出劍來,左掌右劍,祖傳“招蜂引蝶掌”與“名花美人劍”合用,咫尺間團團亂轉,掌風劍氣縱橫交織,屍蜂一旦撞上,啪啪啪接連粉碎。


    葉靈蘇使的“水雲掌”,袖中夾掌,招式飄逸,內力卻是釋印神的“大勿用神功”,一揮一送,涵蓋甚廣,掌風堅凝渾成,有如奇峰兀立、頑石累城,屍蜂雖多,竟也無機可趁。她見花眠不妙,百忙中揮袖橫掃,將她向後送出。


    花眠倒退兩步,頹然坐倒在樂之揚身邊,臉色慘白,眉尖顫抖。她抓住袖管向上一捋,小臂腫脹發黑,黑氣已經湧到肘尖。樂之揚瞥眼看見,心神一亂,險些吹錯了調子。


    花眠微微咬牙,反手點中幾處穴道,封住血脈流動,可是慢了一步,毒素已然發作,直覺頭暈目眩、四體發冷,不由躺了下來,身子簌簌地抖個不停。


    樂之揚想要援手,可又不敢停下蘆笙,隻恐稍一停頓,對麵操縱水蚺,船隻一亂,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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