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情緒激動,牽動肺腑,忍不住急聲咳嗽。朱微一邊服侍父親,一邊回想他的話語,看似閑談,實為遺囑。想到這兒,心中一陣難過,眼圈兒無端紅了。


    朱元璋見她神情,極力壓住咳嗽,笑了笑,拍拍她手,直起身來,兩道目光掃過眾人,心中尋思:“虎瘦雄風在,朕死則死矣,氣勢上卻不能示弱於人。”


    想到這兒,他大聲說道:“允炆,你的樂師練得如何?”朱允炆一呆,看向樂之揚,咕噥道:“似乎大有進益?”


    “似乎?”朱元璋看著孫子,心中大為不快,他平生殺伐決斷,朱允炆孝心可嘉,性子卻優柔寡斷,不合他的心意。想到這兒,朱元璋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心中暗暗歎氣:“可惜,不能立他為嗣,若不然,我大明鐵桶江山,誰能動搖分毫?”


    這念頭一閃而沒,朱元璋連連搖頭,把這念頭硬生生壓了下去,慢慢說道:“允炆,無論如何,你也不要讓朕失望。”說完又瞥了樂之揚一眼。


    樂之揚心中暗罵,朱元璋這意思分明是說,為了太孫的麵子,“樂道大會”隻許勝、不許敗,一旦敗了,樂之揚小命兒不保。


    意想及此,樂之揚幾乎想要遠走高飛,可一抬頭看見朱微,忽又情絲纏綿、割舍不斷,隻覺為她死了,也是心甘情願,這麽一想,心中的去意又漸漸地淡了。


    忽聽朱元璋又說:“席應真走了,誰來執掌天下道教?”朱允炆心頭一跳,忙說:“孫兒以為,道靈仙長年少有為,可當大任。”樂之揚嚇了一跳,瞪著太孫,腦子裏一團空白。


    朱元璋尚未答話,燕王上前說道:“道靈師弟年紀太小、資曆淺薄,道教宗門都是耆宿老仙,隻怕不會聽從他的調遣。”


    朱允炆大怒,狠狠瞪視朱棣。天下道士甚多,信徒何止千萬,成為道門領袖,便可掌握這一股無形勢力。時下諸王逼宮,朱允炆權位不穩,樂之揚若能掌控道教,大可加強東宮的力量。朱允炆算盤打得如意,卻不知樂之揚是個假道士,道書沒讀過幾本,道法一竅不通,讓他領袖道教,就跟瞎子看戲、聾子聽書差不多。


    朱元璋沉吟時許,點頭道:“老四說得在理,道靈年少識淺、難當大任。老四,你若有合適人選,下去寫一個條陳,明天送給朕瞧瞧。”


    燕王應了,回頭瞧了瞧太孫,臉上似笑非笑。朱允炆越發惱怒,樂之揚卻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想到看管一大群道士,他不止頭腦悶痛,五髒六腑也似要翻轉過來。


    朱允炆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驀地咬牙發狠,深深行了一禮,澀聲說道:“皇祖,孫兒聽了一些謠言,不敢隱瞞,想要稟告。”


    朱元璋道:“你說。”朱允炆看看左右:“這件事,外人聽來不妥。”朱元璋注視孫子,暗生狐疑,可他城府甚深,點頭道:“好,除了皇室之人,其他人先退下去。”


    太監、宮女紛紛出殿,樂之揚正要離開,朱允炆忽然低聲說:“道靈,你在殿外等我。”


    樂之揚點了點頭,默然退下。數月來,朱允炆對他倚賴漸深,此時讓他留下,必有要事商議。


    退出宮殿,樂之揚站在滴水簷下待命,冷玄最後一個退出,徐徐合上殿門,回頭看見樂之揚,冷笑道:“道靈仙長,你氣色不壞啊。”


    樂之揚一想到那日所受“陰魔指”的折磨,便覺無名火起,恨不得把這老太監撕成兩半。他怒目相向,冷玄卻視如不見,自顧自說道:“這宮裏別的還可,就是老鼠太多,光天化日也跑來跑去,一點兒也不怕人。”


    眾宮人莫名其妙,均是左顧右盼,一個太監驚訝道:“冷公公,老鼠在哪兒,我怎麽看不見?”


    冷玄哼了一聲,陰沉沉掃了樂之揚一眼:“這些鼠輩,向來偷偷摸摸,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他話中有話,眾人聽得糊塗,樂之揚卻是心驚肉跳,明知老太監不敢揭穿自己,但也做賊心虛,暗罵道:“他媽的老閹雞,我是老鼠,你就是鼠兒子、鼠孫子,啊,不對,他要是我兒子孫子,我老樂家豈不斷子絕孫?不妥,不妥,他連老鼠也不算,頂多隻是一粒老鼠屎。”


    他心裏罵了一通,斜眼看向冷玄,忽見老太監神色專注,耳朵向著大殿。樂之揚心頭一動,也不由功聚雙耳。他習練神功,耳力超人,縱然無意偷聽,殿中的對話仍是一字不漏地鑽進耳朵。


    朱元璋正在說話,他意似不悅,沉聲說道:“允炆,你咕咕噥噥的,到底想說什麽?”


    朱允炆支吾道:“十三姑、十三姑……”朱微會意,忙說:“父皇,女兒也回避吧。”朱元璋冷哼道:“你是我親生女兒,有什麽好回避的?呆在這兒,聽他說些什麽?”


    沉寂時許,撲通一聲,似乎有人跪下,跟著就聽朱允炆說道:“皇祖贖罪。”朱元璋咦了一聲,說道:“你這是做什麽?”朱允炆道:“孫兒所言,關係重大,倘若有辱聖聽,還請皇祖見諒。”


    朱元璋怒道:“婆婆媽媽,真不爽快。”朱允炆道:“皇祖若不寬宥,孫兒寧死不說。”


    朱元璋喘息兩聲,方才說道:“也罷,無論你說什麽,朕寬宥你就是了。”朱允炆道:“皇祖聖明,若非茲事體大,孫兒不敢多言……”朱元璋不耐道:“快說。”


    又過片刻,朱允炆才慢慢說道:“我聽到一個消息,傳說四皇叔、四皇叔他……不是我朱家的子孫……”


    朱微“啊”地一聲驚呼,緊跟著陷入一片死寂。樂之揚的心子撲通狂跳,暗罵朱允炆冒失魯莽。他在周王府聽說此事,還未想好對策,朱允炆就說了出來,這麽一來,豈不正中了晉王和周王的奸計?


    他心中焦急,可又無計可施,一時之間,腦門上滲出汗來。他偷眼看向冷玄,老太監白眉緊蹙,似也驚疑不定,他覺察到樂之揚的目光,陡然斜眼瞟來,目光淩厲如刀,在他臉上掃了一遍。樂之揚惟恐被他看穿心思,匆忙垂下眼皮,大氣也不敢出。


    冷玄麵露疑惑,樂之揚的內功因他而來,深淺高低,冷玄了如指掌,以樂之揚的功力,萬無聽到殿內人說話的道理,可是看他神情,似乎又與殿中的劇變息息相關。冷玄縱然精明,也料不到樂之揚修煉《妙樂靈飛經》,近乎“天耳”神通,功力不如冷玄,耳力猶有勝之。


    正疑惑,忽聽燕王徐徐開口:“太孫殿下,你若對我不滿,大可明刀明槍,將我碎屍萬段,編造如此謠言,到底存何居心?”他力持鎮定,語氣中的憤懣卻掩飾不住。


    “四皇叔……”朱允炆口氣軟弱,似乎有些畏縮,“敢問一句,你、你可是孝慈皇後親生……”話未說完,燕王大怒:“放肆,你無知小輩、大言不慚,這些混賬話,也是你該問的嗎?”


    晉王忙勸道:“老四息怒,父皇麵前,不要亂了規矩。”


    朱允炆似乎橫了心,揚聲說道:“三叔,你別勸,我不怕他。在他眼裏,我向來都是無知小輩,在我麵前,他何曾有過些許規矩?我身為皇儲,肩負江山之重,四皇叔手握重兵,鎮守北疆,他的身世關乎社稷安危,不能不當麵鼓、對麵鑼地說清楚。四皇叔,我再問你一句,你可是孝慈皇後親生?”


    燕王默然不答,朱微怯生生說道:“太孫殿下,這、這種事怎能妄言?”朱允炆道:“十三姑婦道人家,還請不要插嘴。”朱微道:“我、我……”樂之揚聽見,心中大怒:“這個朱允炆,真是其蠢如豬,死到臨頭還要嘴硬!”


    但聽燕王說道:“十三妹,此事跟你無關。不錯,孝慈皇後不是我的生母,這件事不但我知道,三哥、五弟也知道。”


    朱微失聲驚叫。世人大多以為燕王和晉、周二王同母所生,除了寥寥數人,極少有人知道真相。朱微身為其妹,竟也蒙在鼓裏。


    燕王略一沉默,忽又揚聲說道:“我不是母後親生,卻是母後一手養大,母後視我如同己出,我視母後一如生母,我母子血肉相連,豈容他人挑撥離間?”


    “血肉相連?”朱允炆冷笑一聲,“兒在母腹,才算血肉相連,四皇叔不是孝慈皇後親生,又算什麽血肉相連?”


    “豈有此理。”朱棣怒不可遏,“父皇,你也聽到了,不是兒臣氣量狹小,實在是皇太孫逼人太甚。他若不給兒臣一個交代,兒臣、兒臣寧可血濺當場……”


    樂之揚聽到這兒,心子砰砰亂掉,但怕冷玄知覺,始終低頭,不敢抬眼,隻聽殿內沉寂良久,朱元璋悠悠說道:“老四,你幾歲了?”


    朱棣道:“虛歲四十。”


    “四十歲的人了,怎麽還是沉不住氣?”朱元璋輕輕哼了一聲,“兵法雲:‘怒而撓之’,到了戰場上,敵人稍一挑釁,你豈不就一頭鑽進了對方的圈套?”


    朱棣道:“事關母後,兒臣不能若無其事……”朱允炆冷冷道:“什麽母後?是孝慈皇後……”朱棣道:“你……”朱元璋打斷他道:“夠了,允炆,你不要陰陽怪氣,一口氣把話說完。”


    “是!”朱允炆恭聲道,“孫兒若無憑據,豈敢妄言?不瞞皇祖,孫兒得到了一份孝慈皇後的遺教。”


    “孝慈的遺教。”朱元璋似乎也很驚訝,“我怎麽不知道?”


    朱允炆道:“孝慈皇後留下三份遺教,分別授予三個宮女,其中之一將遺教送到我手裏。”


    朱元璋冷冷道:“那宮女在哪兒?”朱允炆道:“她、她死了。”


    “死了?”朱棣怒道,“怎麽會死了?”


    朱允炆支吾道:“不知為何,她交出遺教就上吊自盡了。”


    “混賬!”朱元璋嗓音拔高,“一個來曆不明的死人,你也相信她有孝慈的遺教?”


    “皇祖息怒!”朱允炆顫聲道,“孫兒不敢自專,來此之前請教過三皇叔,據他所說,遺教上的字跡出於孝慈皇後,所蓋的印璽也一絲不差。”


    朱元璋微微喘氣,忽地澀聲道:“老三,你……也牽涉此事?”


    “兒臣罪過。”晉王恭聲道,“太孫有令,兒臣不敢不從。”


    “好一個不敢不從。”朱元璋森然道,“這麽說,你也看過這勞什子遺教了?”


    晉王道:“這個……兒臣有罪,望父皇責罰。”朱元璋道:“很好,你說一說,遺教上寫了什麽?”晉王咕噥道:“這個……兒臣不敢?”


    “不敢?”朱元璋冷笑一聲,“好啊,允炆,你來說。”


    朱允炆道:“孫兒不敢冒昧,還請皇祖親自過目……”朱元璋呸了一聲,罵道:“有膽拿來,沒膽子念麽?馬上就念,一個字也不許漏掉。”


    朱允炆沉默一下,慢吞吞念道:“大明承運,皇後教曰:碩妃出身異族,狐媚工饞,暗懷詭譎,七月產子,殊為可疑。其子棣,聰睿天成,超群絕倫,暗懷問鼎之心,恐難久居人下。惜乎其母有玷、孕不足月,是子若登大寶,恐令朱氏浸衰、日月易主,萬裏江山落入異族……”


    “夠了!”朱元璋一聲斷喝,“拿過來,朕瞧瞧。”


    樂之揚聽得分明,不覺心驚肉跳,倘若遺教屬實,非但天下震驚,朱元璋更是顏麵掃地,至於燕王一派,再無翻身餘地。


    胡思亂想間,忽聽朱允炆驚叫:“皇祖,你怎麽燒了……”樂之揚心頭一凜,收起雜念,凝神細聽。


    隻聽朱元璋冷冷說道:“這遺教是假的!”朱允炆道:“可三皇叔……”朱元璋道:“我跟孝慈做夫妻的時候長,還是跟老三做父子的時候長?”朱允炆支吾兩下,低聲道:“自然是做夫妻長……”


    朱元璋道:“孝慈的筆跡我一清二楚,我說假的,就是假的。這玩意兒狗屁不通,老四是碩妃所出不假,然而足月而生,宮中老人均可作證。碩妃產後血崩,朕痛悼久之,多年不忘。孝慈與碩妃情同姊妹,悲憫老四孤弱,故而將之收養。老四,打你記事以來,皇後待你,可有任何不妥?”


    “父皇明鑒……”朱棣語聲哽咽,“母後待我如同己出,大恩大德,兒臣永誌不忘。”


    “這就是了。”朱元璋陰沉沉說道,“皇後待你如此,又豈會留下什麽狗屁遺教?”


    “皇祖……”朱允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朱元璋道:“你什麽?你誤信謠言、汙蔑長輩,更褻瀆我皇家血脈,你、你知罪麽?”


    朱允炆顫聲道:“孫兒糊塗,孫兒……該死。”


    朱元璋沉默時許,歎一口氣:“換了別人,朕一定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的腦袋當球踢,可你……可你偏是朕的太孫,也許朕錯了,朕不該讓你繼承皇位。”


    “皇祖。”朱允炆顫聲道,“孫兒知罪……”朱元璋打斷他道:“知罪就要謝罪。”


    朱允炆咕噥數聲,小聲道:“四叔,侄兒荒唐、誤信謠言……”朱元璋厲聲道:“這算哪門子謝罪,跪下了,大聲說……”朱允炆撲通跪倒,顫聲道:“侄兒有罪,還望四叔原宥……”


    朱棣默不作聲,又過了一會兒,朱元璋幽幽說道:“怎麽?老四,你還不滿意?”


    “兒臣不敢!”朱棣低聲說道,“允炆說了,共有三封遺教,父皇燒了一封,另外兩封不知所蹤。倘若將來出現,兒臣又該如何是好?”


    朱元璋道:“你怕我死了以後,有人舊事重提?”朱棣倉皇道:“兒臣不敢,父皇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狗屁!”朱元璋冷笑一聲,“朕的死活朕心裏有數。老四,你一日是朕的兒子,永遠都是朕的兒子,誰敢亂說一字,朕滅他的九族。”他咬牙切齒,語氣中透出森然殺氣。


    “父皇。”朱棣撲通跪倒,“兒臣粉身碎骨,不足報答親恩。”


    朱元璋喘了兩口氣,又問:“那麽,你原諒允炆了?”


    朱棣沉默時許,說道:“太孫年少識淺,受人迷惑,兒臣不會與他一般見識。可恨的是幕後主使,偽造遺教的是誰,唆使太孫上告的又是誰?”


    沉寂時許,晉王咳嗽一聲,說道:“老四,你看我幹什麽?”朱允炆忙說:“四叔,全怪我糊塗,與三叔無關。”


    朱棣冷冷道:“父皇,事關重大,兒臣要親自追查此案。”


    朱元璋沉默一下,徐徐道:“老四,些子幺麽小醜,何足勞你動手?此事到此為止,不必糾纏下去。”朱棣道:“父皇不答應,兒臣唯有一死以證清白。”朱元璋道:“朕說你清白,你就清白。”朱棣道:“父皇一言九鼎,然而人言可畏,縱如帝王之尊,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又是一陣沉寂,朱元璋忽道:“好,你查,查個一清二楚,查個水落石出。”朱棣喜道:“父皇聖明。”


    “先別高興。”朱元璋語調裏透出一絲陰鬱,“但有一條,你一日查不明白,一日不得見朕。”


    朱棣一愣,說道:“父皇,這……”朱元璋哼了一聲,森然道:“你還要查麽?”


    朱棣道:“我,我……”朱元璋道:“你我父子一體,何必他人置喙,你若要查,就是心有懷疑,懷疑自己不是朕的兒子,既然如此,又何必見朕?”


    “孩兒不敢。”朱棣惶恐道,“孩兒隻是要還自身一個清白。”


    “清白?”朱元璋嗬嗬大笑,“天地有缺,白璧有玷,這人世間,又有什麽是真正清白的?”


    “父皇恕罪。”朱棣停頓一下,字斟句酌地道,“兒臣心意已決。”


    朱元璋喘了一口氣,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不愧是朕的老四,強驢脾氣也跟朕一樣。罷了,你起來!”說到這兒,似乎意興蕭索,“微兒以外,全都退下,讓冷玄、道靈進來。”


    樂之揚聞聲一驚,忽見殿門洞開,晉、燕二王和太孫並肩走出。晉王目光遊移,似乎心神不定,燕王雙目泛紅,臉上還有淚痕。樂之揚想他一代名王,這麽當眾落淚,足見受辱之深,想到這兒,不由生出幾分憐憫。


    朱允炆失魂落魄,見了樂之揚勉強一笑,小聲說:“皇祖讓你進去,記得完事以後來東宮見我。”


    樂之揚應了,進殿一瞧,朱元璋靠在床上,臉色慘灰,定定望著牆角,似乎思索什麽。朱微站在他身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見了樂之揚,眼裏才有了一絲暖意。


    樂之揚不敢出聲,過了片刻,才聽朱元璋說道:“微兒、道靈,你們合奏一曲。”


    朱微忙道:“父皇想聽什麽?”朱元璋道:“《杏花天影》會麽?”


    “會的。”朱微心下奇怪,但從記事以來,朱元璋從未讓她彈過這一支曲子。她想了想,轉向一名宮女:“你到後麵取笛子來。”


    宮女取來一管紫竹長笛,樂之揚接過,朱微調好琴弦,試彈數聲,外行人聽來婉轉自如,樂之揚卻聽出其中的猶豫,好比流水間橫了一塊石頭。琴聲即心聲,少女心有不安,自然也從琴聲裏透露出來。


    忽聽朱元璋又道:“會唱麽?”朱微略略點頭,轉眼看向樂之揚。樂之揚橫笛吹奏,朱微手撫瑤琴,親啟朱唇,歌聲清柔嫵媚,宛如珠喉鶯啼:


    “綠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更少駐。


    金陵路,鶯歌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向甚處?”


    朱元璋舉頭望天,呆呆望著屋梁,目光飄渺迷離,似乎追憶什麽,一曲未完,忽然麵皮漲紫,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殿中一時大亂,朱微丟了瑤琴,上前扶持,冷玄急召太醫,宮女忙著更換被褥。樂之揚站在一邊,握著笛子不知所措。


    朱元璋雙眼微閉,臉如淡金,忽地喃喃說道:“更移舟,向甚處……更移舟,向甚處……”聲音甚小,不無淒涼。


    樂之揚聽得驚訝,不由胡思亂想,忽見冷玄狠狠瞪來,銳聲道:“站著幹麽?還不快滾?”


    樂之揚惶惑道:“聖上他……”


    “記住了!”冷玄目光陰沉,“聖上咳血昏厥的事,一個字也不許對外麵提起,若不然,仔細你的小命兒。”


    樂之揚諾諾答應,出門前他注目朱微,小公主一顆心係在父親身上,樂之揚離開,她也恍如不覺。樂之揚不知為何,隻覺心中酸楚,滿腔熱血退去,空落落的,說不出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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