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麵真的沒有神跡,沒有天宮,也沒有嫦娥。


    年少時秦為也曾幻想過那些古老傳說的美妙與向往。


    他希望是有的,如此應該能解決人心裏的大部分煩惱吧,每個人都曾幻想過美好,可幻想終究不是現實。


    秦為看了一眼月亮,說道:“那上麵……古籍上說那上麵都是山,沒有江海、也沒有草木。”


    “什麽山?”


    張之白覺得這事兒不大靠譜,“若都是山,那豈不是和咱們這一樣?沒有江海草木,那人去了上麵如何生存?”


    月亮上居然和咱們居住的地方一個樣,這個有些沒意思啊!


    既然被神化了,那得有些值得敬畏之處吧。


    哪怕有些超乎與常人理解的建築和遺跡也是好的,他們心中千百個不相信,可還是不願見到這樣一個普通且無趣的月亮。


    “環形山……”


    秦為無奈的聳聳肩,“就像是被巨物砸中以後留下的大坑,毛都沒有……”


    額。


    張之白嘴角抽搐了幾下,不再問他。


    聽這小子說話,好像月亮在他眼裏就像狗屎一樣……沒有絲毫敬畏之心!


    趙禎卻沒管這些,他現在一心隻想看看,那月亮上到底有什麽。


    抬頭看了眼那輪皎潔的明月,今晚的月光格外閃耀,又圓又大比平日裏還要清晰。


    若是以前,在場人肯定會借此美景吟詩作對一番。


    可現在大家顯然沒這個雅致。


    照秦為的說法,上麵毛都沒有,那還做個毛的詩詞。


    不用誰提醒,趙禎早就迫不及待了,他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


    視線內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半球形狀,沒有白日看得清楚,除了一片灰蒙蒙的黑白色,他隱隱看到了月球表麵,那些秦為口中所描述的——坑。


    “那是什麽?”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趙禎覺得那半個球看著有些冷肅,讓人下意識畏懼。


    可那上麵的確什麽都沒有,難道是不夠清楚?……他又湊近了幾分,把臉死死地摁在鏡片上。


    的確沒有,而且那些大坑也看得有些清楚了。


    “陛下,那是月亮,想必您應該看到了微臣剛才說的那些個大坑……從咱們這兒看月亮距離太遠,而且望遠鏡的倍數有限,目前隻能看到這個程度。”


    秦為在邊上同步望著月亮。


    從肉眼看去,月亮散發出的黃色光暈要比望遠鏡裏的更濃鬱些,秦為看不到大坑,但這並不妨礙他給趙禎講述情況。


    以前最喜歡的就是泡天文館,月亮是個什麽樣的,他比當下任何人都清楚。


    “果然……”


    趙禎捧著望遠鏡的一端有些癡迷,口中喃喃的說道:“那上麵有許多坑,有大有小……月亮距離咱們那麽遠,可想若是親臨其境,那些坑應該就是你說的……小山模樣吧?”


    按理說依照現在的工藝水平,根本不足以造出一架能夠探測天文的望遠鏡。


    不僅僅是因為倍數不夠,還有就是現有的技術,根本達不到那種精確的參數對比。


    但好在這年頭沒有空氣汙染。


    你吸得每一口空氣,都是清新的,連那些遠在幾萬光年外的星座,都能清楚看到它閃耀的光輝,甚至能看到整個星係群在閃爍。


    所以趙禎大抵是能看到月亮上的陰影。


    那些就是所謂的環形山,是由無數萬年的時間累積中,一顆顆天外隕石一次次的撞擊,而形成的不規則丘陵。


    趙禎愈發著迷了。


    他先看到了陰影,然後在陰影的邊上,他看到了一些圓形的凹陷。


    他在想用什麽來形容這些凹陷,最後隻能無力的道:“像是……像是被撞擊的模樣……”


    “沒錯。”


    秦為在想著老趙家的男人是否都有藝術家的天賦,至少自然學科的天賦是有的。


    否則百年後的徽宗不會對一堆破石頭那般著迷,以至於最後亡了國。


    趙禎定定的看著,整個人仿佛被點了穴道。


    秦為估摸著他看了最少有一刻鍾。


    所以當他抬頭時,脖子處發出了一聲脆響,那是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後遺症。


    而趙禎卻對此絲毫不覺,隻是回頭木然的看著秦為。


    那種眼神裏不摻雜任何一絲情感。


    “你早知道上麵是那樣?”


    秦為搖頭道:“臣也隻是在解讀那本古籍時,曾經看到過對月亮的描述,還有望遠鏡的製造方式……但看的話,也是沒有這個機會……今日是第一次。”


    趙禎點點頭,帝王的自尊讓他覺得這還算不錯。


    至少朕不是土包子。


    否則他無法說服自己再用俯瞰的眼光去看待秦為了,怎麽說呢……就像你是公司老總,卻某天偶然發現,自己公司的實習生已經有開發集團公司的資本了。


    這會讓人很膈應的。


    所以秦為就假裝第一次去看了看,也學著趙禎那樣小心翼翼的捧著看,然後嘴裏嘖嘖稱奇。


    劉娥也從座位上站起來,被老內侍阿福攙扶著走上前。


    她學著趙禎和秦為的姿勢,躬下身子,半低頭,雙手捧著望遠鏡這端,然後……呆在了原地。


    “真是漂亮啊!”


    君臣都看完了。


    劉娥上了年紀,阿福便想扶她回殿內坐著,卻被劉娥揮手打斷。


    “外麵涼快些。”


    劉娥覺得有些難過,所以不想進殿內。


    “那就是月亮?”


    曾記得她那夫君在世時,二人曾無數次把酒賞月,在那一個個寂靜的夜晚,留下了無數的蜜語纏綿。


    可現在……陛下,你看到了嗎?


    那月亮上什麽都沒有,沒有我們的寄思,更沒有我們的期許,隻有一個個看不完的深坑。


    想看到月宮和嫦娥的張之白也失望了。


    “那上麵怎地看著像是……荒漠一般。連一點兒額外的點綴都沒有。”


    “而且那些坑洞看著滲人,這得多大的力道才能把地麵砸成這樣?老夫晚上多半是要做噩夢了。”


    “傳說始皇帝南巡時曾偶得一塊天外神石,野史記載說,那巨石從天而降砸向地麵後形成了一個冒火的深坑。”


    “月亮上的這些應該就是了……”


    “……”


    不得不說的是,這大宋朝的幾個宰輔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連月球上的隕石坑都能引經據典找到相應的史料作為解釋。


    秦為心中不禁暗讚,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啊!


    久久的回味之後,大家都看向了趙禎。


    “陛下、太後!群臣進諫之事實屬荒謬,臣以為當要壓下去才是,否則上行下效朝中將永無安寧!”


    張之白率先表態了。


    他是當朝首輔,也是太後一力提拔上來的。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應該由他先開這個頭!


    從強烈建議趙禎退讓,到現在強硬的表示要壓下去。


    張之白這個彎轉的比較大。


    但現在卻沒有人敢再反駁什麽了。


    而王臻和王堯臣始終都保持著一個透明人的態度,畢竟他們現在的身份連次相都算不上,隻能說是宰輔的備選。


    趙禎之所以讓他們參與政事堂的日常決策。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要考校二人一番。


    所以越是在這個時候,越不能太紮眼,否則就會被皇帝猜忌是在覬覦權勢,這隻會適得其反。


    首輔表態了,次相呂夷簡自然不能落後。


    他上前一步,神情嚴肅的說道:“陛下,那些人許多都是跟著上奏疏,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蠱惑從而站了隊,實則並無主見……但僅如此,也當嚴厲嗬斥。”


    這次進諫的人中,大部分是隨大流,但意誌並不堅定。


    畢竟權貴裏也是會分派係和群體的,他們在利益相同時大抵可以同進同退,可一旦雙方的利益出現了分歧或是不平等。


    那他們就是自動瓦解聯盟。


    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這個道理。


    劉娥也表態道:“陛下,明日便動手吧,那些人也是該給些教訓了。”


    月亮上麵沒月宮,沒嫦娥,有的隻是坑,無數大坑……


    天狗鐵定會對那些大坑沒興趣。


    這是一次顛覆!


    這些君臣雖然不認為有天狗,可卻對月亮抱著敬畏之心,總覺得就算是沒有天狗,可神仙卻是該有的。


    這些觀念存在於他們的心中數十年,從小到大,從書生到君臣宰輔,根深蒂固。


    可現在呢?


    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有他們無數美好的幻想,和固有觀念下對事情的看法。


    現在一切都變了,宰輔們包括太後都看到了月亮的模樣,所以他們不能再沉默下去。


    一種被欺騙的怒火在心中無限蔓延。


    而這場怒火的源頭一切都來自哪些朝臣的施壓。


    他們企圖利用上天降責的借口,來攻訐帝王,從而達到他們所謀劃的利益。


    而今日,這場陰謀不攻自破!


    秦為用近乎天人的手段,一舉摧毀了他們的借口,甚至連月宮之說的神話傳言都一舉擊碎了。


    這樣的天才,近乎仙人轉世了。


    宰輔們第一次開始正視眼前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


    也從今日起,秦為這個名字將會是大宋朝堂上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


    假以時日,他必成宰輔!


    眾人都在看著秦為,心中凜然,還有羞赧。


    凜然的是從此月食就不能成為天人降罰的借口,羞赧的是他們竟然被蒙騙了多年。


    “母後說的對,著手!”


    趙禎不是殘暴的性格,所以一般情況下他不喜歡殺氣騰騰的動手。


    但他現在無比的想殺人!


    他看了秦為一眼,說道:“你此次獻出了望遠鏡……好,好啊!好好操練北伐軍,朕對你有信心!”


    這幾日他飽受煎熬,各種進諫把他包圍在中間。


    今日秦為出手,這事兒就不攻自破了。


    秦為知道現在的趙禎需要的是平靜,平靜下來考慮後續的事。


    “陛下謬讚了,臣隻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劉娥點頭,看著秦為從容的站在那兒,不禁讚道:“寵辱不驚,好!”


    “此事知道的人多嗎?”


    這才是一個執政者該有的敏銳嗅覺。


    劉娥一語提醒了在場眾人。


    沉默中的王臻搶先開口:“少年偶立微末之功,便沾沾自喜了麽?趕快回去善後,切不可讓望遠鏡的製作方法泄露!”


    神器泄露是什麽罪名?


    劉娥大概會發飆吧。


    就算是秦為這個製造者,劉娥也會嚴查到底……王臻這話就是在幫秦為求情。


    少年一片好心,為國為君皆赤誠,就算泄露了什麽,也是年紀還小沒有經驗。


    秦為卻頗為鎮定,甚至還有些喜,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陛下、太後,此事……”


    看劉娥頓時嚴肅了,秦為才慢慢道:“那兩個製造的工匠已被微臣命北伐軍看管,和火藥作坊的工匠們住在一起,保密方麵不用擔心,隻是……”


    秦為有些難言的踟躕模樣。


    如果劉娥現在還看不出這小子是在故意邀功,那她也就白活了。


    不過這事兒他的確居功至偉,封賞什麽都不過分。


    所以劉娥淡淡的笑笑,饒有興趣的道:“不過什麽?……你若再賣關子,這封賞可就作廢了!”


    別啊!


    小爺這幾天可是真的辛苦了。


    秦為趕忙道:“不過此次研究望眼鏡的不知微臣一人,還有國子監的是哪個學生,韓琦、歐陽修、文彥博……這三人為了研究望遠鏡吃了不少苦頭,特別是韓琦,已經半月都沒回過家了,他母親都去學院找了好幾次,還當是兒子被國子監殺害了……”


    放屁!


    國子監是大宋學子的福地,雖說這些年不是很紅火,但也沒墮落到殺害自家學子的地步吧?


    這話要是被甄良聽到了,定會翻臉。


    劉娥沒好氣的笑笑,佯怒道:“好了!這三人既然製作神器有功,那就酌情封賞吧,總不能讓忠臣寒了心……陛下……”


    趙禎恭敬的站起來,拱手道:“母後。”


    按理來說,在正式場合趙禎是不需要向劉娥行禮的,再怎麽說他都是一國天子。


    但行個禮也不算過分,畢竟是母子。


    由此也可看出,帝後之間的情分還是深厚的,至少沒有到了他們想象的那種劍拔弩張的地步。


    劉娥很滿意趙禎的態度,點頭道:“便給這三人一個掛名的官職吧,……工部監察令史如何?”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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