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回村的火車上,林影的心情起起落落。


    她搭乘的好像不是一列火車,更像是一輛起伏不定的過山車,正經曆著一場驚悚又刺激的旅途,刷新了她對神秘事物的認知。


    光天化日裏,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會從火車上憑空消失嗎?


    林影木然地挪動著腳步往回走去,身體有種離心的失重感,心情像從高空墜落,向著低處急速下降。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麽再次越過腳下堆積滿地的行李的,好在最終還是回到了屬於自己的那節車廂。


    先是聽到死去父親的叮囑聲,又是遇到一個陌生少年荒誕怪異的提醒,這一切都太過離奇。


    不知道究竟是旅途勞頓導致的幻覺,還是大千世界真的有這麽瘋狂的事情,但林影知道,她現在隻想快點逃離這列火車。


    這麽一想定,林影腦袋裏“嗡”的一聲,身體立刻就像是衝破了某種束縛,麻利地從頂架抽下背包,另一隻手把行李箱緊緊貼在大腿外側,朝向車門擠了過去。


    “擠呐啊擠(擠什麽擠),呢姑娘美麽美麽的(你這姑娘漂漂亮亮的),咋呢氣力呢麽大呢——”


    一個懷裏抱著個背簍的大叔埋怨了一聲,鄙夷的眼神在林影臉上不滿地斜楞了一眼。


    “對不起。”


    林影道歉的時候匆匆掃了他一眼,大叔脖子上還掛了一個本該挎在胳膊肘上的女士挎挎(挎包),挎挎被裝在裏麵的東西撐得鼓鼓囊囊,看起來沉甸甸的,像是非常小心寶貝。


    “嚀嚀!城呢的姑娘就是傲傲兒(傲慢),目中無人得狠——”


    大叔操著一口鄉音,嘴裏嘟嘟囔囔個不停。


    但他的雙手卻很實誠,交叉雙臂小心地嗬護住胸前的女士挎包,別過身去。


    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大叔,脖子上竟然掛著一個女士挎包?


    這極不協調的畫麵著實讓人感到格格不入,總覺得滑稽又可笑,很難不成為旁人目光的焦點。


    林影顧不得這麽多,她隻有一個念頭:多一分鍾也不能在這裏呆下去。


    老天爺還是眷顧了林影一回。


    誠如林影所願,車速明顯放緩了許多,隨著一陣悠長的汽笛鳴響,腳下鐵皮一顫一顫,發出刹車時獨特的“鏗鏗鏘鏘”聲。


    窗外的田圃之間,一個簡陋的老式站台出現在前方不遠處。


    兩隻青磚紅瓦房子安靜地坐落在站台一角,那就是這個偏僻縣城裏唯一的候車廳和火車調度室,殘缺的牆皮和褪色的屋脊都在傾訴著自己的年久失修,不堪負力。


    沒有歡樂團聚的親人,也沒有揮手迎站朋友,更沒有喜極相擁的情侶,相比較發車前城市裏站台的熱鬧,襯得這裏格外荒涼。


    火車緩緩停穩,“哢嚓”一聲,車門打開,人流拉扯著沉重雜亂的行李湧出,安靜淒清的站台變得沸騰起來。


    林影並沒有費多大力氣就被車廂裏簇擁的人流夾帶著下了車,當腳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歸鄉的喜悅和對情結暫時將她的陰霾驅散,滿心滿眼都是對出生地的憧憬。


    這裏就是深澤縣了……


    林影一邊拖著行李,一邊將視線投向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猜測著大淤村會坐落在哪一處山坳之間。


    除了死去的父親以外,和林影同血同源的親人們都生活在大淤村裏,她從未見過的奶奶和姑姑,以及那些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兄弟姊妹們。


    隻要到了大淤村,林影就能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弄清楚為什麽她和父親會有這麽異樣的瞳孔顏色,也可以弄明白,為什麽父親自始至終也不允許林影回到大淤村,這片本應該被稱作家鄉的地方。


    觸景生情,對大淤村的期待竟然讓林影生出些流淚的衝動。


    “讓讓!讓讓,讓讓——”


    出站口方向已經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幾個扛著行李的大漢側身撞開林影,也加入了挨肩擦膀的擁擠行列。


    偏僻山裏本就沒有什麽秩序可言,從來亂亂糟糟,像是亂作一團的蟻群。


    可憐了在城市裏生活慣了的林影,一下子從井然有序的環境下跳脫出來,要她適應這種“自由灑脫”的出站方式,著實不是那麽容易。


    她托著行李箱有些無措地瞧著閘口那邊亂得不成樣子的人群,略帶委屈的繞到了站台一邊,等待著前麵的人先行。


    說實在的,林影無法理解那些搶著出站台的人是怎樣的心理,早一分鍾又或者先他人一步出站,並不會為他們爭取到什麽便利和利益,反而要白白耗費些體力,她不懂,為什麽還要橫衝直撞,“殊死蠻爭”。


    當然,也不能怪林影會有這種疑惑。


    畢竟城市的生活相對大山裏優渥許多,自然理解不了在物資、文明都相對匱乏的地方,能占就占,能搶就搶,就是這裏的生存法則。


    山坳坳裏資源和經濟發展是極有限的,但凡經曆過災害和貧窮的人們都不得不學會在夾縫中求生存。


    所以即便是風調雨順、一片祥和的時代,日常也少不了這種“肉搏戰”或是“交手仗”。


    ……


    為了不被卷入“激戰”平白波及到自己,林影又向後退了退,躲到了一根廊柱下。


    廊柱下麵倒伏著一個老舊磨損的警示牌,上麵寫著“路軌禁擺障礙物,防止列車出事故”。


    警示牌上的油漆風化褪色,看起來暮氣沉沉,了無生氣。


    這種沉悶窒息的氛圍使得林影乍醒過來,再次勾起她對消失少年的無限恐懼。


    一陣微風從林影背後吹來,帶著潮濕的涼意。


    一切可能發生在電影裏的詭異情節一下子全部浮現在林影腦海,心驀地變得冰涼。


    “阿咪(媽媽),阿咪阿咪!快些啊阿咪——”


    一個男孩鬧鬧騰騰的催促聲充斥在站台,蓋過人群的擁堵吵鬧。


    林影眉心微微一緊,循聲看去,正是同一節車廂裏的那個男孩。


    男孩手裏搖晃著扇子,腦袋躲在扇子後麵不住地晃來晃去,一臉悠閑懶散,對著身後的婦女大喊大叫。


    婦女被男孩落在後麵,背著一個半人高的背簍,身後還拖著兩隻老大的箱子,兩隻胳膊吃力的發著勁兒。


    身上穿著的一件藍靛色短衫緊繃在身上,稍一使勁兒,胸前的肉簡直要從短衫的扣縫裏擠出來。


    “狗娃子,和你莫得用的糠殼爺子(沒用的廢物老爸)一個模樣兒!”


    見男孩沒有絲毫想要上手幫忙的樣子,婦女紅著脖子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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