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輾轉於清醒與寤寐之間的邊界線,他感受到耶爾納湊近他的耳邊,對他柔情地說話。


    可是鎮靜劑的藥效,將要把他帶往深不見底的夢境,在殘存的意識還能抓住一絲現實的痕跡時,他攀住那個始終愛他、他也永遠不想離開的臂彎。


    “為什麽你要離開?待在我身邊,耶爾納,我好害怕!”


    那雙手溫柔地觸摸他,原本摯愛的聲音多出了些許感傷。


    “因為,那其實是你想要的。柏斯林,我並不是你生命中唯一的對象。”


    “不,不要走──”


    那個周而複始的可惡夢境,又纏上他了。最可惡的是,夢中的他總是哭著哀求那個他痛恨入骨的男人,哀求他不要離開。


    為什麽會這樣呢?那不正是他想要的嗎?讓他自己的生命得到解放,讓長久以來宰製他的那個惡鬼死去。為什麽事到臨頭,他反而放不開──


    “你少自以為是了!我不是為你而哭的,不是為自己和你的過去而哭。如果從頭到尾都沒有你,沒有你,隻有我和她──”


    他含著中斷在夢境的叫喊醒來,額頭冰寒的一片水漬。床邊有一個銀色水盆,他傾起上半身,想用水擦擦臉。


    “喔,沒有毛巾是不行的,你又會生病了。”


    他揉揉眼睛,有點失笑地想著:經過這一連串的驚嚇,連夢境與現實都攪成一團,真是太糟了。


    “所以說,你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那略帶調侃的磁性男低音愈來愈接近,近到他不能忽略的咫尺之遠。不管那是不是產生於自身的精神分裂,他畢竟感受到逼近門坎的真實肉身。


    無路可逃。他搖搖頭,閉上眼睛,然後猛力張開。看到門無聲地開啟,一個在這十多年間不斷出現在他惡夢的死者,拿著毛巾與水杯,耐心無比地看著他。


    “是你??!?”


    那個男子的腳步輕柔如撲襲獵物的黑豹,而他的長像更活脫脫地顯現出蠻荒帥氣的肉食動物本色:高挑堅實的古銅色軀體,被身上那套純黑皮衣襯脫得愈發陽剛。


    他的五官如同天才匠師雕刻的青銅像──深刻的線條、銳利的灰銀色眼神、蘊藏著雄性火焰的雙唇。不似當時隻會說出革命的口號,如今那嘴唇以感性的口氣,對著他柔聲低語。


    “我知道,你永遠要有人照顧才行。真是個麻煩的小孩,我的小孩。”


    柏斯林想勉力說話,但是他的喉嚨簡直被無形的活塞堵住,隻能看著那男子坐到床邊,比任何情人都要仔細體貼地擦拭他忽冷忽燙的身體。


    “來,當個乖孩子,把手伸出來。你的衣服都濕透了,要趕緊換掉才不會感冒。”


    他發覺自己像個從隕石堆中被拉出來的幸存者,看著破爛的宇宙飛船,發出語不成調的顫音。


    “別、別開玩笑!你,你這個──”


    他應該已經死去的父親,白黎格?雷加捧住他的臉,溫柔蘊藉的語氣帶著遏止不住的惡意捉弄。


    “你想說什麽?讓我猜猜??我知道了!你想歇斯底裏地狂笑一番,告訴我這套把戲不管用了。死者複活的數量畢竟太多了,是嘛?”


    一股冷酷的怒火奇跡地讓他忘記恐懼。這個男人!隻有他有這等能耐,讓最悲劇性的場麵顯得如此低級。


    他掙不開那雙製住他的手,不過,柏斯林老早以前就放棄以武力來逃脫他的父親。任由這個男人粗暴地扯掉身上的睡衣,他幾乎勝利地冷笑起來。


    “你說得對。第一次複活是奇跡,第二次是驚喜。至於第三次,就是應該再死一次的無用物。如果你的複活對我有任何用處,就是證明這套理論並沒有出錯。”


    “真的沒有嗎?你不是每夜都夢見我,希望我再活過來?少逞強了,這個口是心非的孩子。”


    他的父親獰笑著,從腰帶內掏出一副手銬,中間串連的銀煉垂吊著一個古銅色的鷹徽。


    他用力咬住嘴唇,疼痛的感覺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真正的經曆。如今他沒有任何退路,他必須讓自己麵對長久的記憶瘡疤。也許,這是唯一的出口??


    “你要在我身上找尋正義的報複嗎?如果說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後悔自己背叛你,我隻恨自己當時無法麵對妲波色兒,告訴她我真正想說的話。我回到這裏隻為了麵對她──我真正的母親,也是我的──父親!”


    白黎格的表情沒有改變。但是,從他突然緊皺的眉毛,柏斯林知道自己這招奏效了。顯然,對方並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也沒有料到,他竟然會知道這麽多──


    不過,這無濟於改善他目前的處境。


    白黎格的嘴角略過一絲極端陽性的殘酷笑意。他抓起柏斯林的雙手,毫不留情地銬住他,滿意地瞪著躺在床上、無法反抗的身體,以及那雙強硬地和他對視的銀色瞳孔。


    “很好,真是個有種的孩子。現在就讓我們來瞧瞧,你的極限在那裏??”


    『嗨,曖兒,你自己瞧瞧!這回,我絕對不要和他的意識互通。』


    “隨你罷,我也覺得亂過分的。白黎格這家夥可是個超a級的施虐狂耶!為什麽妲波色兒要下這麽重的手?”


    『唉,她八成又會說,這都是為了她心愛的孩子罷。』


    “嗯、唔??還好我們不是她的小孩。”


    “自從很久以前,我就想要這樣對待你,在你的身體內外實驗各種風景,我的柏斯林。”


    是這樣子嗎?這不就是儀式的某種本色:赤裸裸的權力結構。


    他開始眩惑地想著──就是如此,原來這就是我要經曆的考驗?


    他雙腿跪在某個長枕墊的兩端,讓繩索綁住;腰部以上的身軀沒有著力點。


    至於他的身體,被安裝上許多美麗的異色服飾──頸部套上純銀製鑲紅寶石的項圈,繞紮在手臂、大腿、腰部、股間的黑色皮飾,甚至還有一個擬彷成馬轡的皮件。


    他現在無法說話。


    他的嘴被黑色絲帶捆繞了好幾圈,在頸部的後方綁成一個利落的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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