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暗門被人拉開, 陽光灑落進陰暗的地下室。


    一個男人的影子從樓梯上晃過,他走下台階,來到欄杆麵前, 注視著籠子裏蜷縮成一團的小狐狸。


    “小狐。”男人說, “該吃飯了。”


    他伸手解開籠子上的封印。


    籠子裏, 小狐狸抬起頭, 從一隻深紅色的狐狸變成了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年輕女孩。


    她仰起頭,順著籠子爬了出來, 這才直起身體,跟著男人走上一樓。


    作為聖女的父親,哈裏克得到了一套十分豪華的房子,還有傭人侍奉。


    小狐和哈裏克來到廳堂時,桌邊已經坐著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在享用早餐了。


    這便是哈裏克的女兒, 聖女依古麗。


    其實按照原本對聖女的要求,聖女應該遠離家裏, 獨自住在一棟古塔上, 平日不能隨便走動, 吃喝住行都被嚴苛的束縛著。


    可因為依古麗的‘法術’, 她被西域人和神教聯盟允許在家中生活。


    小狐來到餐桌旁坐下,侍女將一盤青菜放在她的麵前。


    哈裏克並不了解妖修, 在他的閱曆中,隻存在會說話的‘邪物妖怪’, 是畜生。


    他相信,抑製畜生的辦法,除了用符咒控製,便是盡量不給她吃肉。


    要是以前, 小狐一定很難咽下這些翠綠翠綠的蔬菜。但她這兩日才在外麵飽腹一頓,看著青菜的感覺也順眼多了。


    她眨著眼睛,抓起一片菜葉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桌子的另一邊,依古麗抬起頭,心中的厭惡之情便熊熊燃燒。


    如今十八歲的狐女,哪怕身上穿著最簡單的白色短衣,也無法遮擋住她的魅力。


    她擁有著雪白的皮膚,玲瓏曲線的身材,綢緞一樣的黑色長發,以及一張過分美麗的麵龐。


    明明是一張魅惑美豔的臉蛋,可偏偏眼神是清澈透亮的幹淨。


    單純和性感,渾然天成的出現在小狐的身上,讓人移不開眼睛。


    哪怕她隻是簡單地坐在桌邊吃著菜葉,似乎都能將所有的光芒吸引而去,仿佛看著她便是一種享受。


    就像現在。


    女孩安靜地坐在桌邊,陽光打在她的側顏上,睫毛投下陰影。


    她的黑發柔順地搭在白皙緊致的脖頸上,被鍍上淡淡的光芒。


    美好得像是一幅油畫,幹淨,聖潔。


    似乎她才是真正的聖女一樣。


    依古麗忍不住捏緊手指。


    “你忘記我之前說過的話嗎?”她用西域語訓斥道,“收起你那惡心的樣貌!”


    小狐抬起頭,單純的眼眸看向她,眨了眨。


    下一秒,她變成了依古麗的樣子,和依古麗一模一樣,就像是雙胞胎。


    依古麗的心這才好受了一些。


    哈裏克對女兒的脾氣見怪不怪,他擦了擦嘴,看向小狐。


    “小狐,今天下午你要去準備慶典,給幸運者‘淨化’,就和之前一樣。”他說。


    小狐輕輕點了點頭。


    她當然知道今天有活動,因為隻有需要她出場的時候,她才會被邀請到一樓一起吃飯。


    哈裏克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小狐白皙的手背。


    “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嗎?”他注視著她,認真地說,“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要互幫互助——你是姐姐,你要保護好你的妹妹,所以這件事一定不能出差錯,對不對?”


    小狐眨著睫毛,她看著哈裏克,又點了點頭。


    “保護妹妹。”她說。語氣嬌軟,猶如林間山泉般動聽。


    日常動員之後,真正的聖女依古麗回到臥室藏了起來,而小狐變成的假聖女,被推走打扮,正式準備下午的活動。


    另一邊,星辰宮等人下了山,回到了客棧裏。


    “若是按照那位僧人所言,今日傍晚即將舉行的儀式,出現的該是那位狐女。”陸言卿道。


    “師尊,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穀秋雨道,“按理來說,那對聖女父女是普通人,而她是狐妖後代,怎麽會被人利用至此,還從不反抗呢?若是她有意掙紮,人類也沒有什麽辦法吧?”


    “她被哈裏克養大,或許觀念已經被那男人混淆。”沈懷安說,“看她吃了你點東西就跟你走的樣子,她應該是很單純的,或許被他騙了也說不定。”


    眾人聊了一會兒,越說越覺得這對聖女父女可氣。


    利用人家騙人不說,還不好好對人家,把和自己女兒大的小狐妖鎖在籠子裏——這簡直是畜生才能做出來的混蛋事情。


    傍晚太陽降落之前,街麵上已經逐漸擠滿了人,都等參加晚上這場盛大的活動。


    星辰宮眾人也一早來到了街上。


    隨著太陽落下,街邊維持治安的士兵們在人群前舉起了火把。


    天黑下來後,站在街道兩邊的士兵握著的火把勾勒出街道的輪廓,像是地麵上跳躍的火色銀河。


    隨著低沉嗡鳴的號角聲響起,路的盡頭,開頭的是吹著西域號角的隊伍,而後是由三匹馬馱著的平台,平台上擺著無數鮮花,而聖女跪坐在最中間。


    道路兩邊傳來人們壓抑不住的呼喊聲,小狐安然地垂著頭,一動不動。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麵。


    而且,狐妖的感知比常人靈敏許多,哪怕她是混血,可低著頭,也能讓她感受到周遭發生的事情。


    小狐喜歡用這種方式去觀察城裏的細節。


    畢竟儀式很長,中間的時間不用來發呆和東張西望就太可惜了。


    就在這時,路邊人群中的一個人吸引了她的主意。


    是那天喂她的女孩子。


    本來該閉目的小狐下意識抬起頭,向著旁邊看去,隻見人群中,穀秋雨那張白皙的麵龐顯得十分出眾。


    穀秋雨的身邊,不明真相的西域人發現聖女往這邊看來,不由得都歡呼打招呼起來。


    短暫的一瞬間,穀秋雨和小狐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馬車旁邊,跟著隊伍的哈裏克發現了異常,立刻清了清嗓子。


    回過神來的小狐連忙收回目光,低下了頭。


    其實聖女並不用在儀式的路上一直保持低頭靜默的,隻不過哈裏克做賊心虛,怕其他人發現異常,這麽多年了,一直要求聖女姐妹二人都不要和其他人有交流。


    畢竟,小狐和依古麗的性格差別實在太大,如果與他人交流,很容易被發現漏洞。


    慶典繼續進行,來到聖火城廣場上,小狐偽裝的聖女端坐在高位,幾個西域人過來跪拜,而後得到她的‘治愈淨化’。


    實際上,這種治愈淨化有點像是修仙中所說的‘通氣門’。修仙者打坐、將靈氣吸收為真氣,圍繞丹田運轉,實際上就是一種淨化身體的行為。


    小狐能夠做到‘淨化’他人,簡單來說就是用妖氣滲入對方七經八絡,小小的運作一圈,對方舒筋活血,頓時覺得來勁了。


    台上的儀式繼續,台下遠處的人群中,星辰宮眾人遠處旁觀。


    看著小狐熟練的將妖氣壓低到最低限度,她側過身,低聲道,“走吧。”


    徒弟們跟著虞楚離開。


    台上,本來垂眸的小狐悄悄地抬了頭。


    眾人往回走時,覺得寬敞了許多,畢竟全城人都集中在廣場上。


    “這樣一看,她不是普通人這一點還是很容易被發現的……西域的修仙者們難道就不好奇聖女的事情嗎?”穀秋雨疑惑道。


    “或許這裏的修仙者不在意。”虞楚淡淡的說,“西域的靈氣與魔氣相渾,這裏的修仙者的修煉方式也必然截然不同。”


    “也就是說,這裏的修仙者和我們已經不屬於同一個陣營?”陸言卿蹙眉道。


    虞楚點了點頭。


    “他們算是中立在我們和魔修之間,這些年了,西域的修仙者都沒有參與過兩方爭端。”虞楚淡淡地說,“聖火城又屬於另一個體係,他們懶得管是正常,又或者他們知道真假聖女這件事情,但沒有戳破——至於為什麽,暫時不清楚。”


    “師尊,那我們要怎麽辦?”穀秋雨有點急切地問,“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救她?”


    “我們隨時都可以救她,可這件事情,首先要讓她願意。”虞楚說,“如果她覺得哈裏克父女是好人,不願意離開就難辦了。”


    “這……那我這幾日多去那小巷蹲點,早點和她拉近關係?”穀秋雨遲疑地問。


    虞楚搖搖頭。


    “那樣太慢了,主動權完全在對方手上。”她沉聲道,“得想個辦法,讓她變成人。”


    思考片刻,虞楚決定讓老僧人出麵。


    隔日晚上,聖女府邸中,哈裏克和依古麗父女二人正在廳中聊天,下人走了過來。


    “哈裏克大人,一位僧人前來拜訪,說是您的故人?”


    “僧人?”哈裏克一怔,臉上的神色變了變。他沉聲道,“他可說為了什麽事情而來?”


    “沒說。”


    哈裏克沉默片刻,似乎有點糾結。


    他並不知道自己用小狐來充當聖女的事情已經暴露,還自以為□□無縫。


    如今僧人上門,他第一反應是不能不見——如果不見麵的話,反而看起來有貓膩。


    “快,去給她換一身衣服,遮住身上的咒印!”哈裏克連忙吩咐下去,“換好衣服之後將她帶上來。”


    下人們被他使喚的團團轉,一邊,依古麗疑惑地用西域語問,“父親,什麽僧人?”


    “當年,我就是從這個僧人的手裏帶走她的。”哈裏克急切地囑咐道,“記得一會對小狐態度好些,不要讓他發現端倪。”


    依古麗一知半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地下室的女孩被帶了上來,她終於穿上了正常一些的衣服,隻不過款式是西域中年女人才穿的,不僅長袖長裙,衣領立起擋住脖子,將她姣好的身材當的嚴嚴實實。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點迷茫地被推過來坐在依古麗的身邊。


    看著準備妥帖,哈裏克這才起身親自去門口迎接老和尚。


    “大師,好久不見!”一開門,哈裏克便笑容滿麵地彎腰道,“十八年未見,您今天怎麽有空來找我?”


    “阿彌陀佛。”老和尚也笑道,“時光如梭,一晃這麽久過去了。”


    “是啊是啊,來,裏麵請。”


    二人說了幾句寒暄,哈裏克將老和尚迎進屋。


    “您是來看望小……狄麗達爾的嗎?”哈裏克笑道。


    ——天知道,這麽多年了,他連一個正經的名字都沒給小狐起過,一直狐狸狐狸地叫她,如今是臨時發揮,想了個名字出來。


    老和尚笑笑,他低聲說,“這麽多年了,確實有點想她。”


    二人走進屋,便看到兩個女孩坐在一起。


    一個很西域特色的普通姑娘,另一個則是擁有中看起來有些中原血統的姣好麵容。


    她的眼角天生微揚,帶著些嫵媚,可眼神偏偏是單純的,讓人覺得她隻不過是個身材樣貌成熟太早的孩子。


    老僧人便愣住了。


    直到哈裏克招呼他坐下,他才恍然回神。


    二人坐下,哈裏克看向小狐,他笑道,“這位是我的朋友,玄辨大師。”


    老和尚微微俯身,他抬起頭,看向女孩,不由得苦笑起來。


    “你和你的母親長得很像。”他說。


    聽到這話,小狐好奇地問,“你知道我娘是誰?”


    聽到這話,哈裏克大聲地清起嗓子。


    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假裝自己是小狐的親生父親,教育她身為‘姐姐’要保護什麽都不會的妹妹,因為他們是一家人,要為共同的利益努力。


    ——如果老和尚說出實話,就算小狐這樣傻的孩子,或許也會察覺到不對,而再也不配合他的做法。


    哈裏克想到這裏,他對老和尚笑道,“大師,今天太晚了,女孩們要睡覺了。不然這樣,您先在這裏休息一晚……”


    說著說著,他便發現老和尚的表情忽然陰沉了下來。


    “哈裏克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很想趕我走?”僧人冷冷地說。


    “大師,您誤會了。”哈裏克笑道,“我也是怕天色太晚,不如這樣,您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起來我們再談?”


    哈裏克的心中已經做好打算。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和尚壞了他的事情。


    隻要老和尚答應了他的話,睡在他家裏,他便保證,絕對不會讓他看到明天的太陽。


    在哈裏克的祈禱中,老和尚沉聲道,“好吧,那便明天再談。”


    哈裏克立刻露出笑容,親自送他去休息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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