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對手,用什麽手段去削弱他們都不為過。”


    他起身走到門邊,最後說道:“莫要有婦人之仁……這不是宰輔該有的東西。”


    龐籍點頭,心中依舊還在震驚,隨後就進了宮。


    “……秦為想讓廣南西路的軍隊假扮為交趾人……然後襲擾大宋,這樣大宋就能師出有名,水軍繼續南下襲擾交趾。”


    這就是栽贓啊!


    龐籍覺得這樣的行徑太過了些。


    而交趾對於趙禎來說就是個問題,讓他煩惱不已。


    “此事……”


    他拿起奏疏,漫不經心的道:“聽說晏殊在外麵很是辛苦,派禦醫去陪著他,要看好他的身體,莫要出事……”


    龐籍想吐血。


    陛下雖然沒給出答案,甚至神跳躍般的說到了晏殊,但這就是他的態度,此事秦為幹得好,朕心甚慰啊!


    晏殊是既王臻之後少有的強硬派之意,他誇讚撫慰晏殊幹得好,那就是等同於在誇讚秦為。


    ……


    尉氏縣,驕陽似火。


    田野上,無數農人在看著遠方,地裏的莊稼低垂著頭,外表漸漸有枯黃之色。


    “來了……”


    一輛輛大車緩緩而來,拉車的老牛氣喘籲籲,嘴角有白沫,大車上全是裝水的容器,各種木桶,以及壇子。


    “這是我家的!你別搶!”


    水車一到,那些農人就開始了爭搶。


    “這是我的!滾開!”


    兩個大漢扭打在一起,最後壇子掉落下來,水花四濺……


    “別打了!”


    一個老漢跺腳喊道:“有這功夫不如去拉水來!”


    眾人麻木的開始澆水。


    勺子舀一勺水澆下去,已經出現裂縫的土地貪婪的吸吮著,瞬間那些水就消失了,土地漸漸恢複幹裂狀態。


    再來一勺,依舊如故,一桶水全部澆灌下去,這一片田地依舊幹裂……老農抬頭,絕望的喊道:“沒了……沒了呀!”


    他用水勺敲打著空蕩蕩的桶底,仰頭罵道:“你個賊老天,為何不下雨?為何要斷絕我等生路!”


    農人們看著藍天,絕望的情緒在蔓延。


    “翁翁!”


    一個老農重重的倒在地上,他的孫兒過去抱著他,喊道:“翁翁。”


    老農牙關緊咬,好不容易撬開灌水,悠悠醒來。


    “今年不行了。”


    老農喊道:“別拉水了,沒用,不夠啊!去請人來,打井!”


    “咱們就在惠民河邊上,能打井。”


    汴梁周圍的好處是水係發達,但壞處就是大家對旱災沒什麽準備,以至於遭遇旱情之後,不能拿出最有效的應對辦法來。


    農人們沒頭蒼蠅般的去尋人,可那些會打井的人早就被請走了,留下的隻是絕望。


    “咋辦”


    大家都有些慌,但卻沒有應對辦法,該是鄉老和士紳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找官府!”


    鄉老們給出了這個上千年來的標準答案。


    “可官府很忙。”


    官府是很忙,在旱情之前,尉氏縣的官員們壓根就沒有準備,以至於旱情爆發後,他們束手無策。


    士紳們呢?


    高宅大院裏依舊歌舞升平,士紳們的日子不錯。


    “他們早就請了打井的人,如今地裏的莊稼都不愁澆灌……”


    老農悲歎道:“^_^人就知道陰著請人打井……”


    “是啊!讀書真好。”


    “那些打井的工匠呢?”


    既然如此,咱們也打井吧。


    “他們在那幾家吃好喝好,說是……說是還要打井。”


    “打個屁!”


    老農怒道:“這是卡著人手呢,逼著咱們去向他們借貸。”


    這是套路,當遭遇災荒時,就是這些士紳發財的好機會。


    “咱們隻要借了他們的錢,那就一輩子都還不清,最後隻得把田地給了他們,全家佃種他們的地……或是全家進城尋找活路。”


    在商業上,資本的積累從來都不幹淨。


    但在民間,農業資本的積累更顯得直接和血淋淋。


    山高皇帝遠永遠都實用,那些士紳們在災荒之際就露出了猙獰的麵孔,通過高利貸來盤剝百姓。


    而這一切很荒唐的被律法保護著。


    是的!


    在大宋高利貸是合法的……


    那些錢多的沒地方投資方的都會找到放貸的頭目,然後把錢投資進去讓他去操作,至於怎麽操作,他們隻看錢。


    這種人叫做錢民。


    鄉間的錢民就是士紳和富農,而放貸的都是些類似於潑皮的大漢,他們和官府多有勾結,不管從公從私都能讓借貸者無路可走。


    所以除非是活不下去了,沒人敢去借貸,但現在就是絕望時刻。


    “沒說法,知縣在縣衙裏享樂呢!”


    “真想造反啊!”


    “不行了,現在造反不會被招安,不會被編為廂軍……”


    一群農人絕望的看著縣城的方向,隻隱隱約約的看到幾騎在疾馳而來。


    “是誰?”


    有人舉手遮在眼上,眯眼看著,“是三騎……打頭的是個年紀大的,看著聽儒雅,來了,他們過來了。”


    三騎疾馳而來,近前後下馬。


    “怎麽回事?”


    來人順著田埂走進來問道:“為何沒打井?”


    老農看著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沒工匠,不懂。”


    從古至今旱災無數,束手無策的是大多數。


    “工匠呢?打井沒多難,人呢?”


    老農低頭揉揉眼睛:“都被人請走了。”


    來人眯眼看著這些農人,腦門上的青筋蹦跳了一下:“為何不去找官府?”


    老農狐疑的看著他。


    “官府……官府忙。”


    “嗯?”


    來人怒了,回身喝道:“去縣城,把常弭帶來。”


    一個隨從轟然應諾,上馬而去。


    老農駭然道:“您是……”


    常弭就是尉氏縣的知縣,老人家提及他時的隨意,說明不是常人。


    “老夫晏殊!”


    晏殊站在那裏,心中的怒火在奔湧。


    “竟然是晏相公來了……”


    老農的身體顫抖著,不禁老淚縱橫,緩緩跪下,“晏相公,我等求您出手,請您為小人做主啊!”


    晏殊一怔,正準備去扶老農時,那些農人都紛紛跪下。


    “求晏相公為小人做主。”


    包拯焦急的道:“都起來,有話好好說,老夫為你等做主。”


    老農被他扶起來,抹去淚水,說道:“晏公,咱們不缺力氣,可會打井的工匠都被人給請走了,咱們沒辦法啊!”


    “好,工匠老夫來解決。”


    包拯回身吩咐最後的隨從:“去縣城,找了工匠來。”


    那個隨從擔憂的看著這些農人,“晏相,小人若是去了……您一人在此……”


    “無礙!”包拯坦然的道:“老夫行事對得住良心,怕什麽?速去!”


    他相信這些百姓不會害自己,隨從上馬而去。


    晏殊回身苦笑道:“可有水?”


    他從出京到現在都沒停歇過,一直在各地視察抗旱的事,累的渾身酸痛,若非是一股子念頭撐著,站都站不穩了。


    “快,給包公拿水來。”


    喝的水還是有的,隻是看著有些渾濁,老農一臉羞愧,可晏殊卻一飲而盡,又遞了碗過去。


    “再來一碗。”


    他連喝了兩碗水,這才從馬背上拿下包袱,取了一個炊餅來啃。


    “晏相公,要不小人回村去弄碗湯餅吧?”


    老農見他啃炊餅啃得艱難,想到堂堂宰輔竟然隻帶了兩個人出行,這真的是委屈了自己啊!


    “不必了。”


    晏殊吃了炊餅,又喝了一碗水,就開始詢問災情和地方處置的方法。


    “惠民河的水矮了大半,河邊的田地倒是還好,咱們這邊的水渠都斷了水……”


    “官府……官府……”


    老農眼神閃爍,包拯歎息著擺擺手,“你不必說了。”


    百姓不敢得罪官府,所以不肯說就是答案。


    “一群畜生!”


    尉氏縣知縣常弭是被晏殊的隨從從後堂揪出來的,彼時他剛從鄉下視察歸來,熱成了狗,就準備休息半天。


    尉氏縣的官吏幾乎是傾巢出動,當看到田間和老農般的晏殊時,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來了?”


    常弭幾年前見過包拯,此時的晏殊看著多了些溫文爾雅,讓常弭心中歡喜,趕忙道:“見過晏相。”


    晏殊嗯了一聲,問道:“為何在衙門裏?”


    旱災當頭,地方官還有心思在衙門裏歇涼,這本就是瀆職,常弭苦笑道:“晏相,下官早上去了城外查看災情……”


    太熱了啊!


    “打井的工匠呢?”


    “在這裏。”


    十多個男子走了過來,都是工匠。


    晏殊冷笑道:“你等先前在何處?”


    工匠們不敢說話,常弭說道:“晏相……”


    “住口!”


    晏殊喝道:“滾一邊去!”


    常弭的臉頰顫抖一下,然後退到了邊上,那些工匠麵麵相覷,晏殊的隨從卻得了消息,說道:“晏相,他們都是常知縣找來的。”


    這是拍馬匹!


    晏殊勃然大怒,喝道:“拿了常弭!”


    常弭一慌,跪下道:“晏相,下官並無過錯啊!”


    “老夫這一路所來,尉氏的災情不是最嚴重的,可卻是最慘的,農人在田間茫然無措時,你在何處?”


    常弭張開嘴,眼皮子跳動著:“下官一直在想辦法。”


    “你想了什麽辦法?”


    晏殊的追問又快又急,常弭一時不能答。


    “那些人為了放貸,沒少向你送好處吧?”


    常弭渾身一顫,說道:“下官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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