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書玄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第一號倒黴蛋。


    他在府州兢兢業業的幹了幾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


    況且他本就是立功了的,而且功勞還不小。


    西夏人幾次襲擾,若是沒有他和折繼祖的團結一致,勝利是怎麽來的?府洲又怎會安然無恙?


    可現在呢?


    一句和折家勾結就讓他的所有功勞變成了雲煙。


    “憑什麽?”


    他的妻子在和房東爭執,吵得麵紅耳赤臉都不要了。


    講道理,官員的妻子自然是要體麵的,尤其是麵對老百姓時,更要拿足了氣勢……可現在卻為了房租的事兒和一個房東吵架。


    這體麵哪去了?


    “憑什麽要漲價?”


    裘書玄的妻子咆哮著,“我們都說好了價錢,你憑什麽漲價?”


    商人要守信,這是嘴基本的職業道德。


    汴梁商人大多守信,這裏的商業繁華,若是被人說不守信,那以後就很難再在汴梁立足了。


    可房東卻也不是商人,他冷冷的道:“契約呢?汴梁的房家本來就高,一天一漲也是常事兒,誰讓你不簽契書?”


    裘書玄的妻子一怔,說道:“當時不是說……”


    說什麽?


    當初裘書玄以為頂多住十天半月,到時候朝廷給了調令,自然就會有公房住,所以當時隻是口頭約定。


    可現在房東不認賬了,而且明顯是要坐地起價。


    咋辦?


    誰讓你沒職位呢?若是朝廷早早給了調令,就算是個六品小官兒,那房東也絕不敢這麽過分。


    隻能搬家了。


    可倉促間能搬到哪去?


    裘書玄心中苦澀,說道:“罷了,搬家。”


    他的妻子緩緩回身,先是呆呆的,突然蹲了下去,雙手捂著臉無聲哽咽起來,見到母親哭泣,幾歲的孩子也跟著嚎哭


    這日子……


    裘書玄吸吸鼻子,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


    房東在邊上幹咳一聲,說道:“要麽付房租,要麽今日必須要搬出去。”


    不接受漲價就滾蛋吧!


    反正也是個沒名沒職位的外官,說不定哪天就滾蛋了,某也不怕你報複。


    “搬家!”


    裘書玄盤算了一下自己的錢,沮喪的發現他沒辦法接受漲價,隻能搖頭。


    一家三口沒什麽東西,幾個包袱就全裝好了。


    等他們一家三口走到大門前,房東突然說道:“人一輩子長著呢,別走錯了道,否則可就回不去了。”


    裘書玄霍然回身,心中的迷惑全都解開了。


    隨意漲價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房東這般肆無忌憚,原來是有人在指使啊!


    房東見他回身,就淡淡的道:“若是知錯……那還有救,裘大人是個聰明的,自然知道什麽人該交,什麽人不該交。”


    和折家人劃清界限,你就屁事沒有。


    裘書玄苦笑了一下,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他搖搖頭,什麽話都沒說,就回身出了大門。


    “出了這門可別後悔!”


    能在汴梁做房東的,基本上身家都不差,甚至有不少權貴在做這一行。


    當年汴梁房價不算高的時候,趙老大來了個杯酒釋兵權,這些權貴就此發財了。


    發財了怎麽辦?


    華夏人最喜歡不動產,什麽土地、房產、良田……隻要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他們都喜歡屯在家裏。


    於是他們的祖輩就瘋狂購買田地和宅院店鋪,凡是留到現在的,基本上都發達了。


    房東見他不停步,就冷笑道:“你就準備去西南做官吧,一輩子都別想回來……想必那裏房租便宜!”


    話音未落,裘書玄就停住了。


    房東得意的道:“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哈哈……”


    “見過大人。”


    門外的裘書玄呆呆的站在那裏,苦笑道:“倒是讓您看到下官的笑話了。”


    秦為伸手摸摸他兒子的頭頂,問道:“怎麽像是逃難似的?冷不丁的搬什麽家,這裏不能住了?”


    裘書玄隻是搖頭,秦為看了裏麵一眼,房東正好走過來,神色倨傲。


    哎!


    秦為想起自己前世租房子時遭的罪,不禁唏噓不已。


    他拍拍裘書玄的肩膀問道:“樞密院副承旨做不做?”


    裘書玄還是習慣性的搖頭,搖頭搖到一半時就呆住了,他緩緩抬頭,不敢相信的看著秦為。


    “大人……”


    你這是在騙我吧?


    房東是為人來問話,可裘書玄卻不買賬,他算是把事情辦砸了,所以聽到秦為的話後,他不禁就笑了。


    你這牛皮吹的不小啊!


    “樞密院副承旨?口氣倒是不小,你以為你是誰?某還是樞密使呢!”


    “某,秦為。”


    “秦為……秦為?!”


    房東喃喃一語,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退了一步,麵色發白。


    人的名、樹的影。


    秦為的這個名字,但凡汴梁有點地位的人無人不曉!


    這可是位十足的煞星啊!誰若是惹到他,就是宰輔都得倒黴……


    “你怕秦某?”


    秦為笑眯眯的問道:“為何呢?秦某自問嫉惡如仇、睚眥必報,卻從不欺淩弱小,你為何要害怕?”


    房東再退一步,強笑道:“小人一見秦大人就覺得歡喜,不是害怕,這是……這是欣喜若狂啊!”


    秦為看了他一眼,笑道:“這樣最好,還有,這處院子是誰的?”


    房東幹笑道:“就是小人的。”


    秦為盯著他,淡淡的問道:“某想買下來,可有問題?”


    房東下意識的道:“好。”


    秦為的目光中帶著煞氣,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壓根就不敢反對。


    秦為問道:“多少錢?”


    這處宅子位居朱雀門外,蔡河之畔,房價基本上是汴梁頂峰了,否則裘書玄也不至於連房租都交不上。


    這座宅子是某位權貴的祖業,從未估價,房東也不過是代理人而已,哪裏能報出價格來。


    他結結巴巴的半晌沒法報價,秦為用可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說道:“看你為難,某為你做主可好?這個宅子在蔡河邊上,一到冬天就冷,一到夏季就熱,弄不好夏天還會有蚊子……”


    秦為一把拉過裘書玄的兒子,摸著他的頭頂:“多可愛的孩子,想著這麽可愛的孩子會被蚊子叮咬,秦某這心裏就如刀絞般的疼痛。”


    “這宅子不值錢!”


    秦為篤定的道:“外人頂多會出三百貫,可秦某是講究人,最是慈善不過了。那個……喬風。”


    “郎君。”


    秦為吩咐道:“讓他們準備五百貫錢,今日郎君我算是做了善事,回頭定然有神佛護佑……”


    喬風應了,然後回家去找孫好民準備錢。


    “五百貫?”


    房東的眼睛瞪圓,不敢相信的道:“秦大人……去年隔壁的院子賣了,那時候賣了一千多貫。”


    這個院子這般大,而且就在內城邊上,出門就是蔡河,你想垂釣也成,釣上魚來還能現場宰殺了吃魚膾。


    魚膾就是後世所謂的生魚片,大宋從帝王到百姓都喜歡吃。


    至於後世小日子過得不錯的那種生魚片,那都是這邊玩剩下的。


    弄點東西來調配醬料,其中必定是要有醋和芥末的,用白生生,薄的透明的生魚片蘸一下醬料,再送進嘴裏……


    頓時鮮美就……


    沒法再說了,全是口水。


    蔡河邊的大宅子,而且靠近朱雀門,換做後世就是京城的二環以內,這房價得多少?


    五百貫?五百貫你隻能買個茅廁!


    房東覺得這是敲詐勒索,他嘶聲道:“秦大人,小人不敢忤逆您的意思,可這個價格,小人沒法交代……”


    五百貫……這巨大的差價誰來補?


    他但凡敢點頭,回去之後就等著死吧。


    秦為說道:“回去問問吧,順帶告訴那些人,打壓有功之臣,小心自家祖宗的棺材板壓不住!”


    權貴的祖先為了大宋出生入死,子孫卻在做著相反的事。


    這就是典型的上一代打江山,下一代分好處。


    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


    房東聞言就衝了出去,不敢有絲毫停留。


    裘書玄一家子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秦為笑眯眯的道:“以後這裏盡管住,住到你們不願住為止,若是你不喜歡這裏,回頭找個差不多地方再搬家就是,”


    他知道裘書玄此刻需要消化某些情緒,就出了院子,在外麵等候消息。


    裘書玄的妻子眼睛紅腫,呆呆的問道:“官人,這位是……”


    她是婦道人家,哪裏知道外麵的事。


    裘書玄隻覺得胸口哪裏被堵的滿滿的,他吸吸鼻子道;“是秦為,就是……那個去府州的少年。”


    “是他?”


    裘書玄的妻子看了外麵一眼,喃喃的道:“官人,當初你還說他少年衝動,如今……官人,咱們家遇到貴人了。”


    人生中會有無數坎坷,大部分坎坷你隻能獨自承受,獨自去解決。


    可人都希望自己在遇到苦難時有貴人出手相助。


    這是夢想,但絕大部分夢想都沒有照進現實,可今日夢想就在大白天出現了,而且整好砸在了他裘書玄的腦袋上。


    裘書玄的妻子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然後有些激動的道:“官人,先前他說了什麽?……樞密院副承旨?官人……那是好職位呢!”


    “是啊!頂好的職位,為夫奮鬥一生也不一定能做到……”


    裘書玄低著頭,淚水滴落在地麵,跟隨著淚水一起流出來的還有這段時日的壓力。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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