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大氣層的殊異濃度,凡是進入尼可歐引力場的天際隕石,都會因為過高的摩擦指數而焚燒起來。那些映滿漆黑天際的灼亮光束,曾經是使他輾轉難眠的惡夢,現在卻是他唯一的心靈坐標。


    已經失去合理化自身處境的罪疚感,反讓他感到無可承受的輕飄虛浮。因為不再認為自己是個活該天譴的罪人,對於即將到來的種種困厄,他反而不知如何應付。如同罹患失語症的自閉兒童,他找不出精準的字匯來描摹自身目前的境況。


    該怎麽辦呢?終於開幕了,他卻莫名地怯場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心情過於慌亂,柏斯林必定會以注冊招牌的態度(置身事外的冷諷),好整以暇地觀察這場有趣的“貨物交易”。整個過程堪稱幹淨利落,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或累贅的動作,活像某些太古走私集團之間默契十足的易物行動。


    原本空蕩的艦艇載滿劫後的“西貝爾號”乘客,迅速航向珂爾星為終點的回程。當然,杜布爾?海法特也在其中。還好不需要彼此打照麵,他暗自慶幸著。如今自己實在禁不起任何額外的波瀾。更可怕的是,萬一杜布爾的相貌和耶爾納有任何類迭之處??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反應。


    這種心情是多麽難以形容呀!就像是絕世的死敵逮住你,手中的雷射槍就要發射、穿破你的體腔。但在行動前的瞬間,時間突然遭到凍結,你被框在那一方無限延伸、沒有結局也沒有解脫的中間地帶,隻能等待不知名的主宰者,決定你也許永遠都不被決定的下場。


    ?


    太空艦離去了。幾名表情叵測的生化士兵帶著他坐上小型宇宙飛船,飛過星球的子午線,最後降落在卡拉城郊的一座外形陰沉的浮屠塔樓。把他放在塔頂的房間之後,它們就徑自鎖上房門離開。


    許久都沒有動靜,他幾乎開始感到無聊。內在的聲音不甘寂寞地貧嘴起來──這未免和預期的情況相差太多了吧?你作好麵對一切酷刑、磨難與屈辱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現在卻隻是坐在這裏發愣!


    早知如此,便應該效法那些星際旅行老手,在行囊裏安裝足夠的消遣物品,哼!


    他的眼睛開始漫起酸澀的水暈。就算透過朦朧的視線,房間的景觀還是相當的明晰:牆壁與天花板都一致鑲嵌著冷色調的晶綠色大理石磚,地板是罕見的柚木拚塊。他不無好奇地在上麵來回踱步,這種懷抱懸念的百無聊賴恰好呼應他的迷惘。


    房間的家具簡潔精致,隻有一張坐上去就沉入柔軟椅背的單人沙發、黑色茶幾,一張樣式詭異的雙人床擺在邊角。那張床的四根床柱以相當精致的桃花木鑄成,雕紋展現著古老藍晶族的淫樂畫麵,每根木樁的頂端削得異樣尖銳,還套上一層光滑的液態銀漆飾。


    他深呼吸,緩緩地挺起僵直的背部。他非常疲累。然而,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他很肯定自己非常不願意接近這張床。但是,他實在無法不躺下來。


    因為他真的累壞了。從法利雅到珂爾星,經過戲劇化的現身、爭論,直到那些高傲多疑的掌權者相信他,沒有任何停頓,又立刻直飛到尼可歐。相當於銀河曆的三天三夜,他的神經繃成一束隨時都可能濺出火花的電線,原本就很虛弱的生理狀態,已經到達崩潰的界限。


    他忐忑地坐在床緣,脫下外套,困難地拉下那雙及膝黑皮靴,抬起酸疼不堪的雙腳。突然間,他隻想倒下來睡個痛快──


    即使衰耗到這個地步,柏斯林仍然意識到自己的警戒心並不罷休,危險的感覺仍然固執不退。不能躺在這張床上!內在的聲音本能地感受到不對勁,雖然這張床是如此漂亮,雪白的床單誘惑他每一個勞動過度的細胞,柔軟幹淨的被枕是他目前唯一需要的──


    “去它的!”


    他有氣無力的詛咒一聲。所有的思辯力與推理技巧都離他而去,現在的他什麽事也做不到,和白癡沒什麽兩樣。


    好玩的是,在他終於躺下來、墜入睡眠的那一刻,他連自己為什麽會陷入這種狀況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


    【聽見了嗎,柏斯林?聽著我的聲音。我就在你的體內、你的腦海、你的夢境。你必須聽從我的所有指令。這裏是欲望的城堡,你必須任憑你的欲望行事,完成你的教育。】


    柏斯林在蒼白的夢域裏茫然遊走,費力地嚐試抓住那個聲音。


    他認得出來,那是妲波色兒的聲音。細膩、低沈,無所不在又難以追蹤,玩弄他私人的心靈屬地,播送著暗示性十足的話語。那些字句像是層次分明的愛撫,反複在他的皮層上下滑動。他淪陷在夢中,再怎麽努力也醒不過來。胸口灼熱異常,心髒的跳動愈來愈急促,但是手指和腳心卻凍如冰窖。


    【你需要另一具軀體的陪伴,傻孩子!】


    “不──”


    他醒來的時候,耳邊仍然殘存著自己的尖叫聲。


    老天,他想起來了!真難以想象自己竟會忘記這些昭然若揭的暗示。這間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床,這張床就是──


    【沒錯,壞孩子,這就是那張床。你的記性很差,無情的柏斯林。那時候,一群殘暴的特種生化部隊就在這張床上蹂躪你的小弟弟呀!想起來了嗎?他還不滿十歲呢!他的哭叫隻有你聽得到,可是你就硬是咬著牙不管,你隻顧自己的安全,不想想他有多可憐,被那票粗壯的士兵綁在床上,強暴的半死??】


    那聲音還在。妲波色兒的聲音直接在他的腦中回蕩著。


    “住口,不要再說了!你在哪裏?當時你又在哪裏?!”


    【我?我就在你的心底。】


    聲音輕蔑又清脆地笑起來,正是妲波色兒得意時的樣子。


    【這些年來,你一直掛念著我,不是嗎?你情願冒任何險也要再見我一麵,真是令我感動呢。現在就讓我來看看,你通不通得過這些試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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