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些冷,室內有炭盆。


    無煙碳無聲的燃燒著,暖意洋洋。


    這是銀屑炭京城最貴的炭火,王惟一剛走近秦家後堂,就覺得一陣暖意席卷心頭。


    鼻端有些微煙火氣,秦為看著虛空。


    什麽都沒有。


    冬天的夜晚仿佛都帶著生命的窒息。


    而此刻隻有死寂。


    冬季會讓人產生天地間隻有自己存在的幻覺。


    秦為微微低眸,輕聲道:“治好了內子,你我恩怨皆消,不過十萬就不要想了,我隻能保證你活著回到老家。”


    白天不是就說了恩怨兩清麽。


    王惟一心中暗暗搖搖頭,看來這少年的話真的不能信。


    他眼皮子跳動了一下,秦為發現了卻沒有反應。


    王惟一在繼續自己的判斷。


    過了好一會兒,才躬身行禮道:“王某不敢奢求,隻求秦大人出手,讓王家留在汴梁……”


    王惟一祖籍廣西南路。


    那裏常年被業障包圍,活著就已是不易,更別提什麽質量了。


    他不願回鄉,況且本就是被貶之人,他回去了也隻是落人嘲諷罷了。


    秦為動了動肩膀,淡淡道:“你過分了。”


    他現在心情很複雜。


    談不上恨誰,隻是覺得很憋屈,不,是相當憋屈。


    剛把人家搞倒,這又來犯賤把人家保護了起來。


    你賤不賤……


    這話是許茂則從宮裏傳出來,可見此事他對秦為算是鄙視到家了。


    王惟一見識過了秦為的手段。


    現在他隻有懇求,萬不敢再提條件了。


    “王某不敢奢求官職,隻求秦大人能看在我盡心診治的份上,向陛下求個情,讓我一家能夠留在汴梁過活。”


    趙禎會給秦為這個麵子。


    畢竟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不過是臉麵上過不去罷了。


    ……


    “秦家的懸賞撤了!”


    消息傳到宮裏,趙禎也是哭笑不得。


    這是秦為的請求,可趙禎卻苦笑道:“他這是在給朕出難題呢”


    王惟一是注定要被趕出京城的,否則趙禎的麵子掛不住。


    許茂則無所謂,他不是皇帝,麵子沒那麽值錢,秦為能買來他的麵子,卻難以買回趙禎的麵子。


    許茂則也是笑著道:“陛下若是信得過,此事便交給老奴來做吧。”


    “如何做?”


    趙禎瞧了他一眼。


    作為內侍就要有位主子分憂的覺悟。


    趙禎覺得這個許茂則雖然老了些,但能力還是不錯的,也夠忠心。


    許茂則若是知道了趙禎想法,應該會樂開花吧。


    他陪著笑道:“老奴以私人名義找人去暗殺王惟一,您在以犯忌為由處罰了老奴,如此王惟一就算留在了京城,外人隻會說您仁慈寬懷。”


    苦肉計!


    用懲罰許茂則來抱拳他與秦為君臣見的情誼。


    是個好辦法,隻是……


    趙禎欣慰的看向許茂則,心中不禁感歎,忠肝義膽啊!


    若是自己身邊能多幾個這樣的臣子,那天下早就是他掌中物。


    許茂則也看著趙禎,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更沒有恃寵而驕的得意和飄飄然。


    好啊!雖是父皇留下來的老人,卻也是對我最忠心的一個。


    趙禎如是想著,就柔聲道:“這些年你辛苦了,回頭去內庫領些體己的用度,年紀大了就多歇息,有些活兒讓下麵人幹就是了。”


    恩寵!


    許茂則眼眶瞬間濕潤了,他呆呆的看著趙禎。


    多少年了……


    自真宗登基後他就是皇帝內侍,後來趙禎繼位,劉娥剛剛執政自然要打壓一些前朝老人,和親帝派的朝臣。


    許茂則就是其中之一。


    那幾年他過得苦啊!


    小皇帝才十三四歲,完全就是個沒開化的孩子,根本不懂這些權政交鋒。


    作為當初大宋皇城裏最具權勢的第一內侍,他每日都在體驗著不同版本的世態炎涼。


    那些從前被自己呼來喝去的小太監,都開始一個勁兒的報複。


    其實大家沒仇,隻不過生在這宮牆裏,你不踩人別人就會踩你。


    後來,趙禎慢慢地開始理政,許茂則的生活再才好轉了些。


    主子有權利了,做奴才的才能風光。


    隻是‘好轉’也是有限的,畢竟當時劉娥才是大宋真正的主人,宮中內侍也是借勢就隨風倒。


    尤其是青春期的趙禎,簡直就是陰晴不定。


    時不時地就會因為與劉娥之間的踟躕而發脾氣,最後受傷害的還是他這個貼身內侍。


    可今天,趙禎卻給他道了‘辛苦’。


    這是頭一遭!


    許茂則終於再次體會到了來自帝王的寵幸。


    這份寵幸將會讓他在宮牆裏的地位直線攀升。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是秦為!


    前前後後的事情都是秦為引起的。


    就在剛才他還因為秦為自作賤的行為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幫了他反倒還讓你自己丟了麵子。


    不過現在他無比感謝秦為。


    若無今日之事,趙禎絕對不會這麽快就對他這個前朝舊臣放下戒心。


    ……


    入夜,淩冽寒風呼嘯著。


    秦為坐在炭火旁,手裏拿著藥方仔細斟酌,旁邊段玉正端著暖盆,裏麵酒溫著一壺低度數的清酒。


    砰砰。


    兩聲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段玉沒有去開門,秦為也沒動,隻是淡淡道:“有人動手了?”


    “是!”


    門外傳來張勇的聲音。


    “認出是哪家的人了嗎?”


    “認不出,對方都是生麵孔還蒙著麵,而且都是高手,若非郎君派了北伐軍,我們可能會吃虧……”


    “莫非是宮裏的人?”


    汴梁城裏有本事派養殺手的就那麽幾個。


    誰家都有誰家的渠道,仔細打探一下不難發現。


    可能讓張勇都查不出問題的人,那應該就是宮裏了。


    “不好說,不過很有可能,他們都是高手!而且很敏銳,自覺不敵北伐軍,便果斷退了……狄青想抓個活口,卻被對方逃掉了……”


    能從狄青的手裏逃出生天……秦為有些震驚了。


    要知道現在的狄青可不止一個人,他手下的北伐軍更是逐漸精銳化了,以一敵百不可能,但以一敵十卻是穩穩地。


    而且殺手對上軍隊,本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他們沒有那種協同配合的默契,更不會衝陣的戰法。


    再加上張勇強調了兩遍‘高手’。


    那就說明他八成認為是宮裏幹的,隻是礙於身份不能直說。


    秦為歎了口氣:“老許連這個麵子都不給我麽?”


    按說他與許茂則的關係不錯,而且這幾年秦為多次示好,許茂則也均給了回應。


    這就說明他是認可秦為的。


    可今日到了考驗的時候,許茂則拉垮了……


    趕明兒給他送點加了耗子藥的鹵肉去!


    秦為有些氣,卻無可奈何,他不能去宮中拿人。


    就像許茂則也不能真的對他下手一樣,大家都有自己的手段,卻也是涇渭分明。


    ……


    翌日一早,秦為剛起床,張勇就等著風雪來了。


    尖瘦的臉凍得通紅,鼻子下麵還掛著一溜兒鼻涕,看來是凍得狠了。


    秦為接過段玉的毛巾,沾了沾熱水後遞給張勇。


    張勇有些受寵若驚,踟躕著不敢去接。


    畢竟現在的秦為早已不是那個州橋下忽悠自己的夜市掌櫃了。


    身份地位懸殊到了天邊。


    早些時候張勇還有些積鬱,不過隨著秦為步步向上後,積鬱變成了仰慕,也讓他更加的尊敬這個比自己還小好多的少年郎。


    “不急,暖暖再說話。”


    他示意張勇進屋,又朝段玉道:“去給老張找個暖壺來,這天兒若是凍壞了,以後可就要年年生凍瘡了。”


    “多謝郎君……”


    張勇是地痞出身,卻有著流氓身上不多見的耿直。


    他感動的同時也沒有矯情,趕忙坐下烤了烤火,搓著手道:“郎君,您猜的沒錯,昨夜就是宮裏的人出手了。”


    “是誰?”


    秦為是想問,是趙禎還是許茂則。


    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


    若是趙禎的話,以他那柔糯的性子,他大概不會做出如此尖刻。


    畢竟君臣之間還有情分在,若真是趙禎做的,那他就不得不考慮另謀出路了。


    如此一個尖刻的皇帝,你敢跟嗎?


    反正秦為是不敢的。


    “內都知許茂則!”


    張勇的話讓秦為鬆了口氣,又道:“他能指使宮中的侍衛進行暗殺,這並不稀奇……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看陛下怎麽處置此事了。”


    張勇暖了暖身子後,話也多了起來:“處置了……陛下早上起來就得知了此事,然後大怒,說什麽他這是在離間您與陛下的君臣之情……許茂則被打了二十板,官職降兩級,現在成了福寧殿起事。”


    “恩……”


    秦為點點頭,趙禎的做法很到位,作為皇帝,該狠心時就要狠心。


    不過……嗯?……等等!


    秦為忽然一愣,又莞爾笑了。


    見到他笑了,段玉就跟著道:“活該,讓那老內侍不給郎君您麵子!私下勾結皇家禁衛可是大罪……”


    秦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滾!我笑得不是這個。”


    苦肉計!


    好一個苦肉計。


    老許,你夠狠啊,寧願挨頓打,也要成全某,這份秦家情某記下了!


    許茂則看似被罰了,可看他的職務……福寧殿起事!


    這是明升暗降……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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