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雙愁帶著幾個商人進宮了。


    領頭的是一個外藩商人,聽說好像是個大食人。為了在中原經商還給自己取了一個中原人的名字,叫李二柱。


    李二柱有三十多歲了,十五歲跟隨大食商隊來往於各國經貿,如今也是小有家財的富豪,不僅去過北遼、西域,連南方交趾、大理、甚至更遠的波斯、高麗,西域,都去過。


    也算是現年間各國地域的活地圖了。


    幾人一上殿,就被宰輔們追著打聽交趾國內外的情況。


    李二柱還好些,可那些小商人哪裏見過這陣仗,一個個哆哆嗦嗦的不敢說話。


    最後還是趙禎盡量放緩情緒,柔聲道:“問你們什麽,你們便答什麽,放心,朕不會因言論降罪,你們可暢所欲言……”


    宋人的皇帝仁慈,是個難得一遇的好皇帝。


    這些連各國往來的商人都知道。


    這也是為何大宋國都繁榮至此的原因——中原人博大的胸懷和一顆包容的心!


    李二柱這才操著一口夾生的開封話,恭敬道:“……小人最先是去了北方,可北方遼人排外,小人沒有關係很難立足,後來就去了西南那邊,從廣南西路再到東路,那裏的人沒見過世麵,好忽……不是,好……好掙錢!”


    張之白心中微動,和顏悅色的問道:“交趾……君臣如何?”


    趙禎也眯眼看著,卻不肯給李二柱壓力,擔心他害怕不敢說。


    李二柱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精通各國風貌。


    這些年走南闖北,不僅養活了妻兒,也攢下了一份殷實的家底。


    他在汴梁有房產,更打算年老之後在此定居。


    所以來之前,他還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得到宋皇的誇獎,說不定宋皇一高興,就給他一個大宋人的身份。


    這是無數在汴梁定居的外來者,夢寐以求的奢望。


    汴梁繁華,而且包容性極強,隻要你有錢,隻要你不危害到大宋的利益,這裏就會接納你,甚至愛護你。


    但此刻進得宮來,自詡見過世麵的李二柱,卻全然忘了來之前的想法,雙股顫顫的不敢說話。


    以前他也去過交趾人的皇宮,甚至見到過交趾國皇帝和大臣。


    但現在與大宋的皇宮比起來,那地方簡直連狗窩都不如了。


    大國的威嚴與底蘊,讓他不由來的就會露怯,從而產生懼意。


    “不敢欺瞞相公,小人曾有幸見過一麵交趾國王,隻是並未深入交談,所以不太好評價……不過他們說交趾現在很厲害,臣子、官吏……也都是仿照大宋這邊的設定,不過卻比大宋相差甚遠……”


    交趾原先就是中原的地盤,文化和政治幾乎都是通盤轉嫁。


    隻不過大宋占據中原,更是承襲了中原幾十代王朝的底蘊和文化,自然不是旁人用學就能學到的。


    正統就是正統,哪怕它再弱,也不是周圍蠻夷小國可以比擬的。


    “那這些人的秉性如何?你見到的那些底層官吏,又是個怎麽樣的品行。”


    李二柱不假思索的道:“貪婪,狡詐、無恥、凶殘……”


    張之白心中一個咯噔,這話和之前秦為的形容不能說絲毫不差,隻能說一模一樣!


    難道交趾人真像秦為所說那樣?


    他們野心極大,甚至敢窺覬中原!


    然後他又自我安慰著:不過哪個國家還沒幾個貪婪無恥的官吏呢,交趾有幾個也不稀奇,想來不是什麽特別明顯的征兆。


    他還在自我催眠,李二柱卻直接擊碎了他的幻想。


    “那些當地的官吏大多是靠關係上來的,所以他們無比囂張,遇到沒有背景的外商,就會威脅好處,若是不給,他們甚至會趁夜喬裝成強盜殺人,然後光明正大的搶奪財物!”


    靠!


    著他娘的到底是官還是匪?


    白天是治理地方的官吏,到了晚上就會變成打家劫舍的土匪,難怪交趾那邊連十幾歲的孩童都敢搶劫殺人。


    這樣的生活環境影響下,別說是人了,就是牲畜也會變得凶殘!


    王堯臣歎了口氣,“蠻夷之地,果然是凶殘。”


    李二柱自覺說的話得到認可,又淒涼道:“小人曾遭到過交趾人的打劫,三十人的商隊隻回來七八個人,剩下的全被他們搶殺,甚至被扒光了衣服,就那麽拋屍荒野……”


    殺人越貨……


    呂夷簡皺了皺眉頭,淡淡說道:“利益會讓人瘋狂,殺人也是意料之中的。”


    這等事兒大宋也有,而且比交趾多了去。


    尤其是常年徘徊在西北邊境上的那些悍匪。


    他們很多其實都是西夏、或遼軍冒充的,白天做士兵,晚上做匪徒。


    大宋諸多邊境城市都不堪其苦。


    到這些對高位者來說也不過尋常,反正他們也從不把普通人的命當命!


    所以呂夷簡有些無所謂的笑了,道:“老夫見多了這等貪婪官吏……天下這等人不勝繁數,沒什麽好驚訝的……”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呂夷簡才發現自己的太隨意說錯話了。


    你把大宋的吏治比作是交趾,和那種蠻夷之地比較,丟人不丟人?


    張之白的眼神已經開始泛冷了,呂夷簡趕緊鞠躬謝罪。


    趙禎心中也不滿之極,心想你當年既然看到了,可處置了?不處置你就是瀆職,還有臉說得如此輕易!


    可他隨即就想起了之前的那起黃河貪腐案,那次他真是開了眼界。


    連項目都還沒落實,人家就已經把該貪的錢貪到手了,官吏聯合商賈,朝廷聯合地方……上下其手,讓人恨得咬牙!


    呂夷簡也不過是將這事兒說得清淡了,隻因為見得太多麻木了。


    鬱悶的年輕帝王有些心累,便隨口問道:“交趾百姓可好戰?”


    “好戰,好勇鬥狠,隻要舍得給好處,都願意舍命相從。”


    趙禎的麵色一整,張之白已經開始問話了:“可知這是何處?”


    意思就是,說謊話可是要代價的!


    “金鑾殿!”


    李二柱不知道大宋的皇帝和相公們,態度怎麽忽然變的那麽嚴肅。


    但他知道這裏不是口嗨的地方。


    當即訴了訴麵容,讓自己盡量認真些。


    金鑾殿?


    如今這個詞語還並未流傳來來。


    大家聽著可笑,可無人笑。


    “既然知道這是大殿之內,若有謊言,你可知下場?”


    “小人萬萬不敢虛言!”


    李二柱的模樣很是肅穆,像是參加葬禮一般嚴肅。


    可見他說的話大抵是真實的。


    君臣都麵色凝重起來。


    國內百姓好戰,那就不愁兵源,隻要稍加整肅,就是上好的精兵良將,而且那地方的人大多野蠻,不少人都是見過血的。


    連孩子尚且敢殺人劫掠,那成年人想必更加凶殘暴虐。


    張之白此刻才終於明白,為何廣西南路那便但凡一有動靜,當地的官員就會慌不失忙的奏報。


    不是他們膽小,而是這個野性十足的交趾,的確讓他們承受了極大地危險和壓力。


    秦為說那是蠻夷之國,而且野心無止境!


    此刻君臣皆名了——這不是假話!


    趙禎的身體微微前傾,顯然是認真了,他皺眉問道:“那交趾君臣……與周圍的部族勢力可還友善?”


    這是問外交。


    當你想了解一個國家的情況,首先就要了解他的外交政策。


    以此來判斷這個國家的政治走向與國內的大體勢力分布。


    這種事情很好知道,隻要派幾個人去交趾住上幾年,保管給你調查的清清楚楚。


    這就是為何宋、遼兩國就算打成了狗,可依然還要派使臣來對方的國家進駐。


    就是為了探聽消息……


    甚至像交趾這樣的小國,都不需要外交,隻要派些人去城裏找幾個交趾人打聽一下就可以。


    汴梁包容萬象,各國人都有,這種事兒不難打聽。


    秦為的話言猶在耳……你們不了解,所以才會生出誤解!


    李二柱想了想後,才認真說道:“那交趾國君上位還不到一年,周圍的部落差不多都讓他清掃了,有不服統治的,一口氣全殺了!和交趾接壤的占城,那也算個小國了吧……可交趾打占城,簡直就像老子打兒子一樣簡單!”


    現如今交趾國王是李日尊,他登基也不過三年時間。


    可已將外患悉數平定,靠得就是肅殺和殘暴的手段!


    趙禎沒有說話,他正在心裏評判著李日尊與自己比起來,到底誰強誰弱。


    張之白的麵色發白,接著問道:“可是經常打……還是偶爾打一打。”


    偶爾打一打就不是好戰,經常打一打……他還在心裏安慰著自己,覺得秦為那番話肯定是誇大了。


    否則這些宰輔就丟人了……


    被一個二十歲的少年教育了一通,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混。


    李二柱不知道他為啥麵色難看,隻是認真道;“打呢!那交趾國君還是太子的時候就連年征戰,如今做了君主,更是到處討伐周圍的部落,地盤、人口、財物、連口糧也是他們搶掠的重要物資。


    張之白的身體一個搖晃……


    “張相!”


    王堯臣急忙扶住了他。


    張之白輕輕扶額,臉色難看的笑了笑,說道:“老夫無礙……隻是方才想起了秦為的那番話……丟臉啊!咱們這群人也是半百的年紀了,竟比不過……哎!白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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