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內的所有家具,隻是營造偷情的情調罷了,因此根本沒有什麽雜物。桌子上唯一擺放的物事,隻有一把石中劍。


    洞悉情勢的石米連忙退後到走廊旁的牆壁上,不小心碰跌了一個小台燈:“你們……想怎樣……”


    桑尼這時候也站起來。這個單位的客廳呈小型,僅僅兩個成年男人足以堵塞,如果要突破防線相信要通過暴力。


    盡管石米身材不薄,赤手空拳的血肉之軀絕對不是石中劍的對手。


    三百萬美元投標搶回來的仿製品,誠然跟原本的皇者之劍根本無甚物理構造上的分別。從那把劍可以輕易插破橡木來看,這利器鋒利無比,甚至連骨也可輕易砍斷。


    “不要……”靠在牆邊的石米渾身劇烈顫抖,他了解到,根本無法輕易衝出人群,逃出單位。


    “不拿你命,幾分鍾後你隨時會變成瘋子,然後殺了我們。”範國富一臉木然的,堵塞了通往橡木門的通道,並且與桑尼並肩壓迫著石米。雙方隻有大約三米的距離。


    “什麽?拿他的命?”前進著的桑尼一臉愕然,“我以為……我以為……”


    “n記,難道我拿把刀切牛扒給你吃啊?用用腦子把,活該你窮過我。”


    杉木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石米作為他的兄弟,他實在不忍目睹他被活生生虐殺。


    “範……範先生,其實我們驅逐他也可以的……”杉木焦急如焚,手心滿是冷汗。


    “不要幫你朋友說事。”範國富依舊聚精會神的死瞪著如芒刺背的石米,以防他驀然發難,“友情值多少錢?值不值三百萬美金?”


    杉木一怔,默然以對。


    “連你都回答不出來呢,根本你的朋友在你心目中,連我這把玩具劍的價值都不如,哼哼。”範國富冷笑數聲,“何況,麵對現實……妖,我學了你的英文哦……麵對現實吧。廢青,就算現在我們不殺石米,石米最後都會發瘋,他意識上都不會是石米。”


    “但是……”杉木清楚範國富有力的論述,“但是隻不過……有可能性可以將失常者變回正常人呢……”


    “是有可能的,你是對的,”範國富苦笑著,“我兩秒後也有可能爆頭死了。看,兩秒,什麽都沒有發生。”


    杉木陷入苦況中。誠然,石米很有機會變成失常的嗜血瘋子,不再認知自己為兄弟而是敵人。


    即使此刻杉木發難,瘦小的他也絕對不是兩個成年人的對手。


    “對不起了,石米。”當下的範國富沒有半分猶疑,把石米迫到了最近的房間外。猝然,石米轉身狂奔,欲把門疾速關上。


    幸運之神庇佑下,石米果真來得及“呯”一聲,把門關閉了。可是,範國富還是猛地衝向那道木門。


    半秒後,杉木不禁驚呼,因為範國富並非打算撞破門,而是立刻一劍插向了木門的正中位置!


    已經來不及了。範國富手上的長劍瞬間插進了木材內,杉木及貪心怕死的桑尼此刻盯著緊貼木門的劍柄。門的另一邊傳來了石米的一聲哀號。


    範國富迅速的把劍拔出,劍麵沾滿了鮮紅的痛楚。他破門而入,石米按著一片血紅的小腹,退後到睡床的位置。


    杉木暗叫不妙。


    當下的石米已經無法清楚說話,他喘著氣,癱倒在床上,驚恐萬狀的注視著緩緩接近的範國富。


    “剛剛那個傷口,並不足以致命。n記,你來。”


    “嚇……”桑尼張口結舌的盯著胖富豪向他遞來的石中劍,“阿範先生,這些事不要搞我啦……”


    說穿了,當下桑尼並非良知發作,而是害怕受傷、感染失常症,畏首畏尾的緣故。


    “n記,你竟敢逆我意?我和你老板很熟,我隻需要打一個電話,你以後不用上班啦。”


    桑尼的神情更加難看:“不要啊!範先生……”


    “不過呢,如果你現在給我殺了石米,我保證,出去我請你去我旗下做ceo,月薪三萬,好過現在很多啦?”


    杉木斜視著驟然開朗的桑尼,頓覺一陣惡心感。


    桑尼毫不猶疑便奪過了範國富的石中劍,湊近了僅剩半條人命的石米。受創傷的男孩把床單染得一片鮮紅,他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本錢。杉木此刻在旁,呆然的目睹著悲劇的發生……


    “月薪三萬……月薪三萬……”


    “不要啊!範先生……”杉木還是吐出了一句憐憫驅使的話,盡管那對事情毫無用處,“如果不是石米,那我們根本消滅不到外麵那些瘋狂的家夥,我們也不會苟且生存到現在……”


    “廢青,有沒有聽過鳥盡弓藏?”範國富漠然回眸,“和,我現在都有惻隱之心作崇,沒有殺石米啦,但你看看桑尼多麽的興奮?”


    杉木不忍直視,卻隱約目睹了n記舞劍般的砍著石米,石米連連慘叫。


    “我不要失業……我不要失業……我要月薪三萬……”


    四濺的鮮血甚至彈到了杉木的臉上……


    不,那是杉木的衣服,不是杉木的衣服。


    他,不再是杉木了,杉木已經死了。


    那一天,天很灰,就如灣區日常的春天一般。學校外的杉木才剛走出校門,當時候他手中提著一本《呂氏春秋》,正準備回家飽覽。


    “書蟲,你想放學啊?”


    “搞什麽!你想怎樣?”


    “沒有,滅蟲咯。”


    碰巧中學位處玖龍舊區,學校旁邊是一條鋪滿了雜物的小巷,一直是童黨結集的地點。


    這一區的童黨並非為利益為色而聚集,他們的活動宗旨隻有兩個:一、從欺淩弱者中得到滿足感,二、從欺淩更多弱者中得到更多滿足感。


    每當放學人潮漸漸減少的時候,例如此刻五時許,像杉木這種和善的書呆子,當然成為了逗樂童黨的玩具。


    由於從來沒有被如此多麵孔不善的青少年包圍,勢孤力弱的百科全書還是乖乖的被壓在牆上。一個青年手中持著木棍,似乎想執行死刑。


    “傻子,讀那麽多書幹什麽啊,在灣區讀書有用嗎,哈哈?呂氏……”木棍少男勉強看到了倒過來的書本的新細明體,“呂氏春秋。哈哈,在灣區,文科早就沒有用啦,你讀那麽多有什麽用,發燒燒壞腦子了嗎?”


    “你所以是個婊子,”聽見自己心愛的書被侮辱,杉木直截了當的咒罵起來,罔顧安危,“這取決於你如何定義效用,天真該死。”


    石米背著書包經過小巷,掃視到一群童黨正欺淩著一個弱質男生,心想早已司空見慣……


    不,這次不同,石米聽到了“搞什麽”。


    受害者,正是上課坐自己旁邊的好知己,杉木。


    木棍一下一下的擊打著可憐書蟲的背部,手上的《呂氏春秋》被兩個少女強行奪去,一下子撕成了三塊。


    “你們住手!”石米以一個肥皂劇英雄式的姿態出場。眾童黨回眸,神色充滿輕蔑。童黨首領冷冷一笑:“找打?”


    “不是,對不起,大哥,我想一起玩,”石米手提著書包,大步大步的走向童黨,“這哥傻逼天天打我小報告,搞到我給老是記缺點,都不知道會不會留堂,你們給我親自打他一頓啦。”


    眾人半信半疑的凝視著跨步的石米,杉木則麵紅耳赤的嚷叫著:“婊子,我那裏有打你小報告──”


    一個拉鏈沒有關上的書包迎麵飛過來,書本沉重的教科書四飛,擊中了杉木旁的數個童黨。


    石米趁有一秒的空檔,牽著杉木的手,飛奔逃離現場。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眾惱羞成怒的不良青年追逐著兩個上氣不接下氣、缺乏運動的校服男生。


    “搞什麽!我的呂氏春秋──”


    “你他媽的,現在還緊張你的書。”石米氣急敗壞的奔馳,“等下轉右在市政大廈,裏麵有一道鐵門,正常是不會鎖的,我們搏一搏啦,如果不是不夠這班人跑。”


    果然,在上天庇佑下,他倆果真打開了鐵門,進入了一個空無一人的雜物房。外麵的腳步聲及怒不可遏的叫嚷聲不絕於耳,然而漸漸的,遠離了兩人的聽覺範圍。


    兩人喘著氣,在黑暗中,終於安全了。


    莫名的男人的浪漫油然而生……


    “這太他媽的煩人了。”杉木回過神來,石米隨即以滿口髒話迎接。


    “等下你不請我吃一頓披薩,真的太對不起我了。”石米的聲音在漆黑中傳來。


    “什麽?”


    “我的書包報銷了啊。傻逼。”


    “oh對不起……”


    “算,這是自己選的路,傻逼,不要哭,哈哈。”石米徐徐的推開了雜物房的門,外麵的童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們是兄弟來的嘛,雖然我是兄,你是弟。”


    “婊子。”盡管口硬,杉木心底裏還是無盡感激眼前見義勇為的好知己。


    “請披薩啦,說那麽多。”石米奸笑著,步出了雜物房。


    “沒錢……”


    “哎呀你,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童黨,送你回去給他們──”


    “搞什麽!不要啊!住手啊!”


    “哈,你這個傻逼,真的信了……”


    “不不不,我現在保證你,如果以後你,石米,陷入困境之時,比如像今天發生的事,我一定出手幫忙,如果不是我就不叫杉木!”


    “說的那麽誇張,那我現在馬上找個廁所拉屎……”


    “閉嘴,你這個白癡,我他媽是認真的!”


    “行啦,要不要拉鉤啊,小學雞。”


    “好主意!”


    下一秒,兩人真的幼稚的拉鉤。


    “喂,書蟲,就這樣就準備溜了?拉鉤就不用請吃飯?”


    “當然。”


    “你妹的,至少請我吃盧太太雞扒啦,來!”


    於是,在半推半撞之下,杉木就滿口汙穢的被癡餐的石米拉著走。兩人就搭著肩頭,在傾盆的雨中走向登打士街。渾身濕透的他們,卻沒有打算避雨,因為當下感受著的,是青春的汗水,純潔的友誼。


    那個承諾,聽了作罷的石米或許早已忘掉了,天真的杉木卻一直牢記於心,等待報答恩義的一天。


    有一種友誼,是最愚笨的,卻是最純碎的,不用心機計算的。


    那種感情,在青蔥的逝去後,或許無法再尋覓了。


    “月薪三萬……”石米已經失去了知覺,很可能已經喪生,桑尼卻走火入魔般繼續在他的身上雕刻著。


    杉木跪在地上,抽泣著。他的無力阻止,又無力挽回。


    “住手啊!n記,死了啦死了啦,不要碰他啊,可能會感染。”範國富拉扯著桑尼,“你去廚房左邊第二個櫃拿垃圾袋,把他裝起來,然後放在隔壁這間房就好了。”


    “好好,是的,老板,月薪三萬,嘻嘻……”桑尼提著整個表麵也漂染血紅的長劍,跳舞般步出了單位。


    “奴隸是這樣煉成的。”範國富的神緒如魚得水般。


    杉木差點兒想嘔吐,眼眸卻爭先的淌出了淚水……


    “對不起,石米……”杉木此刻仿如回到了數年前的登打士街,兩人肩搭肩漫步著,細談著彼此怎樣認識,途中有什麽無聊的倒黴事,盡管以杉木的居多……


    目睹知己在眼前被虐殺的悲痛,跟無法守護兄弟的內疚,拚湊成一個無底深淵,把杉木推向絕望的死胡同。


    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和任何人說,當然我假設了外麵還有生還者。”範國富說罷,步出了房間,此際房間隻剩下癱倒的石米及跪倒在地上,涕淚俱下的杉木……


    “即使你能救我,你也救不了我……”


    “對不起,我不配……”數個黑色血人洶湧而上,已經撲到了杉木的身上,觸目驚心的詭異場麵,令人反胃非常。


    此際間,杉木已經被烈焰及嗜血者所包圍,奄奄一息的他沒有多久便會直達黃泉的了。


    麵對絕望,他卻露出一笑。


    那絕對並非憤世嫉俗的輕蔑,那是放鬆一切,放下重擔的真摯一笑。


    “石米,我總算兌現承諾啦……”


    我不是杉木。


    我不配叫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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