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一改往日柔弱婦人的模樣,那張臉格外的猙獰,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他們敢肯定,若對方真來搶人,姚氏絕對敢拚命!


    這是多溫良的一個人啊!


    孤身一人帶著兒子在汴梁求活,平日裏遇到有人欺負,也隻是忍著,從不與人爭執吵罵。


    所以大家都覺得姚氏是個好欺負的。


    這才平日裏多有言語上的便宜,誰不順心了,都能揶揄她兩句。


    可現在人們眼中的溫良婦人,卻從一頭綿陽變成了一隻母狼!


    中年男子被嚇住了。


    他下意識退後一步,歡喜的喊道:“原來是親家母啊!親家母誤會了,某是來這兒搶女婿的?”


    “搶誰?”


    “歐陽修,就搶歐陽修。”


    眾人緩緩回身看著歐陽修,看著這個有些木訥的小子。


    為啥?


    這小子長得不算醜,但也不算英俊啊。


    而且還看著有些癡憨,多半是讀書讀傻了,這樣的少年誰會要?


    中年男子卻苦笑地解釋道:“今日省試放榜了,好些人都開始搶人,某不敢拖到殿試以後,所以……”


    再等的話,怕就隻剩下歪瓜裂棗了。


    至於木訥那真的不算事啊!


    等他以後做了官,在宦海裏沉浮幾年,自然就能變得精明了。


    眾人還在迷茫,顯然沒聽懂這其中意思。


    那中年男子跺腳道:“歐陽修中了,第六名,他是第六名!”


    轟!


    “真的中了?”


    “我的天,歐陽修竟然過省試了?”


    “咱們這貧民區裏竟也能出個天才?還是第六名。”


    “這不是做夢吧?”


    一群婦人瞠目結舌,而那幾個曾經和姚氏有過間隙的婦人,心中卻開始了害怕。


    她們擔心歐陽修以後會因此報複自己。


    所以她們趕緊一臉獻媚的走了過來,說了一大堆的好話。


    可姚氏什麽也沒聽進去,她此刻正在流淚,歐陽修在低聲勸著。


    “娘親,回家吧。”


    省試過後就是殿試,隨即就能授官。


    授官之後就有了俸祿,雖然不算高,但他本就有官身在,再加上以後不用費錢學習了,自然就能過得很好。


    姚氏猶豫了一下,“今天的衣裳還沒洗完呢,回頭主家會罰錢的……”


    對於姚氏來說,幹一天活掙一天錢,答應被人的事情要做好,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義。


    “姚大妹子,你家兒子馬上就要做官了,你以後可就是官太太了,哪個主家敢讓你浣衣?嚇不死他們!”


    “就是,不就是兩件衣裳麽?咱們給你洗了,快回去慶賀吧……”


    “對對!咱們幫你洗,以後你也就不用幹這些活兒了,可莫要忘了咱們這些姐妹啊!”


    姚氏聽到這聲音有些熟悉,下意識的就露出了溫良的笑容。


    幾個婦人先是輕鬆,然後又看到歐陽修的臉色有些淡然,就有些心虛的道:“大妹子,以往咱們說話有些不知輕重,對你多有得罪,在此……給您賠罪了。”


    說著,幾個婦人朝姚氏行了一禮很是恭敬。


    這是百姓見到官員後的理解,可姚氏卻不慎習慣,尷尬的擺擺手道:“幾位姐姐眼中了,都是一起做活的姐妹,無需這樣……”


    母親從來都是善良的。


    歐陽修也沒說什麽,隻是蹲下幫母親洗好了最後幾件衣裳後,母子二人從容的回了家。


    好似他並沒有考第六名。


    好似這對母子亦如往日那般清貧如洗。


    隨著姚氏母子的離開,汴河邊上悄然流傳出歐陽修的傳說。


    寒門子弟高中科舉第六名,這是多麽勵誌的事情……一時間,汴河周圍的貧民區裏,響起了陣陣讀書聲。


    ……


    今日殿試,歐陽修早早起來,可姚氏卻更早。


    母子倆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飯,連羊頭湯都有,這在以前可是舍不得的。


    姚氏滿意的看著兒子,“大郎,殿試不廢黜人,你隻管去考,別管名次,官大官小都是可以,隻要你能公正廉明,為娘就歡喜。”


    連姚氏這個當娘的也覺得。


    前幾日兒子省試得了第六名,八成該是運氣使然。


    否則那麽多的學子,她兒子有沒有那麽出眾,怎能得了第六名?


    所以八成是某個考官恰好喜歡兒子的文章,所以才會給了高分,至於殿試,那肯定就不同了。


    姚氏不嫌絮叨的叮囑著:“陛下要親自考你們呢,見到陛下要問好,要客氣……”


    門前一番嘀咕後,周圍聚集不少人。


    姚氏仿佛故意顯擺似得,聲音說的很大聲。


    這一片都是貧困人家,大家見狀都知道這是姚氏有意顯擺兒子,可卻都沒有在意。


    人家兒子就是要做官了,顯擺不正常嗎?


    不顯擺才不正常呢。


    於是大家就都喊道:“歐陽,你要去殿試了。”


    頓時那些街坊鄰居們都出來了。


    豔羨!


    嫉妒!


    各種情緒在蔓延。


    人就是這樣,大家原先是同樣的境遇,一起挨餓一起為房租發愁。


    可轉眼間,你家就要平步青雲了,我們卻仍舊要為了生計發愁,這種天翻地別的落差,怎能不讓人心生嫉妒。


    不過這隻是暫時的。


    等到有天歐陽修步步高升,直到讓人仰望後,嫉妒就會變成膜拜。


    這就是人性,此時的歐陽修還不太懂。


    但他很認真的說道:“是,某這就要去宮裏了……”


    見他誠懇,有人就笑道:“歐陽,聽說前日有人要招你做女婿,你為何不願意,難不成還在等著娶公主麽?”


    歐陽修搖頭道:“不,某的先生曾說,人在得意時不可輕浮,要慎重,最好什麽都別做,等冷下來後再做決斷。”


    說到秦為,歐陽修的眼神漸漸迷離,眼中又淚花閃爍。


    從未有人對自己這般親切過。


    他不嫌棄我蠢笨和呆傻,也不嫌棄我是個寒門子弟,反而在我的身上傾注了更多的關心……


    那我會努力,讓你驕傲!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然後抬著頭,就這麽一路走進了宮門。


    ……


    殿試!


    幾場測試下來,歐陽修很從容的交卷了,然後迎著落日的餘暉走出宮門。


    甄良作為祭酒,自然要等在外麵。


    這是國子監第一次揚名,他不會放過這個風光的機會。


    等了好一會兒,國子監參加殿試的學生陸續都出來了。


    “歐陽修!韓琦!”


    沒等甄良開口,隻聽得外圍一聲呼喊。


    外麵讓開了一條道,進來一個男子。


    男子先衝著甄良拱手,說道:“小人孫好民,家主人乃國子監祭酒秦為!今日小人奉命而來,得罪了。”


    這會兒正是甄良收獲喜悅的時候。


    孫好民也知道這個時候來,甄良難免就會覺得秦為這是要搶功。


    所以他以前就道了歉,也堵住了甄良的嘴。


    不過甄良卻反倒沒有多麽在意,隻是喜道:“秦為回來了?”


    今日國子監的這個局麵都是秦為一力為之。


    隻因為他不在,甄良才享受了不少光環,可那功勞卻搶不走。


    不是說他一人來,這功勞就是他一人的。


    這一點甄良很清楚。


    學生們也馬上就肅然起敬。


    別人的管家他們自然不會理睬,可這位卻不同。


    對秦為的感激之情讓他們做出了不合時宜的舉動來:向一位管家拱手行禮,而且態度真誠,比剛才在宮裏給考官行禮還要真誠。


    孫好民也有些驚詫,然後趕緊還禮,然後說道:“郎君還未歸來,隻是臨走前有交代,說若是歐陽修、韓琦二人都過了省試,殿試後就有些話交代。”


    歐陽修馬上束手而立。


    韓琦也剛出門,聽到這話馬上就跑了過來,然後和歐陽修一起站好,謹聽孫好民的傳話。


    這個態度很好。


    學生對待恩師就應該是這個態度。


    孫好民微微點頭,這才道:“郎君說了,你們既以過了殿試,那日後就要做官了……所有有些話要說到前麵……郎君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首詩很淺顯,小人也是懂得,隻希望二位郎君也要懂得才是。”


    “是,學生謹受教。”


    韓琦、歐陽修齊齊躬身,學生們也跟著躬身。


    “好一個‘當官不為民做主’!……好詩!一點就通……”


    甄良也對這句詩讚歎不已。


    還是那個秦為啊!


    人沒來,卻隻是一句詩詞,便壓得整個國子監不敢質疑。


    這樣的文采,若當初秦為也參加了省試,成就想必也不會差!


    為官之道龐雜,可秦為一句話就道出了其中真諦。


    這樣的文采,一旦傳揚出去,還有人敢說他不配為人師表麽!


    在場的人都在虛心聽講,唯獨文彥博的麵色有些難看。


    他是很感激秦為,可就算是沒有秦為,按照他的資質也能一路過關。


    而且,當初他和歐陽修、韓琦三人,是一同拜入秦為門下的。


    可現在秦為卻不來關注自己這個天才,隻是一味的關照韓琦、歐陽修,這讓人心中鬱鬱,憤憤不平。


    都說秦為性格隨意,可文彥博卻知道,自己已經得罪他了。


    原因就是當初歐陽修在鄉試時與梁生鬥毆,他不僅沒有幫忙,還躲了起來。


    秦為當時並沒有表現出不滿,可從那時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變了,變得有些生疏,不再像之前那般關懷。


    可這真的怪某嗎?


    文彥博有些委屈的站在原地,心中隱隱生出恨意。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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