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工程的機械手產品考核成功後,ciro就取消了張國強處一切後續訂單,並按照協議計劃把所有設備全部搬至東莞。溫琴佐和楚離商量好,依然沿襲同樣的合作方式,由磐石接收那些設備,一來減輕了楚離方麵的投資,二來意大利人也希望控製住一部分技術。如此一來,磐石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他們唯一的合作商。


    為了順利的交接設備,楚離和春來不得不到常州進行實地拆卸,監督,以防糾紛。他交代吳染和錢李等人一些必要事宜,就帶春來,小葉去了常州。因為能見到那些曾經相處了一年半載的同事,春來對此行頗為期待,他興奮地向小葉預報了一些她沒怎麽聽過的菜名——醃篤鮮,油麵筋,天目湖魚頭,蟹粉饅頭,並表示有一樣過去皇帝才能吃到的好東西在等著他們。小葉雖然不是第一次出差,但從未北上至江蘇,也是一臉期待。她說她媽媽曾經說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雖然常州離蘇州還有些距離,但是確實屬於運河商業圈,也屬於江南水鄉。溫琴佐卻狡猾地不願意露麵,他向來不擅長處理撕破臉的事,但是他把所有物品清單,和賬目都和楚離過目了一遍,並反複叮囑他,張國強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可千萬要小心。


    常州是個很小的城市,卻有一個叫做“奔牛”的國際機場。他們三人下了飛機後,入住到網上定好的酒店,春來和楚離住一間,小葉單獨住一間。雖然每次小葉都說你們兩個臭玻璃非要擠到一個房間啊?春來就會嗆他:“我不跟他住一起,等下有美女去敲門,你不擔心嗎?”小葉還真就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


    幾人打車來到張國強的小廠,楚離圍著廠看了一圈,規模其實並不算太大,但比磐石要大得多。從廠房樓頂布置的通風排氣,和壓縮機的個數,楚離就估計出應該隻有兩個車間,人數在七十人左右。春來驚訝地連連說是。ciro的機械手生意一年營業額上千萬,利潤也有兩百萬上下,張國強這次吐出來自然萬分的不情願。


    ”他原來隻有那一半,後來擴了那半邊。“春來指著其中一棟較小,較新的廠房說。


    “我們進去再說吧?”小葉問問楚離。


    “慢點。”楚離又轉了轉,看著擺在倉庫出口的棧板,和停在公司出口的那一輛輛轎車,“郭一鳴還在這上班嗎?”


    “在的。”


    “走,回酒店。”


    “老大,你這唱的哪一出?”


    “你打個電話給郭一鳴,確認一下他還在不在。“


    郭一鳴剛剛出差回來,人不在廠裏,這樣反倒正好。楚離讓小葉在酒店附近的寶龍廣場定了一桌,讓春來把郭一鳴喊上。小葉看來看去,選了個米桃餐廳。趁郭一鳴還沒到,兩人點了些菜,春來哀歎沒有他最喜歡的油麵筋和醃篤鮮,好在有個無錫小籠包。小葉又點了個蘇式醬鴨,一個蛋黃雞翅,還有一些蔬菜。剛開始上菜時,楚離就看見如同吃了豬飼料一般,胖了一大圈的郭一鳴走了進來。


    “楚工!你好。“四年未見的郭一鳴,顯得有些生分,客氣地跟楚離打著招呼。看到小葉,眼睛又有些發直。但是和春來顯然熟絡得多,兩人默契地笑了笑。


    春來給郭一鳴介紹了一下小葉,說是磐石工程的財務總監,被小葉狠狠白了一眼。小葉和吳思穎完全相反,她為人低調,巴不得人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最好。


    “磐石工程?”


    “就是我們老大的廠啊。”


    “哦……哦。”他又看了看楚離,“真牛!”


    “小打小鬧。來,坐下來吧。”楚離張羅著。


    按照郭一鳴的話說,張國強一直沒什麽野心,他做了幾十年的廠長,早就賺翻了,兩個小孩都在澳大利亞,老婆也跟著過去澳洲生活了。小孩適應了國外的生活,鐵定不回國內,廠裏的工人稍微有點能耐的,都跑得幹幹淨淨。隻留下幾個親眷,一起照看著。這次意大利人一撤,他的生意少了一半,估計馬上就要減員。他本人去年開始,發現胃裏有一個腫瘤,不時要去醫院治療,更是無心照顧生意,機械手的售後目前還勉強維護著,原本的生意倒是維護的牢靠的很。自從梁括倒台後,猜測他應該是早有準備的。


    “設備情況怎麽樣?”楚離把小籠包分別夾到小葉三人的碟子裏。


    “張國強是個十分細致的人,機器狀態很好。”


    “我走的那會,他的生意還是很好的。”春來納悶地說。


    “後來就慢慢不行了,你還記得老黃嗎?”看見春來點點頭,他接著說:“他是他親表弟,挖掉了他一塊業務,就自己單幹去了。現在機械手業務也沒了,就隻剩自己原來那塊了。“


    ”就算隻有原來那塊,也餓不死就是。“春來有些不以為然。


    ”那是,人數減一半,廠房少租一個,照樣賺錢。“


    “行,咱們不聊工作了,吃飯。”楚離胸有成竹。


    事情卻不算順利。


    張國強看見楚離和春來後,臉就變了。他先是抱怨為什麽溫琴佐自己不來,這麽大的事。後來又要看這個手續,那個證明,最後說沒有溫琴佐的同意,機器是肯定拉不走的。明擺著就是為難楚離。小葉把一樣樣的委托書,清單給他看,他也堅持說,必須要意大利公司的人,否則萬一將來有糾紛怎麽辦?楚離打了電話給溫琴佐,溫琴佐和張國強說了半天,也不見臉色好轉。後來楚離用小葉的電話給孫寧打了個電話,問和張國強之間有沒有未結清的訂單,孫寧說還有幾個,但是付款方是意大利公司,畢竟tmk向來和張國強都沒有直接的業務往來。掛了電話後,楚離笑了笑,心想溫琴佐還是不諳世道,不知道中國人的套路。他要回手機後,掛了電話,再客氣地對張國強說:”溫琴佐還有幾個訂單的錢沒付,你這邊也就別為難我了。“張國強馬上軟了下來。而楚離卻為自己絲毫不同情張國強而吃驚,他來不及追問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麻木不仁,就又要去處理接下來的事務。


    楚離進了車間,看見流水線幹淨整潔,管理有序,人員專業,工藝的設計合理高效,對人的安全考慮充分,心裏也佩服張國強的管理運作,當初和溫琴佐選定他也合情合理。和李晚生比起來,他顯然更加細致有條理。他見到郭一鳴,默契而不引人注目地點了點頭。設備不算多,但是他們幾人是不可能搬得回去的。兩台測試機,一台意大利產的車床,還有一堆儀器。楚離仔細看了看那台意大利產的車床,斷定是個好東西,床子不小,定是要請車才能拉回去。他問了問春來,春來打了幾個電話,搖搖頭說人家現在都不幹這個了。楚離說一定要今天交割完畢,留在這裏夜長夢多。張國強被喊去接電話的時候,郭一鳴假裝路過,放了一個便簽紙在設備上,並對楚離使了個眼色。楚離心領神會,讓春來打通了上麵的號碼,約好了司機。張國強後來見到車子和司機的時候,估計也明白了幾分,但他更多的是懷疑春來。他吩咐自己人不得觸碰設備,因為已經交換意大利人了,萬一碰壞了,那就得賠償。春來氣的咬牙切齒,又臨時請了些外麵的工人,和一輛吊車,弄到下午天快黑了,才把那大床子吊上卡車。


    “你要注意那洋鬼子,遲早他也會甩了你。”張國強陰測測的對楚離說。


    楚離打算連夜出發,讓小葉退了房,把東西搬到卡車上,準備吃過晚飯連夜出發。小葉和春來乘飛機回去,自己坐卡車和設備一起回。後來春來拒絕了,說車子坐得下,司機說,“你們三我都能帶了”。小葉笑著說不如大家一起吧。


    春來終於找到了一家正宗的江蘇本地菜,好在就在附近,他怕楚離擔心,把司機也帶著去吃飯,一步不準他離開。這家飯店在一個城市綜合體的一樓,春來終於點到那幾個神往了已久的菜。與其說是菜,不如說是小吃。油麵筋是類似獅子頭的肉丸,但不是油炸,而是用一種豆製的麵筋皮包裹蒸熟,醬排骨色澤紅亮,令人垂涎,薺菜餛飩已經算是主食。春來又趴在服務員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神秘兮兮地看著眾人,笑而不語。待幾人吃完,服務員斷了一盤紅紅白白的東西上來,楚離定睛一看,真是美極的桃子。個頭都有頂級紅富士那麽大,柄部鮮紅,卻由上而下的漸變成玉白,桃皮晶瑩剔透,吹彈可破,楚離想起老家也有桃子,成熟了個頭不如這三分之一大,翠綠多毛,樣子和眼前的桃子相比頓時相形見絀。春來對小葉和楚離說:”請!“


    小葉笑著站起來,拿了一個低頭研究。


    楚離拿了一個在手上,隻覺得軟若白雪,這樣近距離的看,更是美豔非常,皮上很少絨毛,即使離著一尺,也能聞到一股鮮香。這麽美的東西,讓人不舍得吃的感覺。


    春來已經剝皮吃了起來,發出噓噓呼呼的唑水聲,汁液四濺,甚是難看。小葉拿勺子挖著桃肉吃,倒是文雅了許多。楚離也學著春來那樣啃食,果然不好打理。這東西放著好看,吃起來卻很狼狽。


    ”怎麽樣?“


    ”好吃!“小葉舉手說。


    楚離不想掃他的興,也點頭說好。但他以為,這種水蜜桃的肉偏爛,口感有些淡。這種細皮嫩肉的桃子,農家種出來定是費了不少心思。


    ”今年的桃子不太好,雨水太多。“一旁的司機拒絕了春來遞過來的桃子,”要少雨多晴,幹燥的春夏天氣才能長出頂級的水蜜桃,而且必須是無錫陽山的才是真的好。“


    走出門的時候,幾人無心逛街看店,直接往出口走。到了門口,小葉站著不動。楚離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隻見一個少婦推著一輛兒童車,那少婦看上去三十出頭,身形發胖,頭發枯黃,眉眼卻生的大方好看,隻是有些憔悴。


    “靚仔!”女人看向自己這邊,並喊了一聲,推著童車朝自己走來,“小葉!”


    楚離再看向她,馬上認了出來。


    ”小慧!“小葉喊了一聲。那婦人回過頭,露出牙齒笑著。


    這不是在中堂溫馨港的狐狸妹妹嗎?雖然和當時那身打扮,身材都相去十萬八千裏,但那眉眼確實是她。一晃已經七年多,歲月在女孩身上留下殘忍印記,不光麵目全非,身材也從原來的柳腰桃臀變成這般豐沃。那孩子臉上留著鼻涕,臉蛋黑乎乎,嬰兒車上也有些汙穢,把手上掛著一包白花花的尿不濕,此刻見了陌生人靠近,正睜大眼睛好奇地張望,不時咿咿呀呀的發聲。


    ”小葉!“女孩一手牽著車把手,一手握住小葉的手。”你看上去一點沒變!不……變漂亮了!這麽漂亮了啊!”


    “小慧,你怎麽樣?”小葉兩眼發光。


    “我……就那樣。”小慧眼中露出不甘的神色,像是對時光的嘲諷。


    “你怎麽在這?我記得你是陝西的啊?”


    “我在這打工。我老公……在這打工,我現在沒上班了。”


    “小孩多大了?真可愛!”小葉蹲下去盯著小孩,小孩咧開牙床,格格笑著。


    “兩歲還沒滿。這位不是那跳舞的帥哥嗎?”小慧早認出來楚離。


    “對,對。你好。我到不好意思提這事。”楚離走上前和她握了握手。


    “跳的真好!”小慧調皮地扭了了扭。然後不顧前不顧後地哈哈大笑。春來一臉茫然看著楚離。


    小葉和小慧聊了一會,楚離也插不上話,隻是看著小孩稚氣的麵孔發呆。司機拿出手機看了看,對春來說:”早點出發吧?“


    小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心事,上了車後就不說話了。


    楚離讓她坐副駕駛,春來和自己在第二排,車上散發著一股方便麵和汗臭混合的氣味,礦泉水瓶在腳下滾來滾去,髒抹布,毛巾東一條西一條,儀表盤上也髒兮兮的。楚離和春來把設備清單拿出來一一比對,並對設備的用途做了詳細的討論和分析,將來磐石的布局改動,人員安排做了重新部署。天很快黑了,為了不打擾司機開車,楚離和春來關了燈,停止了討論。


    江蘇境內高速平坦,寬闊,烏黑的柏油馬路上畫著潔白的車道線,兩邊的護欄在夜色下發出熒光。道路旁邊的綠化花圃植物種類繁多,淩霄從路沿隱沒在連翹,刺玫,月季叢中,紫葉李和櫻花在第二梯隊,背後有法桐和楊樹,偶爾穿插著銀杏作點綴。到了冬季,它黃色扇形的葉子就會長得和漢陽樹一模一樣。楚離的視線從道路旁收回,看見小葉的臉頰上滑下連串的淚珠,滴在敞開領口的脖頸處,不時抬起手背擦拭著臉頰。


    ”老大,剛剛那個女的說你舞跳的好,是不是真的?“春來賤兮兮的聲音劃破了隻有汽車引擎轟鳴,和輪胎與柏油馬路摩擦做背景音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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