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三冗問題不是一天形成的。


    以前也有人提過這個問題,隻是那些人隻敢私下裏談論,卻無人敢真的站出來抨擊這些問題。


    現在,一個名叫秦為的年輕人站了出來。


    他言辭鏗鏘的指出了大宋的諸多問題,並且揚言要付諸於行動。


    若秦為此刻名滿天下,而且位高權重,那也就算了,權貴們就算要反擊也得講究方式方法,比如說施壓和排擠。


    可如今秦為就是個權不高、位不重的蠢貨,而且年輕的讓人發指。


    他沒啥權利,隻是個愣頭青。


    所以大家就更不能坐視不管了!


    否則以後誰都能喊一嗓子,到時候成了氣候就尾大不掉了。


    那些人喊三冗是個大問題,每年都喊,但更像是口號,表明自己憂國憂民之心,過後就消散了。


    可秦為不同,這小子會下黑手。災民編為廂軍就是被他給攪合沒了。


    所以要高度警惕啊!


    秦為走向了邊上的小攤,早上劉姝睡懶覺,起來晚了些。秦為擔心她生病,就拖延了一陣子,早飯也沒吃。


    他準備買幾個羊肉湯包墊墊肚子,所以腳步走的不快,但腰杆很直。


    經常早鍛煉的人都有這種體會,走路腰杆挺直,腳下就像是安裝了彈簧似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出了一個腳印。


    那個小販在笑著,覺得秦為能吃自己做的湯包,那就是天大的體麵。


    他本是在微笑,突然就有些愕然,有些局促的看著秦為身後。


    秦為頓時生警惕,就聽不遠處一個蒼老的聲音喊道:“小心!”


    他不再猶豫迅速轉身,看都沒看就擺拳揮了出去,這是遇到危險後的本能反應。


    呯!


    擺拳是借助腰腹力量和轉身的慣性力量,所以威力很大,秦為隻覺得拳頭擊中了人體,然後就看到一人轟然倒下。


    周圍一陣驚呼,接著眾人都看向了王堯臣。


    王堯臣剛才就在後麵,所以才能看清有人準備撞向秦為。


    “打死人了!”


    尖叫聲撕破了淩晨的黑暗,無數人在看著這邊,他們張開嘴,白氣從嘴裏吐出來,看著就像是……


    一群種馬!


    而且是一群不安的種馬!


    倒地的是一位官員,他正躺在地上不住的抽搐著,這一拳把他打懵了,幸好沒擊中要害,否則真會出人命。


    秦為看了眼周圍的‘看客’,下意識甩了甩手腕兒,然後無奈的聳聳肩道:“他偷襲,某這是下意識反應……”


    有人憤怒的道:“他隻是去拍你的肩膀!”


    眾人看著那人倒地不起,不禁同時吸了口冷氣……


    秦為這人下手夠狠啊!


    倒在地上的官員依舊起不來,並且不住地哀嚎著。


    漸漸的,那些怒火在鬱積。


    因為秦為犯了眾怒……


    這個愣頭青啥也不管,就站出來傻乎乎的叫嚷,想要驅除那些冗官、冗費。


    可他卻沒有想過,這冗官是怎麽來的?


    第一是蒙陰,每年皇帝都會恩賜許多權貴官員的子孫,他們的體量何其龐大,大到讓人目瞪口呆。


    恩賞起源於真宗,這個瘋子從澶淵之盟後就開始了各種作死,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各種禮儀。


    每一次禮儀都是一次機會,權貴官員們可以趁機上奏,為自家兒孫,甚至可以為自家的門客求官……


    更離譜的是,真宗竟他娘的也會答應!


    國家公器成為了帝王籠絡臣子的玩具,可笑又可悲。


    每年靠恩賜為官的人數在五百人左右,甚至遠遠超過了正規科舉入仕的人數!真宗在位幾十年,恩賜了多少官員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就這麽一年又一年……大宋的官員隊伍終於越發的龐大了。


    可官位就那麽多,怎麽辦?


    沒關係,小問題,咱們創造些官職不就是了……比如說看門官、看家官……於是官職越發的多了,職責越發的模糊了。


    本來一個部門就能幹的事兒,被幾番折騰下分解的支離破碎。


    一件特別簡單的事情,被這個衙門幹一點,那個衙門幹一點,結果越幹越多,越幹時間越長。


    就好比一天、一人就能幹完的事兒,現在得五六天、七八個人才能完事。


    若這些好好幹也就算了,問題是他們根本就是混吃等死的,各部門官員之間相互扯皮,或是不管事。


    這就是人浮於事。


    但這樣依舊無法安排那麽多官員,怎麽辦?


    然後官職成了掛名……這就是所謂的恩蒙!什麽職位都沒有,但卻有各種名稱、各種說辭的官位。


    大家甚至連上班打卡都不必了,就頂個名稱就能公然吃皇糧、拿皇餉!


    反正大宋有的是錢糧,養著他們就是了。


    這些人就像是米蟲,隱藏在巨大的糧倉裏,悄悄地蠶食著內部的精華,他們無法分離,一旦拉扯就是滿地雞毛。


    當年趙禎和範仲淹曾經嚐試著把它們拉扯下來,結果那痛苦無法承受。


    現在秦為來了,他不僅要重走曆史上那段艱難的革新之路,更是提前了二十年!


    沒有任何征兆和緩衝,他就這麽赤果果的暴露在了無數敵人麵前,企圖用一人之軀,擋住這些凶殘的蛆蟲。


    那些目光漸漸變得冷漠起來。


    “他打死人了!”


    “這是當眾毆人……罪不可赦!”


    “諫官何在?此等駭人聽聞之事當如何?”


    “快去請了郎中來!”


    “他竟然在笑!你們看呐,秦為竟然在笑!”


    秦為是在笑,笑的很是輕蔑。


    王堯臣走了出來,他轉身麵對著這些權貴官員,說道:“這不能怪他!老夫分明看到是那人想要撞過來……”


    那些冷漠的目光轉到了他的身上。


    鬢發斑白,眼神蒼蒼。


    王堯臣的腰微微彎曲,仿佛是不堪這些目光的重壓,他繼續說道:“大宋的冗官已不容忽視,大家去問問三司,去問問政事堂的王臻,再問問樞密院的龐籍……大宋的錢都到哪去了?”


    王臻走了出來,站在了王堯臣的身邊。


    兩個身形僂捋的老漢遮住了秦為。


    “都去養兵,養官了,可還不夠。每到下半年,三司就會絞盡腦汁去尋摸錢……否則就發不出俸祿。那麽多軍隊和官員的俸祿發不出來是什麽後果?亂,大宋就會亂……”


    這是一個死循環,一旦開啟就很難終止。


    “官員會越來越多,可錢財卻就那麽多,奈何?”


    王堯臣苦笑道:“若再不能製止改革,這個大宋總有一天會被拖死,到那個時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臻更是向前一步,擋住那些淩冽的目光,大聲說道:“一個年輕人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秉承著一腔熱忱的指出來,他有何錯?”


    那些目光依舊冰冷。


    這個世界終究是叢林法則,吃飽飯才是最關鍵的,誰能吃飽是誰的本事,至於其它……關我逑事!


    什麽大宋,和我有半文錢的關係嗎?


    就算換了個王朝,那我們依舊是我們,該吃吃、該喝喝!


    若說大宋是一個巨人,此刻已經被這些蟲子啃噬的體無完膚,可他們卻覺得無所謂,大不了換個人來繼續啃噬就是了。


    這是本能,貪婪的本能。


    “不能了呀!”


    王堯臣的白發在風中拂動,他怒吼道:“他們都在害怕,害怕一旦撕開口子卻承受不住壓力,可老夫不怕!要動手嗎?那便衝著老夫來吧!”


    終於出來了!


    改革從來都是血腥的,不弄死幾個人,不衝垮一些勢力,這事兒成不了……這個老漢發瘋了!


    他要公開支持改革了嗎?


    王堯臣的目光漸漸銳利,怒不可遏:“你們除去汙蔑還會幹什麽?這個年輕人才二十歲便一心為了大宋建功立業,可你們呢?你們又做了什麽?你們隻會在背後詆毀,隻會排除異己……你們做了什麽正事?!”


    王臻的腰漸漸筆直,他來到王堯臣身邊,目光堅定:“今日老夫在此,你們若誰覺得貪腐不該查,冗官不該費的,站出來!”


    秦為的目光複雜,微微搖頭。


    革新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或是某幾個人就能做到的,他需要無數個誌同道合的人欣然僅從。


    本以為孤軍奮戰,卻不曾想身後有千軍萬馬!


    這一刻秦為從未覺得如此的堅定。


    什麽狗屁講道理,這個天下需要的是革新,而不是靠感化或是講道理,這些人若是道理能講通,還用得著革新嗎?


    打嘴仗,那是蠢貨才幹的事。


    手腕要靈活,能引導就引導,該強硬就強硬,大宋說是帝王的,不如說是這群權貴官員的。


    而在他們的下麵,無數豪紳文人在引頸期盼著,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官員。


    這個局麵不打破,革個屁的新!


    秦為在冷笑著,他知道趙禎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小皇帝了,掌權之後的趙禎正在飛速的積蓄力量。


    他不是不想革新,而是還沒有下定決心開戰。


    秦為也在積蓄力量,國子監就是最好的基地,無數學生從這裏出去,最後成為革新的力量。


    最關鍵的還是軍隊。


    他現在不肯把那些黑火藥拿出來,就是因為時機不到,一旦貿然出手,弄不好就會成為一場災難。


    武器和戰爭永遠都是在為政治服務,這一刻秦為終於領悟到了這個道理。


    他抬頭微笑,就看到了龐籍。龐籍沒有猶豫,腳步堅定的走了過來。他站在了王臻的另一邊。


    三個人像一堵高大的圍牆,悍然擋在了秦為身前。


    秦為卻笑著走了上去,站在了王臻的右邊,與他們並排而立。


    你們不怕風險支持我,我又怎會躲避?


    呂夷簡咬牙看著這一幕,他也想走過去,但他知道不能。他是首相,一旦站隊就會引發黨爭。


    何其震撼!


    他覺得身邊有人走過,下意識偏頭看去,卻是範仲淹。


    範仲淹自嘲道;“蠅營狗苟小半生,沒曾想卻被個少年醍醐灌頂了一番,老夫自認大宋需要改革,可卻始終沒有滿處這一步,總以為是時機不夠成熟……現在看來,不是時機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說到底還是怕,怕力不從心,又怕失敗的代價承擔不起。”


    “可現在……”


    範仲淹臉色異常堅定,冷聲道:“少年毅敢仗劍,我等若再龜縮,哪還有臉再苟活下去,大不過一死而已……老夫何懼之!”


    他緩緩走了出去,周圍有人在驚呼。


    “範仲淹……”


    “他竟然也站出來了!”


    這是站隊!


    範仲淹微笑著走了過去,說道:“老夫也覺得這官多了些,本想好好規劃幾年再向陛下諫言,可現在……老夫卻等不及了!”


    他站在了龐籍的邊上。


    而後是晏殊,一言不發的站在了範仲淹身旁。


    他是開封府尹,本不用來上朝,可今日他卻來了,本想看看那個高呼改革的年輕會是怎樣下場,要不要在他危難之際綁上一把。


    可現在,他慶幸自己來了。


    然後,一個官員默默的走了過來,一個接一個……這堵由人組成的牆越發的厚實和寬闊了。


    秦為沒想到竟然有那麽多人會支持自己。


    他吸吸鼻子,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身邊的王臻說道:“你別以為大家都是軟骨頭,隻是時機沒到罷了……現在你既然掀開了這層蓋子,那我等便與你拚上一把又何妨!”


    今日他帶頭呐喊,於是這些人就站了出來。


    這個大宋從不乏仁人誌士,從不乏勇氣,但這些勇氣需要組織起來,妥善引導……若說革新手段是術,那麽整合這些力量就是道。他們隻顧著術,而忘記了道這個根本。


    今日秦為無意間的一次舉動卻引爆了這個根本。


    他今日本來隻想亮個相,告訴這些人自己是最堅定的革新派,為將來做打算。


    因為他的籌碼從來都不止壓在了趙禎身上,他還有更遠大的籌碼,趙允讓的兒孫,還有國子監裏源源不斷的年輕學子。


    曆史的車輪第一次出現了嚴重的偏差,當初的範仲淹、王安石都在大宋的革新中折戟沉沙。


    以至於繁華錦繡的北宋王朝,連兩百年都沒堅持住就草草收場。


    那麽!我來如何?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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