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包括韋伯與狄索等人在內,許多人皆疑惑地轉過頭,看著史奎發。


    隻見史奎發提著多爾貢的頭顱,緩緩地走到了韋伯的身邊。


    「這顆首級,我看還是給你們吧。」一邊說,史奎發一邊將多爾貢的頭顱,遞還給了韋伯。


    韋伯與眾人皆愕。


    亞曆山卓也是意外地看著史奎發。


    「喔?他要放棄這五萬元嗎?」女人暗忖。


    「這、這……?」而韋伯更是驚異地說:「史奎發先生,你這是……?」


    「比起我,你們更需要這五萬元。」史奎發道:「你們拿著它,趕快去領賞金,回來重建你們的村子吧。」


    「可、可是……」韋伯遲疑道:「他不是我們討伐殺掉的呀!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那樣,我們不能侵佔……」


    「嗯,嚴格說起來,這個矮人盜賊,也不是我殺掉的呀。」史奎發伸手指了指亞曆山卓,道:「我確實是用落雷的魔法乾掉了這一整批盜賊,但關於這個矮人盜賊嘛……你們不也看到了嗎?他是自己把自己炸死的啊,為了跟這位女士同歸於盡。」


    「喔?」所有人皆是一呆,而被史奎發指著的亞曆山卓亦是「咦」了一聲,似是沒想到史奎發會突然指向她。


    史奎發又道:「我知道村長大人你大概是認為,誰在殺光這夥盜賊上出的力多,殺的人多,誰就擁有拿這顆盜賊首領腦袋去領賞金的資格。


    「不過我們還是一碼歸一碼吧,別把事實混淆了,畢竟每一個盜賊也都是獨立的個體——既然這個盜賊多爾貢是自己把自己炸死的,那本質上就不存在誰殺了他的事實,那也就不存在誰殺了他的功勞。所以隻要誰先割了他屍體的腦袋,誰就能擁有拿他的腦袋去領賞金的資格。」


    這一席話,不隻邏輯上沒有問題,「讓頭」的意味也很明顯。蓋因史奎發已瞭然,村長韋伯是一個正直且有原則的老實人,但有一點過度拘泥於小節了。


    眼下克朗寧村百廢待興,確實就是需要重建的經費,韋伯就算拿頭去換了賞金,也是用於公眾,並非私吞。


    而史奎發也覺得自己若拿了這筆錢,也沒什麽意思。雖然他是孤兒出身,成長的人生道路上,是大量地倚靠社會福利與貸款,也沒有什麽存款,一路走來非常辛苦,但他不是個小氣之人。


    再加上畢竟他是深受中國共產主義思想薰陶成長的中國人,知道資源不該獨享,應該要用之於眾;且他又是個中文係的博士,長期浸淫在中國自古以來知識分子所崇信的「濟世」信念,職是之故,以及先前史奎發所思及自己不是這麽需要這顆首級的理由,都讓史奎發已經下定決心,要在此刻將多爾貢的頭顱還給韋伯,以助克朗寜村的重建。


    見韋伯仍有些踟躇,沒有接過多爾貢的頭顱,史奎發直接主動,一把將矮人盜賊的腦袋塞還到韋伯的手裏。


    「好了好了,村長大人,想法就別這麽僵了。」史奎發並豪邁地一笑道:「在我的故鄉,有句名言叫『大行不顧細謹。』就是要做大事或重要的事,就不需要拘泥於小細節。有道義,有原則當然非常好,但僵化到過度謙讓,要是誤了重建村子的正事,可就不好了。既然貴村子現在就是需要錢,那顆首級你就拿了去換錢吧。」


    韋伯望著史奎發,已明白對方是認真的,不是假意推讓,於是他沉默了十幾秒鍾的時間後,他點點頭,慨然道:「多謝了!史奎發先生,晚一點,我請你喝一杯——雖然房子都毀了,但我想我家的地窖裏,應該還有幾罈未開封的酒——我們克朗寧村的酒,雖然比不上大城市的美味,但我可以保證,至少還是能讓你齒頰留香。」


    「一定赴會。」史奎發道。


    而一旁的眾村民,見史奎發竟直接放棄,不少人連忙出聲,表示感謝,彷佛他們的心頭有塊大石頭,終於放下了似的,人人如釋重負。足見雖然這筆五萬元不夠重建整個已如廢墟的克朗寧村,但村民們多少還是很希望能夠先擁有一筆經費,聊勝於無。


    至於亞曆山卓,則是輕笑了一聲。


    對於她這位接過數不清暗殺案件的大殺手而言,五萬元隻不過是一筆小數目,她接任務後所獲得的報酬,早已讓她財富自由。


    隻不過,眼前史奎發和韋伯兩人互相「讓頭」的舉動,反倒讓她感到十分有趣新奇。


    蓋因就在殺手這一行裏,無論一個案件所能獲得的金錢是多少,其實各個殺手還是會相當計較,沒有人會互相禮讓的,隻要取之有道,一般都會挺胸接受,絕不輕易讓人。


    因為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在下一次暗殺任務裏喪生,或是重傷殘廢到必須退休。是以任務的任何一筆金錢,無論或多或少,都必須要確實獲取,因為那也許是自己最後的一筆任務獎金。


    重傷殘廢的殺手,勢必要轉行,那在轉行前,隻能靠自己的存款渡過這段職場空窗期,要是錢存得不夠多,那就得喝西北風了。所以殺手們之間,完全沒有存在著「可換獎金的首級到手,卻與更急需錢的人推來推去,互相禮讓」之事,也完全不可能發生。


    職是,史奎發和韋伯兩人互相「讓頭」的舉動,讓亞曆山卓感到頗為奇特,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觸。


    「好奇怪的場麵呢!明明就唾手可得的錢,卻毫不猶豫地就直接無償讓給人……真是奇怪的價值觀!」她心想:「……可是,為什麽卻讓人沒有討厭的感覺呢?」


    此外,令亞曆山卓在意的,則是史奎發剛才所說出來的話。


    「『大行不顧細謹』?」她思索著:「奇怪,我怎麽沒聽過這句話?這是『布爾蘭欽』大陸上哪個國家的名言?」


    身為已活動多年的大殺手,亞曆山卓或多或少,都已去過「布爾蘭欽」的大部分國家與地區,世界各地的風俗民情、曆史國情、名言俗諺,她多少都有些知悉,但此刻,她卻發現,自己並不清楚史奎發所說的這句話的來曆。


    亞曆山卓當然不可能聽過這一句話,蓋因「大行不顧細謹」這一句話,是出自於西漢司馬遷的《史記.項羽本紀》,原文是「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是鴻門宴時,樊噲為了勸劉邦趕快落跑,所說的話。這是中國的曆史,「布爾蘭欽」異世界的人,自是不可能聽過


    而正是因為史奎發是一位中文係的博士,此刻才會信手拈來這一個典故。


    「可是這個男人說,這是他故鄉的名言……」亞曆山卓望著史奎發,暗忖:「唔?難道這個魔法這麽厲害的人,是從我還不知道的國家或地區來的嗎?還是說,他是編了個假名或假的來曆呢?嗯,姓名和來曆都是個謎……」


    美女劍士不禁對眼前的這位奇怪的男人越來越感興趣。


    這時,已拎著多爾貢的頭的韋伯,已轉身對眾人道:「好了,那事情就這樣吧。我們非常感謝史奎發先生的禮讓,那這顆頭顱,就先由我暫時保管。我們趕快先繼續整理家園吧!晚一點,我們選出一個代表,拿著這顆頭顱,去『奧楚特帝國』領賞。」


    傍晚。


    夕陽業已西下。


    在逐漸漆黑的天空之下,遭到戰火摧毀的克朗寧村,也漸漸地被夜色給染黑了。


    月亮緩緩升空。


    收拾家園一事,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做完的。所有人也心知肚明,職是,當月光灑落時,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漸漸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所有的屋子和殘垣斷牆都尋過、翻過了,已死的村民遺體,也都已經移到村莊中央的小廣場上了;而盜賊們的屍首,也都全拖到村莊外的另一處偏僻之地,村民們把他們身上的值錢之物,以及可用的兵器,甚至是還完好的衣褲鞋靴都取走後,在村長韋伯的帶頭之下,放了一把火,將賊人之屍全燒了。


    至於小廣場上的村民遺體,眾村民們已有共識,準備要明天再一起舉行一個集體喪禮,再集體火化埋葬。


    處理完眾盜賊的屍首後,韋伯朗聲對著倖存的眾村民道:「今天就先這樣子吧。大家今天也累了,休息吧。剩下的事,明天早上再忙吧。」接著,他開始分配眾村民如何休息,並且開始整合大夥兒手頭剩下的資源,包括糧食、可暫住的房子,韋伯以村長的身分,開始公平地分配。。


    這個時候,村民們當然是不分你我——反正大家的房子、糧食跟財產也都被燒光或砸爛了,就算還能在廢墟中找到殘存之物,大抵上也都殘破,或所剩無幾,是以眾人也都願意交出來,讓村長韋伯進行資源重整,平均分配。就算他人分到了原屬於自己之物,一時之間,倒也沒人對韋伯的分配出現任何意見,大家都乖乖服從聽令。


    而史奎發和亞曆山卓卻沒有在眾人之中,蓋因此時,兩人並沒有與眾村民一起行動,而是正在亞曆山卓於此住了一個月的那間位置較邊緣的小小木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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