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腐自古有之。


    曆代皇帝都會將其當做重點整治。


    可曆代皇帝整治貪腐,也都隻是治標不治本,他們到底是為了貪腐本身,還是隻為了鞏固超綱統治。


    這隻有皇帝自己心裏清楚。


    便如此番事宜,大宋貪腐已然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而趙禎此刻最關心的,卻還是黃河能不能改道,他們能不能利用這道天塹從而擋住遼人的鐵蹄。


    至於貪腐……要查!


    但怎麽查?用多大的力度查?查出後如何解決?


    這些趙禎並不關心,他最在乎的是大宋的統治權,和他能否提高皇權的統治力。


    張之白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


    隨從跟在身後,隻聽得他幽聲道:“他一直都在反擊,一直都在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我們的想法……整件事他做的完美無缺,把所有人都拉入了這場爭鋒之中,如今他要收網了,陛下若不想天下人寒心,貪腐就必須拿出手腕來……一輩新人勝舊人啊!”


    張之白感慨一聲,這個人仿佛老了許多。


    隨從聽出了他話中的落寞,寬慰道:“相爺正值當年,新人在如何也是新人……”


    可張之白說的卻不是這個意思。


    他搖搖頭道:“如今黃河改道的僥幸被擊破了……隻是陛下要傷心了。”


    後人無法理解,此時大宋最頂層的一群人在想些什麽?


    這些人為啥那麽蠢?


    他們竟然想去幹給黃河改道的事兒,這得多沒腦子的人才能幹出來。


    因為他們對於大自然從無半點敬畏之心。


    在他們看來,一朝崛起之後,這天下便已然成了他們掌心之物,自可隨意揉捏。


    他們懼怕遼人南下!


    所以僥幸的心裏讓這群君臣從未畏懼之心!


    他們認為,這天下理所應當就該按照他們的想法來實施。


    可他們卻忘了……


    權利、公器而已,假手於人罷了!


    ……


    現年間,用人力實施工程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在沒有高尖端器械的情況下,人力所能付諸的有限。


    但汴梁卻又有不同。


    隻因這裏有著無數勞力,廂軍、民工、百姓、甚至軍隊……隻要朝廷決意要做,這些人都能成為行動的一部分。


    當王臻一說隻是挖七百步的河溝時,下麵的官吏便拍著胸脯說隻是小事。


    輕輕一招手,無數免費的勞動力奔來。


    眾人蜂擁而上,三天後,一條隻有汴河河道五分之一寬的河溝挖好了。


    王臻來了,王堯臣來了。


    兩個誰也不服誰的老頭兒,卻因這件事兒難得的站在了統一戰線內。


    約有兩米寬的汴河決口還沒被挖開,隻等上官們一聲令下,幾鋤頭就能讓決口打開,無數的河水便可傾瀉而下。


    趙禎沒來,應該是不忍接受這個事實吧?


    畢竟改道不可為這事兒早就成了既定事實,現在這麽做,隻是為了堵住那些仍舊堅持改道人的嘴。


    或者說是,蓋棺定論!


    有些人死鴨子嘴硬,他們認定了的事情誰也別想說服。


    隻能用最赤果的結果,狠狠地抽在他們臉上,他們才會知道疼!


    不過宰輔們卻是來了。


    狹窄的河溝兩邊全是百姓,消息傳出去後,大家都在等著驗證改道之事。


    有人見狀,心中不禁慌了,小聲道提醒道:“張相,不該讓百姓來的。若是失敗,百姓會議論紛紛啊!”


    這些人裏有許多都是支持改道的。


    他們之前言辭鏗鏘決絕,而現在卻隱隱有些擔心,擔心一旦真如秦為所說的那樣……朝中凡支持改道的朝臣們,都逃不過千夫所指。


    他們執拗地不肯低頭,卻也知道保存臉麵……


    張之白站在那裏,眼中全是血絲。


    “若朝中一旦鬧起來,此事哪裏瞞得過。”


    呂夷簡趕走了這個官員,和張之白並排而立。


    他看著前方,有些憂鬱的道:“剛聽到龐籍的兒子龐世英和商郡王府的小公爺趙允讓,在計算什麽流量和和流速……張相,這便是秦為在國子監教授的那些雜家學術。”


    張之白說道:“老夫知道了。”


    此刻他的心中仍舊帶著些僥幸,希望自己並不是判斷失誤。


    他可以接受貪腐,卻不能接受觀念被顛覆。


    貪腐可以整治,手段狠些也不要緊。


    但若是他賴以確信的觀念被推翻……那種感覺太難受了!


    王臻當日在大殿上的咆哮仿佛還在耳邊:六塔河寬僅四十步,如何能容得下兩百步的寬大河水?


    前方的龐世英蹲在河渠岸邊,膝蓋上放著幾張紙,寫寫畫畫了一會兒後,瀟灑起身。


    “秦先生,他們翻船翻定了!”


    趙允讓也一起計算了水流速的結果,便提醒道:“隻要口子一開,汴河必然決口!要讓人隨時準備堵住缺口。”


    這就是科學的力量!


    龐世英卻不屑的冷笑道:“堵他作何,決口才好!讓這些人好好看看,他們到底有多愚蠢,他們該不該以死謝罪!”


    “你太尖刻了!”


    趙允讓皺眉看著他。


    “本來就是,前幾日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的詆毀先生,更是連司事局和國子監都成了他們攻訐的目標,現在他們想認個錯就了事兒?沒那麽容易!”


    “要大度,要有胸襟……”


    “不能做爛好人!”


    “……”


    二人爭吵不休,秦為卻沒管,隻是回身衝著張之白那邊拱拱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張之白點頭。


    大夥兒又一次驗證了河道的寬度,與之前敲定的距離無異。


    堵口那裏站著一百餘民夫,正手拿鎬頭準備開口。


    秦為大聲喊道:“隨時準備堵住缺口。”


    他不是龐世英那種可以無視諸公的天才,所以也做不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血。


    那些百姓是無辜的,這些結果不該他們來承受。


    領隊的官員說道:“平陽侯放心,都準備好了。”


    邊上堆積了不少袋子,還有土石,準備工作很完善。


    秦為點點頭,舉手喊道:“開始!”


    那些民夫們開始從邊上決出小口子,然後慢慢地往中間挖去,河水也開始緩緩溢出。


    “下來了!”


    口子被打開,水勢開始大了,民夫們也不敢再去挖掘,隻能在邊上用長鋤頭去捅。


    借助著水勢,最後一點兒格擋被衝開,河水傾瀉而下!


    噗!


    湍急的河水卷著無數的砂石黃土奔湧而來,然後就像是開了閘的水庫,水勢裹挾著不可阻擋之勢直衝下遊。


    “堵住,下遊堵住!”


    下遊有一段淺水區,此刻許多廂軍臨時重做的民夫正在待命之中,聞言趕忙搬運砂石。


    而這般的勞民傷財,隻是為了驗證一個道理。


    ——做決定之前要用腦子!


    短短半個時辰左右,新挖的河溝裏,水線不斷上升。


    “閃開!”


    軍士們開始驅逐百姓。


    大家都是來看熱鬧的,要是就這麽被淹死一堆人在這裏,宰輔們就都可以找根繩子來自盡了。


    “退後!都退後!”


    百姓們紛紛後退。


    張之白看著不斷上漲的水麵,麵色慘白的道:“若真的改了道,六塔河便會如此嗎?”


    有官員勸慰道:“興許下麵就不漲了,水勢總有平緩的時候,總不能一直這般吧……”


    可偏偏老天爺就是想打臉,河水在不斷上漲從未停歇。


    水溝裏的流速加劇,因為下遊被堵住了大半,所以此處的壓力越發的大了。


    “要翻出來了!”


    汴河的河麵不斷上升,河溝已經無法排泄出去,竟然激起了浪。浪頭撲上岸去,那些百姓不禁驚呼著,然後開始奔逃。


    “放開!放開!”


    張之白痛苦的蹲在地上,奮力的喊道:“下遊放開!”


    “張相!”


    呂夷簡走過來,想勸慰,可張之白卻搖頭道:“無需勸老夫,秦為是對的,咱們都成了蠢貨。六塔河不能動……”


    ……


    原本壯誌勃勃的改道竟然成了人禍!


    黃河真的不能隨便改道!


    汴梁城中轟然傳遞著這個消息,根本不用張勇他們造勢,短短半天連城外十幾裏的小村落都得知了消息。


    張之白很快就上了奏疏,自陳黃河改道不可為之,並主動承擔了這件事的所有責任,失察、誤查、懇請降罪。


    趙禎也早就得知了消息,整個人傻了似得坐在龍椅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他緩緩的平複著情緒,然後示意殿下宰輔們起身。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王臻明斷是非!該賞。”


    王臻為了阻止黃河改道,連自己後半生的聲譽都賠上了,這還不算有功麽?


    “秦為無畏,忠心耿耿,重賞!”


    這份功勞怎麽誇大的都不為過,此刻想想……秦為真是賭上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來阻止此事的。


    如今結果就在眼前,不賞如何?


    趙禎對張之白說道:“朕和你都犯了錯,無數人在犯錯,卿當好生做事……那些參與改道貪腐的官員要重查!凡是支持改道的……”


    說到這兒趙禎又停住了。


    支持黃河改道不算罪,隻能說是所查不明。


    否則滿朝君臣也就剩不下幾個人了……不能說是法不責眾,隻能說這事兒到此為止就行了!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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